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非,你算好了我會來?”是付冬晟打破了寂靜。
“我怎么算得好?”慕容非啞然失笑,“我只是想知道鳳王殿下到底是什么樣的態度……將軍應該能明白。”
付冬晟當然能明白。慕容非并不是和他商量了走,而是無聲無息的失蹤的。若是他不找來,或者不嘗試找來,那無疑證明姬容有意要慕容非死;而他找來了,那至少證明姬容確實是想給慕容非一個機會。
付冬晟擰起眉,冷冷道:“慕容公子真是小心。”
“若不想有一天死得不明不白,還是小心點好。”慕容非笑道,持著刀的手穩定如磐石,紋絲不動。
但保持點頭姿勢的厲虎卻有些堅持不住,琢磨著自己反正背對對方,他不由稍動了動腦袋。
刀刃如影隨形,并且還輕輕地、似乎十分客氣的劃拉了那么一下。
一絲冰涼并著火辣的感覺順著脖子傳到厲虎的腦海中,猛地打了一個哆嗦,厲虎立刻老實下來,半點不敢動彈。
這一連串小動作并沒有逃過付冬晟的眼睛。但付冬晟卻懶得多管,只對慕容非說:“外面的人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人怎么樣了?”慕容非不答反問。
悶哼一聲,付冬晟也懶得多說,只道:“大多數都被迷暈了。”
一直老老實實呆著的厲虎聽到這句話,忽然猛地顫抖一下。
“大多數……這山寨地勢險要,只有唯一的入口,眼見大多數人不明不白的倒下,那剩下的盜匪想必無心留戀,匆匆往外逃離……不知付將軍抓到了幾個盜匪?”慕容非笑道。
“你算到了我會在這個時候上來?”付冬晟沉聲問。
“僥幸而已。”慕容非搖搖頭,說了一半的真話。
雖然不太信任慕容非的回答,但付冬晟也沒有多計較這個,只是重復了最先頭的問題:“外面那些人,你是全部都用藥迷翻的?”
當然不會多嘴的告訴對方為了這個效果,自己在水井里,水缸里,湯里,酒里,甚至碗上面都盡數下了藥。自然,慕容非更不會說出自己是怎么在一堆人的情況下下藥的。他只點點頭,說了一句:“官有官道,賊有賊路。”
“中啊~”雖損失的是他的人更兼被刀抵著脖子,但乍一聽慕容非的話,厲虎還是忍不住叫了一聲。
付冬晟冷冷的看了厲虎一眼。
慕容非則可有可無的瞄了一回。
對上慕容非的視線,厲虎的骨頭當即又酥了半邊,臉上的傻笑也開始有恢復的趨勢。
“此次事情,慕容公子做得漂亮,相信不日就會得到鳳王重用,便不再是賊了。”冷淡的說完,付冬晟道,“現在你打算怎么辦?”
心中早有定案,慕容非甚至沒有停多久,便問:“付將軍可有帶著飛鳳軍?”
瞪了慕容非一眼,付冬晟道:“飛鳳軍又不是我的私軍,怎么可能說帶就帶?”
慕容非點點頭:“我下的迷藥卻只有兩個時辰的藥效,不論是帶著人趕去鄰近縣城還是由縣城帶著士兵過來接收都不夠……”
付冬晟剛想說話,心中有了不好感覺的厲虎也不顧脖子上的砍刀,立刻跳將起來:“美人!小美人,把我們送到監牢去吧!送到牢里去!我們保證會乖乖得和綿羊一樣,絕對不給你添麻煩!”
根本沒有回頭看,慕容非只手腕一轉,輕描淡寫的用刀背在厲虎肩頭拍一下,便將人生生拍得坐倒在床上:“付將軍以為呢?”
看了看厲虎,又看了看慕容非,付冬晟半晌才開口:“慕容公子的意思是……”
“我身上卻沒有多余的藥了,硬要制住三百人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慕容非微笑道。
不要送官又說自己無法制住……那他們會做出什么決定?厲虎的臉色隱隱鐵青。
似有些遲疑,付冬晟又瞅了一眼厲虎,方才問:“那依慕容公子的意思?”
“既是強盜,一把火燒了其實也干凈。”慕容非溫文爾雅的說著。
付冬晟眼皮一跳,尚能克制。厲虎卻是心臟狠狠漏了幾拍,忍不住叫道:“你個蛇蝎心腸的美人!直娘賊,老子和底下弟兄從來要財不害命的!”
付冬晟神色微動,慕容非卻只淡淡一笑:“寨主焉知那些被你們謀了財的村人熬得過接下去的寒冬和天災?你不殺伯仁,伯仁由你而死矣。”
付冬晟神色又是一動,眼神重新冷了下來。
到底有幾把刷子,同樣注意到這個細節的厲虎氣急敗壞:“這也要老子負責?那之后那些人有什么個跌傷摔碎,三災五病的是不是也要算到老子頭上?老子他娘的是強盜!”
“既然寨主都承認自己是強盜了,那又有什么好說的?”慕容非啞然失笑,“官匪陌路而已。”
厲虎一下子噎住。
帶領飛鳳軍多年,付冬晟也是個決斷之人,聽到這里已經有了計較:“既然——”
敏感的察覺到事情往自己最不希望的方向發展,厲虎驀的大喝一聲:“等等!”
付冬晟停住,只是看向厲虎的眼神越發不友好。
而慕容非卻始終如一的微笑:“寨主有何吩咐?”
面對慕容非的微笑,厲虎又是心驚又是心癢,最終還是心癢站了上分,不由厚著臉皮叫了一聲‘美人’。
慕容非神色不變,也根本沒有任何威脅的舉動。
但厲虎卻不敢再造次,飛快道:“雖說是官匪陌路……但有些時候還是可以商量商量的嘛!”
付冬晟和慕容非都沒有說話。
瞅一瞅兩人的面色,厲虎扯扯臉皮,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兩位美……呃,兩位大爺,您看,我們也只是討口飯吃的可憐人啊,雖說那個態度么~是粗暴了點,那個手段么~是直接了點。可是歸根到底,我們也還是羽國的子民啊~也不曾害過一條人命,那個,直接用火刑,是不是~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一點?就老,呃,就小人所知,有些罪大惡極殺人潛逃的強盜,可也是干干脆脆的一刀了賬啊!”
“如果寨主希望一刀了賬,我想付將軍不會介意的。”慕容非淡淡笑道。
一下子明白再多討饒也沒有用,一時之間,厲虎臉皮直抽。接著,他看看慕容非,又看看付冬晟,驀的一咬牙,恨恨道:“直娘賊!老子~老子用錢買了這整個山寨上下三百條命,行是不行?!”
慕容非手上一頓,付冬晟卻是皺眉開口:“你用什么錢買?”
“是最近發現的一個藏得隱蔽箱子……大概是之前哪個倒霉的強盜頭子留著沒來得及消受的,不太多,林林總總折算一下也就千把銀子。”厲虎訕訕的笑著。
慕容非聽著,片刻輕聲道:“千把銀子?也不算少了。”
看著慕容非的神色,厲虎一陣心慌,卻只得強自撐著賠笑:“如果兩位答應,那小人就帶著兩位去藏銀子的地方了,只是兩位大人可千萬守信啊!都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上下三百條人命,怎么也有幾千級的浮屠了,到時候不就直接上了西方極樂去了?”
看著厲虎,付冬晟冷不丁問:“用千把銀子救整個山寨?只救你不是更穩妥點?”
聽到這句話,厲虎一愣,自覺沒有什么好隱瞞,便干脆開口:“雖說大伙都是臨時拼湊起來的,彼此也沒多少交情了解,但就是一條狗養久了你也有感情,何況是人?大家好歹一起打過劫,一點點情分還是有的,這能幫么~也就幫一把吧!”
說罷,厲虎忽又想到什么,連忙開口:“不過如果那千把銀子只夠贖我的話,那~”
肉痛的抽了臉頰,厲虎道:“那~那也就麻煩兩位大人了!”
本來神色間還有幾分贊賞,但聽厲虎說到最后,付冬晟半晌說不出話,最后只得干巴巴的說了一句:“倒也還有幾分義氣。”
但也還真只有‘幾分’義氣。付冬晟嘴角扯了扯。
干笑著,厲虎期待的看著付冬晟——他算是看透了,慕容非表面溫和,實則心如磐石,那是紋絲都不會動的;而那多數時候冷著一張臉的付冬晟呢,其實才是個血性漢子,會心軟!
“那~”厲虎巴巴的看著付冬晟,開口。
付冬晟看了厲虎一眼,搖了搖頭,只道:“給他一個痛快吧。”
慕容非笑笑,也不多話,干脆利落的拍了厲虎的黑甜穴。
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疑問,厲虎雙眼一翻,咚一聲干干脆脆的倒在了床上。
瞅一眼倒在床上的厲虎,付冬晟看向慕容非:“放火燒寨?”
“付將軍準備一個個一刀了賬?”慕容非問的彬彬有禮。
顯然沒有興趣殺雞,付冬晟搖了搖頭,和慕容非分頭點火——用慕容非早已準備好了的黑油。
一刻鐘后,大衍山中,一道烈焰沖天而起,轉瞬映紅半片天空。
遠遠的看了烈焰一會,慕容非笑道:“好在那山寨地勢不錯,倒不虞燒了林子。”
同樣看了一會的烈焰,付冬晟忽然道:“若是今日我沒有過來……”
“若是今日付將軍沒有來,”慕容非頓了一下,片刻,他微笑,“天下之大,總是由我慕容非容身之處的。沒有羽國還有炎國,還有葉國。”
“慕容公子心胸倒是寬廣。”付冬晟冷冷道。接著,他停了片刻,緩下語氣,“此事公子做得非常好。鳳王殿下素愛人才……日后你我便是同僚了。”
慕容非的唇角終于勾起,他低低一笑,道:“付將軍客氣了。”
山林重新寂靜,只有遠處那一片焚天烈焰不停吞吐燒灼著,將幽深的樹都染成了火銅之色。更有一陣陣的熱浪隨風而來,焦灼森林中的一切。
片刻功夫后,一道黑影忽然從那一片火紅之中躥出,迅猛如風的掠過好一段路程之后,才猛地撲倒在地上。
“直娘賊……”森林中突然響起了聲音,卻是從倒在地上的人形物上傳來的,聽聲音正是那寨中的匪首厲虎,“直娘賊,說燒就燒,混賬,整整三百條人命啊!——”
俯身躺在土地上,厲虎五指成爪,死死的扣住土壤,青筋根根暴起。暗啞聲音也透過土壤之后方才傳出,悶悶的,仿佛壓在人的心口:“若不是老子留了一手,今天也就交代在這里了……他娘的慕容!老子死也不會放過你!”
……
……
半月后帝都鳳王府書房內,姬容靜靜聽著付冬晟的稟報,旁邊還站著曾在姬容身邊出謀劃策的沈先生以及宋先生。
“就是這樣。”付冬晟以這四個字做了結語。
姬容點點頭,開口:“付將軍以為慕容非如何?”
“我不喜歡。”付冬晟直截了當的開口,“不過此人心狠手辣,更兼目光敏銳……好好培養,對殿下當是一大助力。”
姬容點了點頭:“沈先生呢?”
見問到自己,沈先生笑了笑:“小人和付將軍的看法一致。”
“宋先生呢?”姬容把視線投向書房中的最后一個人。
看了一眼沈先生和付冬晟,宋先生笑道:“小人卻是喜歡那慕容非的——他極有智慧,手腕又靈活,并且心性堅忍絕少動搖……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
評價到了如此地步,多余的話也不消再說。姬容點頭,出聲讓慕容非進來。
守在門口的慕容非很快走了進來。
單膝跪地,慕容非一如既往的優雅溫和:“小人見過鳳王。”
“起來吧,慕容公子。”姬容道,待慕容非起身后,他開口,“這次的事情,慕容公子做得很好……那么,本王也該為你介紹一些人了。”
面上有了淡淡的笑意,姬容起身,指著付冬晟說:“這是付將軍,統領一個營的飛鳳軍。”
已是同僚,付冬晟也沒有再給慕容非冷臉——當然也沒有微笑,他只是淡淡點頭:“慕容公子。”
慕容非回禮。
“這位是沈睿沈先生,本王的幕僚,掌管明面上的東西。”姬容指了坐在左邊的沈先生。
“先生好。”慕容非行禮。
“慕容公子果然是年少有為。”微笑著,沈睿回禮。
“這位是宋謙宋先生,本王的幕僚,掌管一些旁的事物。”姬容指了右邊的宋先生。
宋先生主動起身笑道:“慕容公子,我們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
“上次多謝宋先生指點。”慕容非笑道。
靜待一會,等慕容非和幾人寒暄過后,姬容方才繼續開口,語氣雖淡,卻不再有從前的不經意:“那么,歡迎慕容公子。”
“定不負鳳王期待。”這么說著,慕容非單膝跪地,面上帶著微笑。
微笑中則是只有自己能察覺到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