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今拂衣去,我獨枕書眠·
空氣彷彿凝固了。奉書羞愧無地,全身發抖,像小烏龜一樣縮在被子後面。過去她遭受過那麼多苦難,那麼多次死到臨頭,都從來沒起過放棄的想法。可是現在,平生頭一遭,她只想自殺,想立刻死掉。
過了好久好久,才聽到小貓一般的聲音從被子底下傳來:“師父……我要死了,你別傷心……”
杜滸似乎纔回過神來,匆匆大步退了出去,掩上了門。
一片安靜。奉書小聲哭著,正想著自己的血什麼時候會流乾,門又開了。
進來的卻是薛氏娘子,是讓杜滸叫來的。她一進門就誇張地“哎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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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書趴在收拾好的潔淨牀鋪上,通紅著臉,全身虛弱無力。她慢慢相信了,自己不會死,也沒有生病,只是要開始承受做女人的苦頭了。尤其是她昨晚在風雪裡待得太久,有些受涼,以後的幾天恐怕不會太好過。
薛氏幫她用熱水清洗了身子,裡裡外外收拾利落,可她還是覺得自己有些不乾淨。因爲薛氏居然說,她從此可以生孩子了。
她大吃一驚。難道自己此前一直是不能生孩子的?此前的那些擔心,難道都是杞人憂天?她再問細節時,薛氏卻不說了,只是神秘兮兮地說,現在她是可以嫁人的大姑娘了。等她嫁人了,就會都懂了。
薛氏終於相信了杜滸並非奉書“當家的”,至少現在還不是。她說:“看他那著急心疼的樣兒,倒像是緊張自家閨女似的。小娘子可真有福氣,唉,我那個死鬼,從來都沒有這樣過……”
奉書哼了一聲,硬下心腸,想:“他不過是怕我想不開自殺,怕出人命,哪裡是真緊張我了?”
但當她覺得口渴,捂著肚子,想要下牀燒水喝時,杜滸卻進來了,果然是一臉緊張的神色,還給她帶來一碗冒著熱氣的紅糖姜水,讓她喝。
奉書羞得翻過身,往牆角里鑽,被他拉起來,“先喝了再說。”
她只好扭扭捏捏地接過來。剛往嘴裡送了一口,就嗆住了,嗓子裡像冒火一樣,劇烈咳嗽起來。杜滸連忙把碗奪走,免得她失手全灑了。
奉書邊咳邊道:“你、你往裡面放了多少姜?”
杜滸有些不知所措,“主人家娘子說要熬得濃些啊。”這才明白過來,自嘲地一笑,“你等著,我再給你兌一碗新的。”
奉書忙道:“不用了,謝謝、謝謝師父。”接過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抿著,一邊喝,一邊嗞溜嗞溜的吸氣,像受刑似的,慢慢把一整碗火辣辣的糖水吞下肚去,等嚥下最後一口,已經滿頭大汗。
杜滸在牀邊坐下來,苦笑道:“我總是照顧不好你。”
奉書立刻道:“我從第一天就對你說過,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的,不用你來。”
杜滸微笑道:“我還能真把那話當真?那時候你纔多大?小不點兒一個,才這麼高,我不照顧誰照顧?只是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你就長這麼大啦,我每每看著你,總是不敢相信,老覺得你還是十一二歲呢。”
奉書鼻子一酸,似乎聽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又似乎沒懂。有些話在心裡面縈繞,不敢出口:“可我已經是大人了,這不是你能說了算的。現在我也可以像大人一樣照顧你了。前幾天,你還不是每日乖乖的讓我照顧?那天被官兵圍困時,我跟你肩並肩地抗敵,一點也沒有給你添麻煩……”
她覺得眼淚要出來了,轉頭看牆,說:“奉兒就算長到八十歲,在師父眼裡也還永遠是小孩子。”
杜滸嘆了口氣,微笑道:“當小孩子不好嗎?要當大人,就有無窮無盡的煩心事,你想也想不到,推也推不脫,再回不到以前那樣的快活日子啦……”
奉書手指頭摳著瓷碗的邊緣,淡淡道:“師父,你十五歲的時候,是想做小孩,還是想做大人?”
杜滸默然,許久不答,然後無奈地笑了笑,轉而道:“肚子還疼不疼?想不想吃東西?我去給你做。”說著便要起身。
奉書連忙拉住他衣角,“別走,陪我說說話。”臉一紅,又說:“你早上答應過,會陪我待著的,別走。”
杜滸神情一滯,道:“早上……是我多心了,我也是怕你有事……我心裡一急,說話也急了些……”
奉書冷冷道:“你怕我想不開,所以口不擇言,許這個,許那個,什麼好話都說出來了。眼下我既然活得好好的,你就後悔了,連一句話也不願跟我多說了?”
杜滸慍道:“你這孩子!別跟我較勁!”
“師父放心,昨天晚上你那些話,奉兒不會當沒聽見,都記得清清楚楚呢。我想通了……”
杜滸明顯鬆了口氣,笑道:“想通了就好。你要我陪你說什麼話?”
“我想通了,奉兒一個人愚蠢糊塗,自甘下賤,可不能拉著師父一起不要臉,害師父被人瞧不起。奉兒請師父狠狠責罰,最好是廢了我全身,最好把我趕到天涯海角,免得師父將來在祖師爺面前擡不起頭來。”
她一面說,一面就哽咽起來。這種話,她平日是萬萬不敢說的,可今日不知怎的,情緒波動得厲害,衝動起來,自己完全控制不住。
杜滸道:“這是還跟我過不去呢?你知道我不會罰你,不會趕你……師父希望你好好的,不想讓你將來後悔……”
奉書冷笑道:“不趕我?留著我在身邊,天天膈應你嗎?”
杜滸拉過她的手,用商量的語氣說:“聽師父的話,我帶你去找家鄉的親人。你也是大姑娘了,等你服滿,讓他們給你挑,或者你自己挑,找個好人家嫁過去,也算是終身有托。師父永遠是你的親人,以後我年年去看你,陪你聊天說話……”
奉書眼眶發熱,顫聲道:“你就那麼想讓我嫁別人?”
杜滸語氣一沉,“那你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我早就跟你說過,我不要莫名其妙地嫁給別人。要是有誰想強逼我……我又不是沒殺過那樣的人。”
“你……”杜滸咬了咬嘴脣,低聲道:“反正我不會娶你!”
奉書任憑眼淚橫流,冷笑道:“你愛娶誰娶誰,關我什麼事?我自己不愛嫁人,愛孤苦一生,關你什麼事?”
杜滸似乎被這句話問住了。他將額頭抵在手上,雙肘撐在膝蓋上,長久地嘆氣。
奉書看到他痛苦的神色,心疼之餘,微感快意。他不是討厭她嗎?原來也會被她弄得難過。
她打算把他晾在這裡,撐著牀沿,爬下牀來,拿著空碗要去洗。
杜滸忽然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到現在還誰都沒娶?”
奉書心裡一跳,不由自主地定住了腳步。
“奉兒,這世上有好多事情,都比‘情愛’兩個字要緊得多。對我和我的很多兄弟來說,是匈奴未滅,何以家爲。對有些人來說,是功名,是富貴,是義氣,是雙親。當你的心裡讓這許多東西佔據的時候,還有多少心思能分給那一個人的柔情蜜意?”他站起身來,示意奉書也站好,又說:“當然,有人會說這是男子薄情,而你們女孩子生長深閨,不必擔負家國天下,是以天生重情,一顆心一輩子都得栓在一個人身上。所謂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你問問你自己,你想做這樣的女孩子嗎?”
奉書滿臉通紅,道:“我……我不知道……”
“師父不希望你這樣。你雖然是相府小姐,但你長到這麼大,統共在深閨小院裡住過幾年?你的腳也沒纏小,跑過的地方比大多數男子漢還要多,拋頭露面,九死一生,吃過苦,殺過人,算得上是半個江湖女子了吧。以你現在的眼界,要是還能說出什麼情愛不遂,孤苦一生的話,那你這幾年算是白跟我了。”
奉書一下子覺得侷促起來,小聲說:“對不起……”
杜滸笑了笑,摸摸她的頭,放軟了口氣,又說:“況且,你纔多大年紀?現在說什麼都嫌太早。等過得三兩年,說不定你就要爲哪個小夥子要死要活了呢。乖,聽師父話,等過幾天,咱們就出發去南方。過幾年,等你好好的嫁出去之後,我自會去找你。奉兒是我的好徒兒,自己會照顧自己,不需要師父日日陪在身邊,對不對?”
奉書不知道他這番話有多少會真的實現,但有一樣事情她是確定的。要是自己再這樣任性下去,就要被師父瞧不起了。也許師父已經瞧不起自己了,這纔不給她留一點情面。
她咬牙點點頭,說:“全憑師父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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