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還是驕陽似火的天氣,到了傍晚忽的從北方吹來一陣涼風,墨色的雲似潑墨畫似的越描越濃,輕輕巧巧地將落日的猩紅遮掩了去。
“怕是要下雨了罷,這入了夏的天氣也真是稀奇,你說,像不像那位爺的性子。”秦覆昔站在窗前,眼睛裡有一絲異樣的波動,食指輕彈著窗棱,回頭向桌幾旁的離落寒輕聲說。
說罷窗外一陣狂風,吹的窗子嘎吱作響,秦覆昔忙關上了窗子,取了火摺子點了盞油燈。
離落寒本是在臨摹碑帖,聽了秦覆昔看似無心的感嘆,心裡不由得一緊,手下便握不穩毛筆,長長的一道墨跡毀了精心寫的帖子。
該不該和秦覆昔說秦柯告老還鄉的事,該怎麼說,說了她會不會一時氣結去同那位理論…離落寒心裡像扯斷了手釧,珠子落了一地,噼裡啪啦地敲打著他的心緒。
“啪嗒。”
豆大的雨點敲打在窗棱上,繼而噼啪聲四起,濃雲終是了一條口子,狂風裹挾著暴雨傾盆而下。
燈芯閃爍了一下,秦覆昔伸手護住油燈,定了定神,平靜地看向離落寒,但這眼神彷彿通過眼睛看向了離落寒的心底,淡淡地說道:“落寒,你有事情瞞著我。”
離落寒擱下筆,嘆了口氣,並不擡頭看秦覆昔,只是輕聲說道:“秦柯他今天去覲見了聖上,說是力不從心,告老還鄉了。”
告老還鄉了麼?是他真的力不從心?還是這宮中的繁縟令他不堪其擾?
秦覆昔目光閃爍,朱脣輕啓,想要說些什麼,想爲他辯護一二,話在舌尖滾了一滾,終是沒有說出口,拂袖轉身,一窗之隔外風雨大作。
“你也不必過於計較了,眼下這宮中魚龍混雜,秦柯這一退,很多東西都會浮到水面上來,他這也算是明哲保身。”離落寒起身站到秦覆昔身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除了幾句蒼白的安慰,他也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麼。
秦覆昔的心思倒是不在這之上,她自然知道秦柯這時候退下來不失爲明智之舉,她只是想起了一件往事。
倒是很久沒有去看看西雲真人了,看夠了這宮中的爾虞我詐,勾心鬥角遠不如和西雲真人飲酒高歌來的痛快,藉著秦柯退位的由頭,秦覆昔萌生了離開皇宮的心。
“覆昔…你莫要太較真…”離落寒沉吟片刻,見秦覆昔沒有迴應,著實有些擔心,便又開口道。
秦覆昔低下頭輕輕一笑,遞了個“我沒事”的眼神給離落寒,朱脣輕啓:“我想出去散散心,這皇宮,憋的我透不過氣。”
“我陪你去!”聽得她要走,離落寒忙說,雙手探出緊緊地握住秦覆昔的左手。
“我自己就好,你走不開身,”秦覆昔見他緊張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去去就回。”
離落寒深諳一旦秦覆昔做了決定,那是任誰也說不動的,精緻的一張臉頓時垮了下來,神色黯淡,但也沒再說什麼,只是問了句什麼時候走。
“明日吧,我還要去寶庫中取一樣東西。”秦覆昔右手輕輕拍了拍離落寒的雙手,動了些惻隱之心,但心意已決,明日一早就動身。
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到卯時便漸漸停了,墨藍色沉重的天幕一點點向遠山褪去,空氣中還夾雜著絲絲清冷。秦覆昔沒有告知任何人,甚至沒有告訴離落寒,輕手輕腳地收拾了包裹,便牽了馬匹,向城門外走去。
離落寒未睡,從昨晚的滂沱大雨到秦覆昔輕輕推開門的吱嘎聲,都毫無遺漏地聽在耳朵裡。離落寒心裡頗不是滋味,但也無人可說,只能盼望著秦覆昔早些回來吧。
馬蹄聲清脆地在山間小路上響起,剛下過雨的小路有些泥濘,但心裡有著快些見到西雲真人的念頭,秦覆昔不理會山路難走,一路快馬加鞭,幾個時辰之後便到了西雲真人隱居的山腳下。
“籲…”秦覆昔勒了馬,翻去,在山腳下徘徊了幾息,似乎在等待什麼。
這時從山上遠遠迎來一人,身著粗布褐衣,頭髮在腦後隨手挽了一個髮髻,笑盈盈地牽了秦覆昔的馬。
秦覆昔見銀塵這幅山村野人的打扮,不由得一笑,打趣道:“銀塵啊銀塵,怎的我上次見到你,你還是一副翩若驚鴻的公子相貌,而今卻像是個粗人了。”
“覆昔你莫要取笑我了,西雲真人他雖說是修真,但砍柴做飯也是親力親爲,我總不能端著公子架子,讓西雲真人爲我跑東跑西吧。”銀塵呵呵一笑,半點也無驕矜。
秦覆昔見銀塵心境如此通透,在那皇宮的爾虞我詐裡浸淫了許久的警惕心慢慢地放了下,好似一種清新的感覺在不斷盪滌著她的心。
“倒是覆昔你怎麼有空來這兒啦,是不是想我了啊。”銀塵嬉笑著問道,他明明知曉秦覆昔定是想不透了纔來這山上,偏偏要打趣她。
“你這廝是越來越壞心眼了,那我就是想你了來找你,你說如何?”秦覆昔也不惱,笑嘻嘻地迴應道。
二人許久未見,卻一點也沒有隔閡,相互調侃了幾句,秦覆昔正了正神色,問道:“那西雲真人還好嗎!他眼下在哪兒?”
銀塵咧嘴一笑,指向不遠處,道:“果然不是來找我的,喏,在練功房呢,就算是你秦覆昔來,也不能讓他放棄一刻練功,哈哈哈。”
秦覆昔氣結,嗔怪地白了他一眼,心底隱隱有些期待,拍了拍有些皺巴巴的前襟,三步並作兩步走到練功房外。
人還未靠近,就有一渾厚洪亮的聲音自練功房中傳出:“可算是把你盼來了,覆昔啊,一別有三四載了吧,快進來吧!”
聽得西雲真人熟悉的聲音,縱是心頭壓著再大的包袱,此刻也煙消雲散了,秦覆昔嘴角噙著一抹淺笑,推開了房門,看著屋內的人,輕聲道:“許久不見了,西雲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