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都在陰溝里翻船,我在陰溝里翻身。
浮散在空中的濁氣像蒸屜似的把靈山壓了個密不透風,鬼王最近越來越過分,若是不滿凌霄殿那位意思意思得了,還動了真格。
天帝一天下十二道詔書,問我?guī)熜纸枭褶r(nóng)鼎,言辭文雅,意思甚是霸道粗魯,師兄他老人家一甩手不干了,駕著他那拐來的仙鶴云游四海去了。
師兄當然不是那等冷血無情的人,他也有一顆拯救蒼生的心,此次出去肯定去找傳說中的神農(nóng)鼎了,我在靈山生活了七百多歲,怎么從來不知道神農(nóng)鼎這碼子事,總之一句話,師兄他心里苦。
不過,師兄前腳剛走我就攤上了事,起夜撞到鬼。按說我一個仙不應(yīng)該怕鬼,但是別人成仙是靠修行,我成仙是靠藥沒停。師兄是藥神,他煉他的丹,我試他的丹,鑒于他的靠譜性,把我試成了仙。同樣好運的還有小狐貍豌豆??偟膩碚f,我性子懶散,又好吃懶做,仙術(shù)實在是二五眼,除了比人壽命長外,沒什么特別的。
碰到一個稍微厲害的鬼就夠我喝一壺的,這次流年撞大運,一氣兒碰上了百鬼夜行,連哭帶嚎,上躥下跳。把我一張臉都看扭曲了,或許還有些猙獰,要不花千樹找到我的時候,不至于一副不忍直視的樣子。
花千樹或許也是一只鬼,因為他從不在白天出現(xiàn),不過從我記事起他就跟著我,我并不怕他。還有一點就是,他比我頂用,因為這么個關(guān)鍵時候,他就記得揮一揮衣袖,把我手中的燈籠撲滅,再把我浸進陰溝。
不過,我覺得他記性不好。我?guī)熜挚釔墼陉帨侠锶︷B(yǎng)各類稀奇古怪的妖,我這是剛掙脫了狼牙又入了虎口。還好我反應(yīng)夠快,當斷則斷的一把把他也拉了下去。
我甚至連憋一口氣的功夫都沒有,涼水咂的我頭皮發(fā)麻,鼻子酸澀的要命。我哆哆嗦嗦的抱緊了花千樹,忽然腰間纏來一抹冰涼,越纏越緊,我示意花千樹松手,花千樹睜著雙無辜的雙眼,表示他什么也沒做。
我壯著膽子摸了過去,滑膩膩的,有點兒黏,的確不是花千樹的手,他雖說長的好看了些,也不至于有這么一雙詭異的手,頓時心間一顫,呼吸一緊,眼前一黑,差點沒暈過去。
花千樹拈了個避水訣,我撫著胸口大口大口的喘勻了氣,感激的沖他笑了笑。不過下一刻我就笑不出來了,貌似他離我太近了些。左右掙了掙,沒掙開,忽然覺得有些尷尬。
“別動”花千樹頓了頓,右手繞過我腰間,食指與中指迅速一夾,一條三尺長的紅花青底的蛇就掙扎著落入花千樹手里。
我眼前又黑了黑,摸了摸避水訣結(jié)界,挺結(jié)實的,這才忐忑的鼓起勇氣對花千樹說:“花花,別沖動。”
花千樹微挑了濃黑的眉毛,桃花眸子水波流轉(zhuǎn),咬牙切齒道:“再叫我一聲花花試試看?!?
花千樹是我給他取的名字,當然花花也是。不過他為人一向傲嬌,并不準我這么叫他。
鬼王沒作亂的時候,一到上元節(jié)我們就偷偷溜出靈山放煙花、賞花燈,當然最重要的是吃糕點,元溪鎮(zhèn)的云片糕我就特別喜歡吃。那時候年輕,話本子讀暈了頭,有次他站在燈火闌珊處,手里提著云片糕,好巧不巧的一朵璀璨的煙花在他那邊綻開,他微微翹起的唇角正凝著笑意,靜靜的看著我,長身玉立,風華無雙。
然后我就莫名的想起一個騷客拈的兩句酸詞“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我覺得特別美好,就這樣喚他,他倒沒有什么不悅,只要別叫他花花,我覺得“花花”挺親切的,他覺得娘炮。
他拎著蛇尾甩的不亦樂乎,那尖尖的蛇頭多少次好巧不巧的差點掃我臉上,我惡心得連連向后躲著,又被結(jié)界彈回來,真的,我錯了?;ü?,不帶這么玩的。
我覺得我有必要找點兒話題來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咱什么時候出去?”
“八十六,八十七,八十八……”花千樹微闔著雙眼,悠悠的數(shù)著。
“怎么?”我有些疑惑。
“百鬼夜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九成,男鬼有七成,沒成親的男鬼有五成。”花千樹一把將手中的蛇扔到地上,嫌棄的拍了拍手,繼續(xù)說道:“你不介意被他們擄去……暖床?”
我瞧了一眼暈在地上的蛇,壯了壯膽子:“你敢調(diào)戲我?”繼而放低了聲音說道:“反正你比我好看,要擄也是擄你。”
花千樹吹了聲口哨,沒有再說話。
結(jié)界周圍湊過不少奇形怪狀的腦袋來,我時不時的隔著結(jié)界戳戳他們,實在是閑的。
半晌……
“錦地姑娘,錦地姑娘……”一聲比一聲急切,一聲比一聲清晰。
我知道,準是敖凌找過來了,來的真不是時候。
呸,不是不是時候,是太后知后覺了吧,不過我還是挺高興的,我一開心就習慣性的咧嘴笑。
花千樹扭頭看了我一眼,“哼”了一聲又轉(zhuǎn)過頭去數(shù)各種妖怪。
我知道,他嫌棄我笑的太傻。
敖凌是天帝的小兒子,排行十三,如果叫的有情誼點兒,倒可以喚聲十三郎,不過我跟他沒多少交情,依規(guī)矩叫他十三殿下。
那十二道詔書就是他代天帝傳的,我?guī)熜忠彩撬g接氣得離家出走的,如此一來,我今天碰見百鬼夜行也跟他脫不了關(guān)系,要不是花千樹,他這會得去幽冥司找我。
不過他哥哥九霄太子倒是個人物,傳說美得顛倒眾生,就是身體不太硬朗,常年臥病棲陽宮,我真暗暗的替敖凌嘆口氣,他哥要是身體好的話,也輪不到他來靈山當冤大頭。
花千樹打開結(jié)界后,我隨手撈了個稻草棍兒叼著上了岸。
“錦地姑娘,原來你真在這里。”說實話我不知道他在高興些什么?!
“這里難找吧,我?guī)熜终嬗羞h見。”
“藥君的確有些法子?!卑搅桦S聲贊同道。
“十三殿下,你不是回了天庭了嗎,怎么會在這兒?”
敖凌苦笑了一聲,晃了晃手中的詔書,頗有些無奈。
“天帝他老人家也真是執(zhí)著,不過我?guī)熜终f神農(nóng)鼎不在靈山,他怎么不信呢?”
敖凌低眉沉思了一下,方才說道:“大概藥君的丹藥太出名了,這才讓我父皇誤以為是神農(nóng)鼎的作用呢,況且三萬年前神農(nóng)鼎就是交給靈山掌門掌管的?!?
原來是這個道理,難怪我?guī)熜旨t口白牙的說沒有神農(nóng)鼎時,天帝死活不肯信呢,沒證據(jù)就沒真相。
我看他清俊的眉實在皺的糾結(jié),便好言相勸道:“制伏鬼王就非得用神農(nóng)鼎嗎?”
不提還好,這一提他眉頭鎖得更緊了:“自然伏羲琴也行,不過伏羲琴已經(jīng)失盜了?!?
“什么?”我心內(nèi)著實一驚,難怪天界遲遲連個鬼王都拿不下呢,原來鎮(zhèn)守天界的伏羲琴都丟了,這也夠遜了吧,怎么嗅都有股陰謀的味道。
我順手接過詔書,內(nèi)容大同小異,語氣文雅,意思粗暴,恩威并施的下了最后通告,一個月后再找不到神農(nóng)鼎將如何處置我?guī)熜?,我覺得師兄他忒有先見之明,溜之大吉。
我冷笑道:“十三殿下真是辛苦了?!?
敖凌身形一僵,剛欲說什么,就見豌豆朝這邊奔了過來,不錯,淚奔過來的。
“姐姐,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比他委屈,他鼻泣眼淚的抹了我一袖子,最后洗衣服的還不是我。
“躲陰溝里蹲了半天,不信你聞?!蔽野炎约簻惲藴?,這小子立馬跳出去老遠,“姐姐,你不厚道?!?
這小狐貍是我?guī)熜謴那嗲鹌烛_來的,平時我?guī)熜痔貏e寵他,隱隱有超過我的勢頭,這次師兄出去沒帶上他,他心理特別不平衡,特別失落,沒有安全感。
所以最近非常黏人,不過我好奇的是他是天生的仙種。因為我?guī)熜值牡に幉盘崆盎萌诵?,按說他身上的仙味應(yīng)該挺純正的才對,百鬼夜行也是專門找他這樣的,不過,仔細看來,他什么事也沒有。
果然是我最近太倒霉了嗎?
正想著,衣袖忽覺一緊,“姐姐,你在想什么?”
“沒什么,這么晚了你不睡覺,跑出來干什么?”
豌豆真的是剜了我一眼,痛心疾首道:“要不是敖凌哥哥趕得及時,這會兒你連豌豆的狐貍毛都找不到一根了。”
呃,這事就算我在也不頂什么用啊……
豌豆再接再勵道:“所以我都準備好了,姐姐,我們跑路吧。”
“去哪?”
豌豆歪著頭想了半晌道:“要不我們跟著敖凌哥哥走吧,我做書童,你做侍女?!?
這小子原來打得是這歪主意,你這么沒節(jié)□□師兄知道嗎?
“靈山離人間太近,已經(jīng)不太安全了,錦地姑娘倒不如跟著敖凌?!卑搅枥洳欢〉倪@么一說,我才發(fā)現(xiàn)他還在這兒呢。
“這真的是太麻煩十三殿下了,不過,我身在靈山,神農(nóng)鼎的事自然也應(yīng)該盡一份兒力,豌豆還小就有勞十三殿下照顧了?!边@句話說得非常大義凜然、慷慨激昂,我都被自己感動了。
最重要的是,這貌似人質(zhì)般的生活肯定不好過。
袖口里還有師兄寄來的信,怎么也不能讓敖凌發(fā)現(xiàn),這是師兄交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