商青鸞坐在亭子里,生出幾分惋惜來,“好可惜,那簪子渾然是個好物件,可惜沒遇見好主子,就這么給糟蹋了。”
云兒輕嘆。“小姐倒替她心疼,侯爺方才——”
“你懂什么。”商青鸞淺笑,眼角余光冷颼颼的落在后頭假山處,繼而道,“沒聽她說嗎,那簪子可是睿王府所賜,想來折損了誰都賠不起。這物件可再得,只是這情義嘛,倒是難得。”說著,又是一聲嘆息,“改日,去庫房挑一枚簪子送過去,免得還讓人以為我眼紅她的物件。故意砸碎了。”
“是。”云兒頷首。
“霜兒呢?”商青鸞問。
云兒環顧四周,“方才去流瀾的時候還跟著,這會子怎么不見不人影了。”
商青鸞深吸一口氣,也不多語,眸中之光幽暗深沉,難辨真顏色。
鎮遠侯府陰氣沉沉,睿王府也不外如是。
府中有內賊,祟祟而難安。
到處都沒有洛花的蹤跡。這個人就好像從世上消失了一般,杳無音訊。可是一個人來世間走一趟,怎么可能蒸發了呢?
夏雨就站在廊檐下,等著消息。
黎明的時候,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的。透著絲絲寒涼。
溫暖的大氅輕柔的落在她的肩頭,她知道是趙老九來了。回眸剛好迎上他投下來的目光,暖暖的卻讓她只覺得心慌意亂。
“洛花丟了。”她開口,斂眸時略顯呆滯。
“我知道。”他答,順勢將她攬入懷中,坐在了欄桿處,“你該有準備。”他不是那種會假意哄人的人。也不會違心的勸慰,該發生的事情遲早會發生,不管你怎樣自欺欺人。都無濟于事。與其裝得若無其事,不如面對現實。
他的女人,必須擔得起現實的一巴掌。
無論何時,都必須有絕對清醒的頭腦。
“我知道。”夏雨低語,“我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他點了頭,“如果真找到了,不管是死是活,勇敢面對。人生在世,終不免一死。生也好死也罷,無愧于心便是。”
“爺做過虧心事嗎?”夏雨問。
趙朔眉頭微挑,“如果我說有,你當如何?”
“不怎樣,與你共擔便是。”她一笑。
“不問問,什么事嗎?”他問。
她搖頭,“命都在這里了,問那么多干嘛?我有必要知道的,我一定會知道,沒必要追問的,我只字不提。可好?”
他掐著她臉上的肉,滿意淺笑,“極好!”
“你去忙吧,我再等等,估計尋梅也該來消息了。”夏雨深吸一口氣。
他起身,為她攏好大氅,“自己小心,凡事三思而后行。使團已走,京城里的局面并非你所看見的這般安定。”
“我懂。”夏雨點頭。
趙朔沒再多說什么,轉身離開。
還有很多事,亟需處理,刻不容緩。
夏雨一直等著,尋梅一路跑進來,面色不是很好,“城外也都找了,沒找到。不過,有個好消息,有人確實在城外見過洛花。想來,她真的出城了。”
“出城做什么呢?”夏雨起身,極為不解,“她如果有什么事,必定會留下口訊。什么都沒留下,說明事發突然。洛花無父無母,若是家中親眷有事,也會等我回來,不可能置我不理。”
尋梅頷首,“沒錯。不過——”她猶豫了一下,“在城外搜尋的姐妹們,發現了兩具尸體。我想少主,應該會感興趣。”
“兩具尸體?”夏雨蹙眉,“誰?”
“面目全非,不過少主去了應該還能認得。”尋梅眸色冷冽,好似凝了一股怨氣。
夏雨扭頭看了阿奴一眼,卻不記得還有誰失蹤了。
從睿王府的后門出去,悄無聲息的上了馬車。馬車快速離開,直奔城外而去。
遠遠的,葉爾瑜站在那里,眸色利利,“哼,不過是丟了個奴才,竟攪得睿王府不得安寧。”
“小姐,聽說是洛花沒了,也不知去了哪兒。我想著,是不是兇多吉少了。這夏雨慣來橫行無忌,難免得罪人,也不知是誰收拾了她身邊的人。這樣也好,人賤自有天收,也不必小姐親自動手了。”杏兒笑道。
葉爾瑜冷笑兩聲,“那倒是,希望這丫頭,能死得透透的。平素見著她們幾個就礙眼,若是能一個個的都消失了,那才是最好的。沒人纏著王爺,這睿王府還不是得回到我的手掌心嗎?”
杏兒點頭,“小姐所言極是,這些賤人敢跟小姐爭寵,還霸占著王爺不放,著實該死得很!”
“不過,這洛花失蹤得奇怪,是不是——”葉爾瑜不是傻子,有些話藏在心里,有些疑問打在心頭,不知道該如何解答。
她也不能直接去問,也不好去問。
有些事,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知道的秘密太多,難免會招來災禍。
這個道理,葉爾瑜還是知道的。
“小姐在說什么?奴婢為何一句都聽不懂?”杏兒不解的望著葉爾瑜。
“沒什么。”葉爾瑜深吸一口氣,“不過,她說的很對,我本就出身將門,為何不好好的利用自身的權力和地位呢?以女子之身去對峙,豈非愚蠢至極?”
杏兒蹙眉不語。
“洛花?”葉爾瑜低吟兩聲,忽然笑了。
夏雨,咱們走著瞧!
拂袖而歸,眉目含冷,似笑非笑。
夏雨不知道尋梅口中的兩具尸體到底是誰,只是隱隱覺得,能讓尋梅這般切齒的,想來不是尋常人。等下了馬車,遠遠就看見百花宮的人圍在河岸邊。
這是一條運河最僻靜的蘆葦灘,平素也有船只往來,但都不會停歇,都是一晃而過。所以若是人死了往運河里一丟,可就是一了百了的是。
只不過前段時間下了雪,融雪之后河水暴漲,然后有退去,將尸體沖上了岸邊。
兩具尸體裝在一個麻袋里,麻袋里放上了石塊,可惜麻袋被河水浸泡過后逐漸腐敗,又加上河底的魚兒撕咬,石塊墜落。
所以這兩具尸體才得以重見天日。
還未走過去,便已經聞到了陣陣惡臭。
“這還算好的,現在是冬日,尸體腐敗的速度降低,雖然在河里,但由于低溫沒能爛得太厲害。若是夏日炎炎,估計早就剩下白骨了。”尋梅上前,“少主來了。”
“參見少主!”所有人下跪行禮。
“都起來。浭噺苐①溡簡看,咟喥溲:爪僟書偓。”夏雨捂著鼻子上前,蹙眉查看地上被拽出麻袋的尸體。
一共是兩具尸體,都是男尸。
“熟悉嗎?”尋梅問。
阿奴駭然瞇起了眸子,“是他們!”
“阿奴認出來了。”尋梅深吸一口氣,“找到尸體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來了。不瞞少主,早前因為這二人而惹下了災禍,我一時氣憤難耐,就讓底下的姐妹們狠狠的教訓了二人一頓。當時很確定,只是暈厥,并沒有擊中要害,所以不會致命。皮肉傷是有,但無性命之憂。因為我不想給少主惹麻煩,沒有讓姐妹們下狠手。”
“是餛飩鋪的兩人。”夏雨起身,她當然記得,當初因為這事,還險些讓自己出了大事故。眼底的光微涼,她輕嘆一聲望著眼前的浩渺煙波,“人命在這些人的眼里,就那么不值錢嗎?說殺就殺了,只是為了滅口?可我從未想過追究,他們何苦來哉。”
“何苦?”尋梅冷笑,“少主這話錯了,不是何苦,而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們懷著怎樣一顆心,就以為少主也是這樣的心思,所以全然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幻想著少主的處事方式。卻不知,少主從未想過追究,也沒想過其中的復雜。”
“有人想讓我與趙老九心生隔閡,讓他們兩個拿當年葉知秋之事,與我亂心。只是他們的心思哪有趙老九的深,趙老九什么都想到了,所以壓根不會讓跳他們的圈套。”夏雨低頭苦笑,“這也許是他們始料未及的結果。高估了自己,低估了睿王。”
阿奴握緊了手中冷劍,“這些人,該死。”
“且不論該死不該死,這樣的心腸,何其歹毒。我夏雨自問從不虧待身邊的人,也不會無緣無故與人結怨,可沒想到還是處處被人算計。”夏雨長長吐出一口氣,緩步朝著河邊走去。
“少主!”尋梅一驚,眉目微怔。
夏雨一笑,“以為我要尋短見,你們跟著我時日不短,還不了解我嗎?我這輩子,是最怕死的。活一輩子多不容易,想死卻很容易。我這人偏偏喜歡去做不容易做的事,就算只剩下一口氣,我也要活著。他們想讓我死,想算計我,沒那么容易。我偏不讓他們如愿以償!”
尋梅釋然,“少主可想到了什么?”
聞言,夏雨回眸瞧一眼死尸,“這事交給知府衙門吧!找個人去報案,然后你讓人跟著瞧瞧。讓官府插手,比咱們自己做事要方便一些。私底下也跟著調查,看看到底是誰在背后,想要我的命。從睿王府那頭入手,想來不會是個人恩怨這么簡單。”
“少主是說,關系朝堂?”尋梅愣住。
“不然呢?你以為我招了什么爛桃花,人家掐著算著要我的命?”夏雨撇撇嘴,“我可是出了名的好好先生,江湖俠客。誰不知道我夏雨——”
“少、少主!”尋梅忙道,“那我讓人辦事去了!”說著,急急忙忙轉身,吩咐底下人各就各位。
夏雨撓著后頸,顧自嘀咕,“也不聽我把話說完。”
“公子!”阿奴上前,“回去吧!”
“好!”夏雨頷首,忽然想著,洛花會不會也在水底下呢?晃了晃腦袋,她在想什么?洛花,若你還活著,我一定能找到你。掘地三尺也不會放棄!
若你身死,我也必定與你收尸。
你放心!
我不會放棄的,更不會丟下你一人。
輕嘆一聲,夏雨忽然大喊了一聲,“洛花,你在哪?你聽見沒有,大家都在找你!”
冷風瀟瀟,無人回應。
風過樹梢,唯有枯枝敗葉嗖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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肅國公府。
東方青醒來的時候,躺在自己原來的閨房里,微弱的視線里,能看見少許從窗戶縫隙里透進來的光亮。她微微的瞇起眼眸,不適應的別過頭去,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雙眸。
沒錯,這是她在肅國公府的閨房。
身上沒有半點氣力,軟綿綿的,好像所有氣力都被抽干了一般。
勉力撐起身子,她徐徐坐了起來,只覺得天旋地轉,她跪在東方越的書房里幾日了,不吃不喝。滴水未進,粒米未食,是餓暈的。
膝蓋腫得老高,坐起身的那一刻,膝蓋處若萬蟻噬咬,疼痛入骨。
可她寧愿廢了這雙腿,也不愿嫁給沈浩為妻。
哪怕是個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干干凈凈。
門“吱呀”一聲的打開,東方青靠在床柱處,虛弱的望著門外走進來的那人。是東方旭,一襲白衣,書生依舊。他手中端著托盤,“我讓廚房做了點小米粥和幾碟小菜,你餓了那么久,太過生硬的東西怕是不易下口。吃吧,總好過活活餓死。”
“我寧可活活餓死,也不愿違背自己的心思。”東方青冷笑兩聲,“知道嗎,以前我總以為,你跟義父不一樣。你知道失去親人的痛苦,知道什么是人性的軟弱。我真的把你當成親哥哥,希望有朝一日,你也能拿我當親妹妹一般看待。可現在我才發現,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我高估了自己,看錯了你。從我取代青兒的那一刻開始,你的心就已經死了。換句話說,你也死了。東方旭,你現在跟義父一模一樣,都是雙手染血的變態。”
“你們殺了那么多人,就不怕午夜夢回的時候,會有冤魂追魂索命嗎?你不覺得心虛,不覺得害怕嗎?人吃人的感覺,就那么好嗎?”
東方旭始終面色溫潤,不為所動。慢條斯理的端起小米粥,緩步走到床沿坐下,若無其事的吹了吹勺子里的小米粥,“我知道,你想走,你想去找梁以儒。我也明白,情之為物,生死不顧。可是青兒,你別忘了咱們上頭有個義父,義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將舀了一勺小米粥,遞到她跟前。
東方青無力反抗,只能別過頭去,就是不張嘴。
“性子還這樣倔,以后還有誰敢娶你。”東方旭輕嘆,溫和的望著她,“青兒,何苦呢?你這樣不吃不喝,即便死在這里又有什么用?梁以儒,他會知道嗎?我看他的心思,可不曾放在你身上,你白白送上一條命,值得嗎?”
“凡事皆追問值不值得,世間何來那么多的執迷不悟?”東方青噙著淚,面色蠟黃,早已沒了昔日的神采,“我有我的堅持,他有他的執著,本就是不相干的。對于你這樣無情無義之人,你是壓根不會明白的。”
東方旭深吸一口氣,再次將小米粥舀了一勺,送到她唇邊,“若我要放你走,就憑你這樣的身子,你能走多遠?能逃多遠?就算找到了梁以儒,你確定你還有命在嗎?你連自己都救不了,談何與他在一起?還是保重自身為好,免得到時候救不了他還得連累他。”
“你這話什么意思?”東方青喘著氣,虛弱至極。
東方旭不語,只是瞧了一眼勺子里的小米粥。
見狀,東方青猶豫了一會,才徐徐張嘴,吞下了一口小米粥。溫熱的小米粥沿著咽喉快速咽下,胃好似暖和了一些,可是沒有得到確切的答案之前,她還是不會屈服的。亞介反劃。
“小皇帝越發長大了,他的羽翼逐日豐滿,如今梁以儒幫著皇帝做事,你覺得義父能容得下他嗎?”東方旭輕輕攪拌著滾燙的小米粥,溫柔的吹涼,“我也不怕告訴你,在使團離開的那一天,梁以儒奉皇上密令,悄悄的離開了京城,前往代州府。督辦代州府花滿樓一案,所以——他已經在路上了。”
東方青駭然瞪大眼眸,卻聽得東方旭笑道,“你別著急,我說的路上,還不是黃泉路。小皇帝派人隨行保護,務必要讓他周全。可你也知道,代州府與烏托國毗鄰,事關重要,義父豈會讓小皇帝占盡先機。”他又遞上一口粥。
見狀,東方青只能繼續吃。
東方旭滿意的笑著,這才繼續道,“義父倒沒有直接派人出去,可有的是人,要梁以儒的命。你也不妨猜一猜,到底是誰下了手。”
“誰?”東方青也不知哪里來的氣力,突然握住了東方旭的手腕,“是誰?”
“不要慌張,這不才剛開始,你那么著急作甚?著急,又不能插上翅膀飛過去,著急也沒用啊!”東方旭繼續喂著粥,“其實你還不了解義父的性子嗎?那沈浩是個什么東西,一個刑部尚書之位,能讓義父也晃了神?”
東方青身子急顫,“義父是、是想——”
“沈浩有小聰明卻無大智慧,相比梁以儒,他確實差得遠了。朝中雖然新秀不多,可義父也不至于如此饑不擇食。”東方旭慢條斯理的喂著她,“義父看中的,是沈浩的嫉妒心。一個人的嫉妒心是極為可怕的存在,如果讓欲.望和嫉妒一起發酵,就會逐漸膨脹,把人也變成鬼。”
東方青覺得整顆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如此平淡自若的東方旭。他似乎看透了人心,甚至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人性丑陋的一面。而后他抓住那些丑陋,在陽光下無限的擴張,最后如他所說,把人也變成了鬼。
“沈浩初來乍到,無牽無掛,義父說上那么一嘴,他就想要殺了梁以儒。你覺得這樣的人,義父會委以重用嗎?退一步講,即便殺了梁以儒,人是沈浩殺的,跟肅國公府沒有半點關系。皇帝查起來,那也是沈浩一人所為。”東方旭放下空碗。
一碗小米粥,終于喂完了,話也說的差不多了。
他取出袖中的帕子,溫柔的擦拭東方青的唇角,眉目含笑,可那笑卻讓東方青寒了心,冷透了身子。綿里針,笑里刀,原就是他這樣的。
溫柔一刀,刀刀致命。
“你放心吧,今年沒有什么好日子,即便你答應義父要嫁,那也得過完年以后。夜長夢多,誰知道過了年又會是怎樣的情景呢?”東方旭起身,端著空碗走向桌案。
“所以義父是故意的。”東方青下了床,身子依舊虛弱至極。
下一刻,她腳下一軟,直接癱在地上。她想起來,扶著床沿卻渾身無力,這種無力不似虛弱,而似——她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的東方旭,卻只能看見東方旭僵直的背影,冷冽無溫。
“別費力了,奉義父之名,未免你出去攪局,給你下了軟筋散。”他緩步往外走,走的平穩而淡然,“想死還不容易嗎?拿刀抹脖子,懸梁自盡,都是很簡單的事。難的是活下去——”他在門口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看她,只是輕嘆一聲,“我會每日給你帶他的消息回來,我成全你的一片癡心,無論他是生是死,都會讓你第一個知曉。”
音落,房門重重合上。
“東方旭!”她凄厲嘶喊,卻無能為力。軟筋散,讓她手腳發軟,連站起來的氣力都沒有。渾身上下,軟綿綿的猶如棉花。
活著——活下去,才有機會再見他一面。
可是,可是沈浩下手了,怎么辦?她豈能坐以待斃,豈能置之不理?梁以儒有危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沈浩那么卑劣,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所以——她該怎么辦?怎么辦才好?
“如果能聯系到夏雨就好了。”東方青抿唇,可是該怎么才能聯系到夏雨呢?病了殘了,府中存有藥房,根本無法接觸到府外之人。
在這里,她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已然是絕境。
只是,天無絕人之路,總會有出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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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王府,牡丹苑。
夏雨緩步走進牡丹苑,就在方才,葉爾瑜讓人通知了夏雨,說她有洛花的下落。已經找紅了眼,夏雨自然是不管不顧,急忙去了牡丹苑。
可臨到了門前,夏雨又有些猶豫了。
葉爾瑜是誰,慣來與自己不對付,她的話能信嗎?可信嗎?
夏雨抿唇望了身邊的尋梅和阿奴一眼,尋梅道,“少主放心就是,若她敢耍花樣,我手中的劍可不是吃素的。”
“我倒不怕她耍花樣,就怕她真的捏著什么。”夏雨低語,抬步進門。
進得門內,入得花廳,葉爾瑜早已恭候多時。
夏雨坐定,杏兒奉茶。
“明人跟前不說暗話,我來了,有話你就說。”夏雨睨了身旁的茶盞一眼,也不去理睬。
葉爾瑜抿一口香茶,瞧著夏雨身邊的尋梅和阿奴,“杏兒,你是不是沒把我的話只字不漏的帶到?”
杏兒急忙俯首,“小姐恕罪,奴婢說的是,必須夏內侍一人前來,卻沒想到——”
“既然如此,那就沒有說的必要了。”葉爾瑜起身,緩步走過夏雨跟前,笑得何其冰冷,“看樣子,洛花的性命,其實也沒那么重要嘛!相比起夏內侍自己的命,還是低賤了一些。”
這話剛說完,尋梅冷笑一聲,夏雨已經以最快的速度抽出了她手中的冷劍,準確無誤的架在了葉爾瑜的脖頸上,只差分毫就能直取性命。
“夏雨!”葉爾瑜心驚,花容月貌瞬時慘白如紙。
“我可沒那么多的耐心,聽你挑三揀四的。”夏雨本就是混混出身,偷雞摸狗也做過,坑蒙拐騙也不少,跟葉爾瑜談江湖道義,除非夏雨腦子秀逗了。
對于好人,自然是要禮讓。
對于那些得寸進尺的,就比她更得寸進尺。
“說不說在你,我不想干涉。”夏雨挑眉,口吻邪肆,唇角帶著撩人的邪笑,“不過這劍在我手上,你要知道,我們混江湖的人,最容易的就是手抖。這手一抖,就會忍不住殺人。不過你放心,我不殺人,但是呢——尋梅的劍太鋒利了,我怕自己到時候萬一控制不住,劃破了葉二小姐如花似玉的臉蛋,那么你這個未來的睿王妃,可就成了無鹽王妃,成為全京城的笑柄。”
尋梅不咸不淡的補充一句,“少主,是全天下。”
夏雨回過神,“哦對,是全天下。全天下的笑柄!葉二小姐考慮清楚了嗎?”
葉爾瑜不說話,她不信夏雨真的敢下刀子。
可她忘了,夏雨是什么事都干得出來的主!
冰涼鋒利的劍刃徐徐劃開葉爾瑜的咽喉,有濡濕的液體慢慢的生出,驚得一旁的杏兒瞬時瞪大眼眸尖叫,“小姐,流血了!來人啊,殺——”
阿奴的劍尖,不慌不忙的戳在了杏兒的口中,“咬著,當心舌頭!”
杏兒撲通就跪在了地上,嘴里含著阿奴的劍尖,愣是不敢動一下。阿奴的劍何其鋒利,只要她腕上一抖,就能破開杏兒嘴巴,割下她的舌頭。
誰不知道阿奴武功極好,這對于阿奴而言,幾乎就是小兒科。
何況杏兒只是個丫鬟,當初奶娘是如何廢的,杏兒可不敢忘。
眼見著杏兒都被控制住,葉爾瑜突然就慌了。
夏雨嘿嘿一笑,“葉二姑娘還是別說了,讓我好好想想,這張漂亮的臉蛋,該從哪里下刀子,才能更加完美呢?”
“少主,刀疤臉很適合她。”尋梅笑道。
江湖人,殺人不過頭點地。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故能談笑風生而不變色。
“左臉還是右臉?”夏雨問。
“先左臉來一刀,然后右臉也來一刀,比較勻稱,更符合葉二姑娘的身份。”尋梅饒有興致的雙手抱胸,“挺好!少主要是舍不得下手,我倒是可以代勞。這種扒皮抽筋的事情,尋梅倒是略懂一二,算不得嫻熟,以后也可熟能生巧。”
夏雨一笑,望著葉爾瑜慘白如紙的面色,眸若彎月,“葉二小姐,你意下如何?咱們一回生二回熟,多劃兩刀,疼到了極致也就不疼了。”
尋梅作勢上前,真當開始觀察葉爾瑜的臉蛋,主仆兩個好像真的要劃開葉爾瑜的臉蛋。
“不不不,不要碰我的臉!你們放開我,我、我什么都告訴你!”葉爾瑜“哇”的哭出聲來,“我什么都告訴你們!不要劃我的臉!”
她還指著這張臉,嫁入睿王府,做趙朔的睿王妃呢!
夏雨撇撇嘴,不好玩,還沒進入狀態呢,葉爾瑜就繳械投降了。隨手將手中的劍丟給尋梅,夏雨若無其事的坐定,盤膝坐在了凳子上。
坐沒坐相,說的就是她這樣的人。
“好了,我準備好了,說吧!”夏雨一笑。
她笑了,葉爾瑜卻哭了。
“說了不會劃你的臉,怎么還哭個沒完?”尋梅厭煩,竟學著阿奴的模樣,直接將劍尖置于葉爾瑜張開的口中。
哭聲戛然而止,葉爾瑜委屈的望著眼前這三位兇神惡煞的夜羅剎。
“還哭嗎?”夏雨笑問。
葉爾瑜不敢吭聲。
尋梅這才收劍歸鞘,“說!”
“她許是去了城外西邊的小樹林。”葉爾瑜抽泣。
“你怎么知道?”夏雨挑眉,狐疑的望著她。
葉爾瑜道,“我親眼看著她溜出去的,豈能不知道。我讓杏兒跟著她,到了西邊杏兒就跟丟了。誰知道她是不是跟哪個野男人廝混去了,上梁不正下梁歪,保不齊——”
尋梅蹙眉,揉了揉眉心,“怎么將軍府出來的,也會這般潑婦罵街?”
“百家飯養百樣人,不奇怪。”夏雨起身,伸個懶腰,“王妃娘娘不是說了嗎?上梁不正下梁歪,祖傳的罵街功夫,可不能失傳咯,否則就是對不起列祖列宗。”她惋惜的拍了拍葉爾瑜的肩膀,“你繼續下梁歪,不用送,我自己走。”
阿奴“咣當”一聲收劍歸鞘,面無表情的跟在夏雨身后。
直到三人徹底走出了牡丹苑,葉爾瑜腳下一軟,一下子癱軟在地。冰冷的手慌忙撫上自己的面頰,還好沒有劃痕。
可當她的手撫上自己的脖頸,摸著一把黏糊糊的東西,伸到眼前一看,嫣紅的鮮血染在掌心,讓她整個人都開始激烈顫抖。
下一刻,兩眼一翻,直接暈死過去。
大家閨秀哪里受過這樣的刺激,急怒攻心,又加上見了血,不暈才怪!
“去西邊小樹林。”夏雨冷了眉目,邊走邊開口。
“少主就不必去了,我去讓人——”
不待尋梅說完,夏雨已經直接去了馬廄,“一道去吧!我待在府中也是懸心,還不如一起去。”
“萬一她說的不是實話呢?”阿奴開口。
夏雨牽著馬韁,“我信她這一次,洛花的命,賭不起。寧可錯了,也不能漏了。我不能因為不信葉爾瑜,就放棄任何一條線索。死馬當作活馬醫,她若騙我,不怕我回來找她算賬嗎?”
“怕只怕,她居心不良。”尋梅站在馬下,夏雨已經翻身上馬。
“那就更好!”夏雨冷笑兩聲,“若是居心不良,就說明洛花的失蹤真的跟葉爾瑜有關。那我就更有理由,揪著她不放!上馬,咱們馬上走!趁著,還沒有天黑!”
“好!”尋梅與阿奴快速上馬。
刻不容緩,即刻就走。
馬蹄聲聲,直奔城外。
黃昏斜陽,日薄西山。
“早前咱們的人一直在東邊搜尋,因為東邊是大道,西邊全部是林蔭小道,而且都是林木茂密,一般人很少進去。所以,咱的人才沒有進西邊的林子。待會少主在外頭候著,我先進去看看。”尋梅策馬疾馳。
“不用了,要進去就一起進去。”夏雨看了一眼尋梅,“我夏雨雖然怕死,可也從來不懼死。來就一起來,走就一起走,有危險大家一起扛。誰背信棄義,誰就不是我夏雨的兄弟。”
快馬疾馳,直奔西邊樹林。
誠然如尋梅所說,西邊的林子古木參天,應該是年代久遠的茂林。一條幽冷的小徑綿陽七中,四下陰冷得猶如黃泉道一般。
這條小徑只有一輛馬車的寬度,四下都是黑漆漆的。白日里還好一些,但如今是黃昏日落,顯得格外的陰森恐怖。
有寒鴉在枝頭聲聲哀鳴,冷風掠過樹梢時,伴隨著寒鴉驚起,聲聲駭人心。
“我覺得這里不太對勁。”尋梅冷了眉目,從袖中取出了一支小竹筒,突然拉開了底下的線,瞬有煙花直沖云霄,迅速綻開,“為以防萬一,咱們三個千萬別走散。”
“好!”夏雨點頭,繼而環顧四周,她雖然還未對身體里的內勁運用自如,但她的眼耳口鼻卻是靈敏至極。賭場上出來的,若沒有點真本事,是絕對不可能的。
銳利的聽覺,聽得細微的沙沙聲。
不像落葉之聲,倒像是——
阿奴已經看出來了,策馬上前,壓低了聲音,“別回頭。”
夏雨眨了一下眼睛,被二人夾在中間。
后面不遠處,已有黑影快速的靠近。這根本就是個圈套,一個專門為了夏雨而設置的圈套。而葉爾瑜,說白了,充其量就是個魚餌。
這幕后黑手果然是厲害至極,竟然能利用葉爾瑜對自己下手,利用自己對洛花的焦灼,布下了這一場天羅地網。
夏雨深吸一口氣,悄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她清晰的記得自己發狂時候的樣子,那種殺人如麻的狠戾,不到萬不得已,她真的不想被體內那股力量控制。
她只想做自己,從未想過做別人的影子。
可現在怎么辦?一直往前走?后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前面是越發漆黑的密林,里頭還有多少刀子架在那里,猶未可知。繼續往前走,也實在不是兩全其美的辦法。
阿奴和尋梅之所以沒動手,是因為對方情況未明,貿貿然動手只怕不能護她周全。
在她們的眼里,夏雨的安全勝過一切。
攥緊了手中的馬韁,夏雨深吸一口氣,實在不行,也只能讓黑寡婦出來溜一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