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是歷過帝劫的太子, 葬禮按天帝的排場辦,對此連往日素愛拿喬拿派的天帝也毫無異議,能有什么異議, 他兒子是替他死的。
“姑姑, 司命星君求見。”桃朵隔著屋門喊道, 這幾天她開解了我無數(shù)次, 從過去談到如今又從如今向往未來, 見我仍是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她也泄了氣,她泄氣的方式就是避免和我面對面的說話,省得她糟心。
見我沒什么反應, 桃朵便自作主張道:“星君請回吧,姑姑最近身體不大爽利, 不能見客。”
“我找尊神也沒什么大事, 主要是太子殿下他借了我的筆還沒還回來, 小仙不知去哪里討要,遂來找尊神問問。”司命在外面閑閑的答道, 絲毫沒被桃朵的話影響。
我猛然打開房門,門口的兩人被我這突然地動作嚇了一跳,紛紛與我見禮:“要什么?帝陵現(xiàn)在還沒封土,司命腳程要是快的話現(xiàn)在還來得及。”
司命挑了挑眉,顯然沒料到我會說這些。
“尊神誤會了, 我只是來要筆的, 不負責挖墳。”司命依舊不怕死的說著, 完全不理會桃朵沖他擠眉弄眼的暗示。我在一旁靜靜的聽著, 桃朵都快急哭了, 并且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太子殿下說借神來之筆畫幾幅畫,畫好就送回去, 可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小仙的命格簿快堆成山了,也絲毫不見神來之筆。”司命徐徐道來,怎么聽怎么委屈。
“沒還就是沒畫完呢,要不要本座送你去陪他。”我漫不經心的掂著鞭子,思索著以什么樣的鞭式送他去比較合適。
桃朵在旁邊打了個寒顫,連忙攔住司命道:“神來之筆的事兒,姑姑本來就不知道,以前是離澤帝君的法器,離澤帝君受罰后創(chuàng)、世父神將它賜予星君的時候,姑姑正在閉關呢,太子殿下也從未與姑姑提起此事,星君若是著急用的話不防去十殿下那里看看。”
“哦?什么事找我?”重影一身素白衣袍從花影處走了過來,滿身悲肅。
“十殿下知道神來之筆的下落嗎,司命星君等著急用。”桃朵言簡意賅的說明了情況,生怕我中間把司命抽到帝陵去。
重影古怪的看了我一眼:“知道,在元清境。”說罷,轉身便出去了,司命毫不猶豫的跟了上去,桃朵看了看我,見我跟了上去,也跟了上去。
元清境內,回字長廊中,宮燈長龍,星星點點的排列開來。
每個宮燈里都放著一顆拳頭大的鮫珠,不是鮫人淚,是鮫人心。有次九霄去碧海云荒平定水族叛亂,鮫族不勝感激,之后便贈了九霄一樣寶物,我好奇是什么,他死捂著不給我看,現(xiàn)在想想,原來是這個。
鮫人心本是極稀有的寶物,其用途比夜明珠有過之而無不及,天帝向他母親求親時據(jù)說帶了三顆這樣的鮫珠做聘禮,如今,元清境的回字廊兩側擺滿了這樣鮫珠,不得不說九霄比他父皇大氣且有錢。
重影走近一盞鮫燈,伸手揭去上面的素紗燈罩直接將鮫珠遞給了我。鮫珠里確實有東西,我不由自主的將神識探入……
桃朵從外面斂回一堆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是些手帕、香囊、玉佩甚至還有木瓜與桃子,我大大的翻了個白眼,這是要做什么,“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嗎?
不得不說天界仙風日下,這些女仙們不思索著怎么修煉法術,偏偏一門心思的要追男神,還是本座的男神。我示意桃朵有多遠扔多遠,看著就鬧心。
九霄推門而入,正撞見桃朵手忙腳亂的收拾,復而又看了看我,抬手示意桃朵可以出去了,我憤憤的看著他,不說話。
他認真的在一堆七七八八的東西里面挑出一支別致的銀步搖,插、在我的發(fā)端,又仔細看了看大概覺得還不錯,又從里面揀了別的東西給我戴上,見我還是不說話,他輕聲笑道:“怎么,生氣了?”
我忽然抬起頭來,伸手就在他臉上抹了一把,沒錯,就是上好的胭脂,看他白凈的臉上昭然三道紅彤彤的胭脂印,莫名的解氣:“誰叫你長得好看?”
九霄看我紅彤彤的手,一時沒有言語,起身拿起濕毛巾給我擦干凈,還附帶幽幽一嘆:“可憐一盒上好的胭脂了。”他在心疼胭脂,他在心疼胭脂,他在心疼胭脂,這句話在我腦海里盤桓不去,像一句魔咒。
我霍然起身,不打算跟他一起愉快的玩耍了。
桃朵扒著窗子道:“九殿下,既然姑姑不喜歡,我就都拿走了,元清境的小仙們對這些凡間的玩意兒都稀罕的緊呢。”
我轉頭問道:“你買的?”
九霄點點頭:“我買的。”那表情真叫一個無辜加委屈。
我:“……”那他怎么不早說,我還以為是外面那些花花草草們扔進來的,就連出去赴宴,她們看九霄的那個眼神,怎一個狂熱了得。
我自覺理虧但也不好意思的低頭認錯,遂轉身回去,使勁給他搓臉上的胭脂印兒,一張俊臉被我□□的紅彤彤的,九霄伸手箍住我的手,一把把我圈在懷里:“中午就吃餃子吧。”
我惱羞成怒的瞪著他:“只能吃蒜不給醋。”九霄溫柔的吻細細密密的落下來:“嗯,不要醋。”他還敢調笑我。
淚水打濕了我的眼眶,我拾手抹了把臉,把鮫珠放回原處,又看了別的鮫燈,都大同小異,大部分是我們在元清境時候的事,也有靈山的,也有棲陽宮的。
“九哥他說他舍不得你忘了他。”重影遞給我一方帕子,低低沉沉的說道。
天空開始飄些淅淅瀝瀝的小雨,我走走停停觀遍他特意給我做的三千鮫燈,重影已經取了神來之筆打發(fā)了司命,桃朵在不遠處亦趨亦止的跟著,我最后在元清境正殿門前的臺階上坐下,重影跟著坐在我身側。
“給我說說當時的情況吧?”他究竟是怎么魂飛魄散的。
“我不能講。”重影微垂著頭,眼睛看著青石臺階,認真的說道:“我答應過九哥不能告訴你。”
“他都死得渣都不剩了,說說又如何?”我原以為殺敖凌,歷帝劫遭天譴是意料之外的事兒,可如今看這三千鮫燈方知道,也許他早就打算好了。
重影輕聲嘆了口氣:“別再問了,好好活下去不好嗎?”
“好好活下去?你告訴我怎么好好活下去?重影你告訴我,你說啊。”我凄厲的喊出來,覺得自己就是個瘋子,瘋了也好,瘋了是不是就能不這么想他了,我不知道,我但愿是。
雨越下越大,隱隱有瓢潑之勢,那三千鮫燈依舊在雨中明明閃閃。
鮫燈里的畫面一幅幅閃過,與記憶中的情景吻合起來,甜蜜到悲傷的,幸福到極致的,酸的,苦的,辣的,咸的,我從來不知道思念有這么多種味道。他悲,他笑,他風輕云淡,他劍立重霄,他苦,他樂,他狼狽,他從容,他從沒有哪刻忘記過我。
可是這些都不會再有了,我的九霄不會回來了。
鸞鳳孤鳴,莫哀其聲。
重影驚懼的看著我,雙手緊緊的攥住我的肩膀:“九嫂,你不要這樣。”
“阿錦,快穩(wěn)住心脈,別意氣用事。”父神匆匆趕到,大股大股的真氣輸送到我體內,也許石沉大海了,父神氣急敗壞的收回手:“要死就死,為父不管你了。”
我沉沉墜入黑暗之中,周圍都是令人窒息的空洞,什么都沒有,只有腳下一條路,我昏昏沉沉的走著,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輕松。沒過多久,前面是一團淡淡的光暈,若隱若現(xiàn),像是要指引著我一樣。
隱隱約約的,好像傳來一陣陣的仙樂聲,若有似無的,聽著悲況且釋然,難道我真的快死了嗎,真好。
“弟子九霄拜見我佛”前面的蒲團上端坐著一個人,沉靜清雅,滿身風華。
“殿下有何事不解?”佛祖滿懷慈悲的聲音滌蕩著四周,九霄虔誠的拜了拜道:“弟子曾于元清境發(fā)現(xiàn)一卦卜辭,心中疑惑不解,望我佛能指點一二。”
佛祖端坐在蓮花寶座上俯瞰眾生,神情慈憐而悲憫:“殿下不防說來聽聽。”
“萬物有生有滅,相生相克,相消相長,我與阿錦之間,怎么會是絕對的你生我死?”九霄的聲音徐徐傳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他,他什么時候直到的這卦卜辭,并提出了疑議?
佛祖老神在在的沉思了一會,方打開菩提鏡,上面映出的景象正是我的卜辭被離澤用神來之筆抹掉。佛祖會心的笑了笑:“如此,你可明白了。”
“弟子明白了。”
“留人間多少愛,迎浮世千重變,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別問是劫是緣。”
“謝我佛指點。”九霄拂了拂衣袖,起身退出了大雄寶殿。
我靈臺一陣清明,眼前密霧消散,梵樂裊裊,我張開雙眼,一個胖乎乎的禿老頭正笑瞇瞇的看著我,嚇得我立馬坐起身來,身下頓時晃了晃,我低頭一看,原來我是躺在一朵碩大的青蓮上,那笑瞇瞇的胖老頭真是佛祖,這是在西天佛國吧。
見我醒了,父神猛的從旁邊的蒲團上站起來,本來極關注我的眼神剎那間便冷了下去:“哼,還舍得醒。”說罷便氣哼哼的拂袖出去了,我與佛祖大眼瞪小眼,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萬物有生有滅不執(zhí)便是樂。”佛祖看著我,仍然是一臉的慈悲,他這一臉的慈悲襯托的我跟個傻子一樣,我木然的點點頭,這話聽起來容易做起來難,道理什么的,我都懂。
“佛祖,你知道九霄去哪里了嗎,我剛剛還夢到他了。”佛祖慈悲的眼神閃過一絲無奈。
父神端著一碗米粥走了過來,聽我如是問,便氣得把碗重重的蹲在桌上:“死了,死了,早死的沒影了,你滿意了吧。”
“滿意,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呢?”
身旁的誦經聲猛然提高了一個調,差點把我耳朵吵成漿糊,我煩躁的掀身下去,腳下一個不穩(wěn)便倒在了凈池中,我這才發(fā)現(xiàn)青蓮四周被佛經封印著。
“你激她做什么?”佛祖重新把我置于青蓮上,回頭責怪了一眼父神。
“你看看她現(xiàn)在成什么樣子了,除了九霄就沒別人了,這樣下去早晚入魔。”父神搖搖頭道:“等她好了我得好好給她琢磨一門親事。”
“別別別,佛祖爺爺,我喜歡你,我要青燈常伴在你身邊。”
“丫頭,你別害我。”佛祖眼皮抖了抖,面相已經不是慈悲了,是悲哀。
我:“……”我依舊無動于衷,一門心思要皈依我佛。
佛祖伸手拿出一塊潤白的玉石來:“等這塊玉石化為塵埃之后,若你還想出家,我就同意了。”
我伸手接過玉石,心內沒來由的猛然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