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起因要從那天說起。
周辰與劉小宛鬧翻,一氣之下跑了老遠,劉小宛一個不察,它又掉轉過頭,溜到灶房里去了。
修真人不食五谷,以辟谷丹度日自然也可以,不過煉化辟谷丹需要時間和精力,除非專門煉丹的人,一般情況下,大家也不會沒事拿來三餐當飯吃,所以一般修真門派,都會備下灶房,雇山下的民婦幫忙燒飯,于是在周辰來到鏡海派之后,這個地方,就成了它的最愛。
自從周印帶它來過這里,每當周印打坐修煉,嘴饞的毛團就會偷偷溜到這里,偷一片紅燒肉,兩根油燜春筍,幾塊蝦仁土豆餅,灶房人多手雜,又都是凡夫俗子,毛團用上周印教的障眼法,一會兒變成筷子,一會兒變成饅頭,瞞過廚子的注意,再大快朵頤。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是食物啟迪智慧,還是為了吃的拼命開發潛能,別的本事沒有,障眼法隱身術倒是越使越純熟,三天兩頭旁若無人地進灶房大吃一頓,再找個地方睡上一覺,人生,不,雞生別提有多美了。
周印不在,被子上頭翻滾多少圈也沒有那熟悉的味道,相反,鏡海派后山鮮有人至,靈氣充沛,草木相生,就變成了毛團最喜歡的睡覺場所。
那一日它趴在草叢里四肢攤開睡得正香,半夢半醒之間,依稀就感覺到周印的氣息,趕忙睜開眼四處張望,沒瞧見人影,又迷迷瞪瞪爬起來,循著若隱若現的氣息往前走。
然后,就遠遠地瞧見周印被陳重他們帶走的一幕。
身體下意識的警覺蓋過了本能想撲過去的興奮,這些日子毛團靈智漸開,明白自己這會兒跑過去,不僅救不了娘,反而很有可能被變成灰雞燉湯。
一路遠遠地跟在后頭,憑著對周印氣息的辨別,然也有驚無險,到了他們落腳的棧外頭,等到那兩個壞人走掉,毛團興沖沖用剛剛無師自通的靈力打開窗戶,卻發現自己身材太胖,翅膀太小,完全飛不上窗口。
好不容易費了半天勁,這才變了身形,一步一步蠕動進來,個中內情,可謂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這是什么玩意兒?”陳沅芷目瞪口呆。
毛團也不管她,吱吱吱叫著就往周印身上撲騰過去。
周印接住它,掂了掂,揚眉:“又重了。”
他身上被下了鎖魂繩,無法離開吳風的控制范圍,但四肢還是可以自由活動的,起碼比困在馬車時好一些。
周辰不好意思地扭一扭,吱了一聲,羞澀狀。
“我暫時還沒有危險,你救不了我。”
“吱吱!”它急切地想表達什么,絨毛都快炸起來了。
小東西顯然聰明了許多,知道陳沅芷在場,就沒有開口說話。
周印道:“既然能一路跟到這里來,說明你現在靈智已開,有自保能力了,也無須依賴我,你走吧,往后如果尋到你的親族,就與他們回去。”
毛團啄了啄他的手心。
周印不為所動:“不行。”
毛團賭氣從他身上爬下來,又爬到桌子上,肚皮朝天,表達無聲的抗議。
陳沅芷:“……”
周印:“……”
陳沅芷回過神,暫且忽略這只灰色毛團的不尋常之處,小聲道:“其實它要跟著,也不是不行,可以暫時放在我這里,只要它不出聲,我爹……和吳長老不會來搜身的,他們還要我去青古門嫁給那個樂仙老祖,所以一時半會也不會對我怎樣的,到時候只要我順從他們,說不定就能找到機會放你走。”
周印第一次正眼去看這個曾經在鏡海派最受寵的少女。
她其實并不是不聰明,只不過從小到大過于順遂,不需要她聰明,如今大難臨頭,其他人莫不想方設法先保全自己再說,陳沅芷卻提出這個辦法,易地而處,周印自問做不到她那樣。
“那你呢?”周印問。
“我不知道……也許是聽我爹的話,嫁給那個樂仙老祖吧,怎么說他對我都有養育之恩。”陳沅芷輕輕道。
周印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道:“我不用你救,你若愿意,可以與我回去。”
他一向獨來獨往,不喜牽掛束縛,能說出這樣一句話,已是十分難得。
毛團趕緊爬起來。
“吱吱吱?”那我呢?
“你能干嘛?”周印挑眉,看它。
“吱……”周辰垂頭喪氣地坐在桌子上,耷拉著腦袋。
周印不免揚起嘴唇,笑出聲。
莫說笑容,在他那張很少動容的臉上看見別的表情也十分難得,如此一笑,便似冰川融化,原本就清雋秀麗的樣子越發好看,不僅毛團呆呆瞅著,連陳沅芷也略略一怔。
只不過這笑容轉瞬即逝,周印又恢復那副八風不動的表情。
他摩挲了一下左手無名指上的須彌戒,拎起毛團,塞入里頭的空間。
由于最近經常一天五頓六頓地吃,整只毛團胖了一大圈,差點塞不進去。
他還是前不久才發現的這個秘密。
這枚連外表也毫不起眼的須彌戒,當初從上古回來之時,并沒有任何異常,里面能容納的東西有限,裝了洗天筆和少許靈符之后,基本上就沒有空余的位置了。
但周印漸漸發現,這枚戒指會隨著使用者修為的增長而緩慢增長,這段時間里,雖然他還是停留在筑基中期,但是隨著靈力逐漸加深,法術融會貫通,心境比之前世修煉時,仿佛又有了截然不同的體悟,隨之而來的好處是,須彌戒也漸漸擴大了存儲空間。
不僅如此,原來須彌戒中,并不能容納生命,但就在不久前,周印發現里面漸漸生出些許靈氣,即使微弱,讓周辰在里頭待上幾天是沒有問題的。
所以,剛才那一番趕毛團走的言辭,說白了,只是在,逗它玩。
僅此而已。
棧二樓望江雅座,清秀少女手撫琵琶低聲彈唱,婉約明媚,柔腸百轉,每一個上樓的人,都禁不住往她那里瞧上幾眼,但見一頭稠密光滑的青絲披落下來,在將近發尾時系住,墨玉瓔珞連著流蘇垂下來,露出另一邊皎潔白皙的頸項。
吳風盯著她看了許久,這才轉頭笑道:“陳師弟,你這樣擺了張臉色,是給誰看呢,既然已經出來了,就該打起精神來,好好享受才是,屆時去了青古門,憑我們手上的玉靈犀,還不是要什么有什么?”
說罷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眼角余光不由又飄向歌女那處。
歌女仿佛有所察覺,微微抬首,正好對上吳風的視線,連忙羞澀一笑,低下頭去。
陳重嘆了口氣:“小芷她畢竟是我女兒……要不,嫁給樂仙老祖為妾這件事情,就算了吧?”
吳風冷笑:“你瘋了?!此事早有定議,青古門那邊連聘禮都準備好了,你貿然反悔事小,得罪了青古門事大,那樂仙老祖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難道你覺得,單憑我們兩個結丹修士,還能惹得起人家門徒無數的元后修士不成?”
陳重沉默下來。
吳風軟了口氣:“我知道你對小芷還念著父女之情,我不也舍不得,不過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獻了玉靈犀這種小恩惠,別人可能轉眼就忘,締結姻親才是最重要的,小芷容貌出色,必然能得樂仙老祖寵愛,屆時我們在青古門的地位,才算真正穩固。”
陳重痛定思痛,漸漸想通,眉頭舒展開來:“你說得有理。”
吳風笑道:“這不就對了,來來,喝酒,那些清修苦練的日子,老子早就過膩了,可惜靜海派那種小門派,連飯菜都做得不怎么樣,哪里比得上這靈州城最大的酒樓!”
他一邊說著,瞧見那歌女停了歌聲,抱著琵琶起身,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忙喊住她:“這位姑娘,若是無事,不如過來喝兩杯?”
吳風看起來不過四十上下,長須飄飄,仙風道骨,加上衣著氣度,看上去像是微服出來的達官貴人模樣。
少女停了腳步,卻也沒走過來。
吳風微微一笑,從袍袖里掏出一顆金珠子,放在桌面上。
她猶豫了一下,裊裊娜娜走來,屈膝行禮。
“二位爺好。”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處,因何賣唱?”
“奴家琴意,家就在這靈州城東的郭家巷里,家中老父病重,不得已拋頭露面出來賣唱,幸而這酒樓老板與家父舊識,故而肯收留我。”
她連說話,亦透了一股清媚,雖是無心,可舉手投足,都讓吳風覺得賞心悅目。
他也是出了名的喜好女色,可從未有一個像這少女一樣合他心意。
“琴意,情意,當真好名字,你琵琶彈得好,這顆金珠,就賞了你。”
少女有點意動,抬頭看了他一眼,又飛快垂首。
這份怯怯的嬌弱讓吳風笑了起來,執起她的手,將金珠放入她手中。
“你若愿意跟了我,以后就不止這顆金珠了。”
少女垂著頭,沒有說話,粉色從脖頸一直蔓延到臉頰。
吳風很滿意。
“你先到天字三號房等我,我過會兒就去。”
等少女抱著琵琶走遠,陳重皺了皺眉:“我們還要趕路呢,那女子又非修士,帶上平添累贅而已!”
吳風笑道:“紅燭帳暖,一刻,師弟,怎么這么多年了,你還學不會享受這些人間極樂呢,這少女雖然只是凡人,可那身段,嘖嘖,我敢說,這些年我上過的女人,都不如她,只要稍加□,可不就是一名尤物了,若是屆時樂仙老祖也看上了,還能借花獻佛呢!”
“好了,你慢用,我先回房了。”
他說罷,起身下樓,往自己房間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人性之所以復雜,是因為它無法用簡單的善惡來詮釋,即便最心狠手辣的人,內心深處也有一塊不為人知的軟肋,又或者平時看起來善良無害的人,也往往會有惡的一面,陳沅芷她爹陳重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