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義與白鑫再一次無功而返。厲堅見過了一個星期,景觀大街與沿山區域的人家還沒有搬完,一個電話把靳義、白鑫叫了去。兩人剛踏進市長辦公室的門,厲堅劈頭就罵:";你們是干什么吃的?為什么規定時間已超過了一個星期,景觀大街與沿山區域還有人家沒搬完?通知上是怎么規定的?你們不要跟我解釋,我不要看過程,我只要看結果!白鑫你這個動遷辦主任是光拿錢的嗎?那我設這個動遷辦公室干什么?";
兩個人低著頭,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他們知道厲堅的脾氣,等他這場雷陣雨下完,他們才能插上幾句話。兩人態度很誠懇,一口一個";是";,一口一個";厲市長,我們工作沒做好,惹您生氣了。";
果然,厲堅一通火發完了。問:";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一拖再拖?";
靳義與白鑫趕緊趁機大唱苦經。說了景觀大街與沿山區域這些拆遷戶們的種種心態,特別把";釘子戶";沙建平搬了出來。他們介紹了沙建平一家的情況,厲堅越聽越蹙緊了眉頭,等靳義、白鑫匯報完,他立即說:";走,我們家訪去!";
厲堅仍是部隊的雷厲風行的作風,說走就走。
靳義、白鑫領著厲堅往沙建平家趕去。一行人來到沙建平家,靳義敲門,把門敲得嘭嘭響:";沙建平,開門,厲市長來看你們了!";敲了半天的門,只聽到里面一條狗汪汪地叫著,卻沒有人來開門。倒把旁邊的鄰居敲出來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探出頭來:";你們找沙建平?他陪老婆去醫院檢查身體去了!";
厲堅說:";老人家,那我跟您聊聊,好嗎?";靳義忙對老婦人說:";這是厲市長,來了解情況。";
老婦人忙把門打開,引厲堅一行人進屋。厲堅坐在一只小凳上,老婦人倒了一杯水,說:";厲市長,我沒什么招待您,清水一杯吧!";
厲堅忙站起來,雙手接過杯子說:";謝謝!";接著,他往老婦人身邊靠近了點,問:";老人家,您家為什么到現在還不搬遷呀,有什么困難嗎?";
老婦人說:";我倒無所謂,大半截身子都已埋入土的人了,住哪兒都一樣。可我兒子媳婦說,越晚搬越好。";
靳義插嘴說:";你們弄錯了,是越早搬越好,在規定的時間內提前搬可以得到市政府一萬元的獎勵。可你們過了規定時間還沒搬,這錢就打水漂了!";
老婦人說:";我不知道,我只聽沙建平跟我兒子嘀咕,說這兒的房子是什么古跡,還要申請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呢。他說市政府真要拆,那就得加錢,要出比獎勵更多的錢來。因為房屋開發商心太黑,一個平方要賣幾千塊,房地產完全是暴利。";老婦人一指靳義、白鑫說,";這兩位同志來找過沙建平幾次,沙建平說他們說的沒用,要把他們逼急了,請了市政府的大官來,才能解決問題。";
厲堅從老婦人的嘴里又知道了些情況,這個沙建平果真不簡單。他和顏悅色地對老婦人說:";老人家,你們不要聽沙建平的。市里的政策對拆遷戶是一樣的,如果誰最后搬遷,誰就能得到更多的錢,這就叫會哭的孩子多吃奶,這個不公平,對早搬遷的動遷戶也不公平。再說,如果真這樣的話,這個工作還怎么搞?早變成一鍋粥了!所以等你兒子媳婦回來后,你就對他們說,讓他們快搬吧,不要聽沙建平的。這里也不會變成省級文物保護單位,因為這里根本不是什么古跡。你就對兒子媳婦這樣說,就說是我厲堅說的,我明天還會來的,麻煩你對沙建平說一聲,讓他明天在家等我。";
厲堅他們坐了一會兒,就告辭走了。
第二天,靳義與白鑫帶了幾個人早早等在景觀大街路口。厲堅來到后,他們便朝沙建平家走去。沙建平家的門虛掩著,厲堅帶頭走了進去。這是一條長長的弄堂,只能容一人過去,弄堂里還一前一后放了兩輛自行車,厲堅側著身才走了進去。弄堂的門不知被誰關了,光線一下暗了下來。靳義忙說:";別關門!";七八個人的腳步聲在狹窄的弄堂里發出很大的回聲,猶如千軍萬馬的聲音。";汪汪,汪汪汪!";里面的狗聽到這么多的聲響,懷著警惕與敵意大聲地叫起來。緊接著,傳來一個男人沉沉的呵斥:";阿黃,別叫!";阿黃嗚咽了幾聲,便不出聲了。
厲堅邊走邊看,弄堂盡頭是一個只有四五平方的小天井,屋角有一口井。一個四十來歲的禿頂男人板著臉坐在走廊的一把竹椅里抽煙,他的身旁伏著一只大黃狗。這人便是沙建平,他見厲堅來了,身后跟著靳義、白鑫一幫人,他極不情愿地欠了欠身,但沒有站起來。他開口對厲堅說:";你是市長吧?在電視里經常看到你。我老婆在樓上,你別逼我呀。你要逼我的話,我老婆一個不小心從樓上摔下來死在你面前,那就不好看了!";
厲堅聞言一驚,抬頭一看,果然,樓上的木欄桿上伏著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婦女,這女人見厲堅看她,狠狠地盯了他一眼,目光中滿是怨氣。厲堅想,怪不得靳義、白鑫完不成任務,這個沙建平確實不好對付。這時,靳義說:";沙建平,你不要亂來!";
沙建平沖靳義說:";你別狗仗人勢,別說市長來了,省長來了我也不怕!";靳義又要說話,厲堅一揮手,把靳義要說的話堵了回去。他踏上一步,朝沙建平伸出手,笑著說:";沙建平同志,我是厲堅,我們可以交個朋友嗎?";沒想到,沙建平對厲堅伸出的手理都不理。厲堅哈哈一笑,一點也不覺得尷尬,說實在的,他平時跟人家握過無數次的手,還是第一次遭人拒絕。但他沒當回事,十分自然地收回手,誠懇地說:";沙建平同志,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我是來跟你溝通的,來解決問題的。";
沙建平仍不理厲堅,他走到走廊外面,仰起頭朝樓上說:";建梅,市長來跟我們溝通,你發個話吧!";
翟建梅說:";你把你的要求跟市長說,他要不同意,我們就不搬家。他要逼我們,我就從樓上跳下來,死給他看!";
沙建平夫妻倆一唱一和,配合得倒挺默契。厲堅頓時感到了壓力,這對夫妻真的不是善主兒。他對沙建平說:";我跟你到樓上去,跟你的妻子好好談談?";
沙建平說:";不用,她一個婦道人家,最怕見大官。有什么話你對我說,我們在樓下說話,她在樓上也聽得見。";
靳義他們都站在外面,白鑫去里屋給厲堅搬了一個小板凳。厲堅坐在小板凳上,沙建平坐在竹椅里。這么一來,厲堅人比沙建平矮了一截,從氣勢上就沒了優勢。
厲堅并不在意。他對沙建平說:";景觀大街與沿山區域拆遷,這是亮山工程的需要。大道理我也不跟你說了,這個亮山工程是經過市民們的熱烈討論,專家們的論證,市政府才拍板上工程的。目前已有90%的動遷戶都搬到新居去了,現在離規定搬遷的時間已過了一個星期,你還沒有搬家,你有哪些困難與要求,說來聽聽。";
沙建平見他的第一招沒嚇住厲堅,他沒好氣地說:";困難?我的困難就擺在你市長面前,你難道沒看見?";
厲堅微微一笑,說:";我知道,擺在我面前的是一個特困家庭。市政府對所有的特困家庭都傾注了同情與關心。據我所知,你妻子生病,各級組織都沒少關心你們,我市醫保上也為你這樣的特困家庭開了綠燈。特困家庭的確要照顧,但特困家庭不能成為不搬遷的理由。如果你用特困家庭來要挾市政府,那你就錯了,沙建平同志!";
靳義說:";沙建平,以前你不聽我們的勸告可以,現在厲市長在百忙之中親自來做你的思想工作,你總該聽他的了吧。";
沙建平說:";我這房子是祖上傳下來的,怎么能說拆就拆呢?這跟那些公房應該有區別的吧?這上百年的房子應該算是古跡了吧,這一拆我老祖宗的功績豈不就沒了?本來呢,天天住在這冬暖夏涼的老房子里,進進出出都受到老祖宗的蔭庇,念著老祖宗的好處,這一拆,我就沒有了對老祖宗的懷念。你們要拆我的房子,不能就這樣拆一還一吧?多多少少給我一點補償,或者叫精神損失費!";
靳義、白鑫同時說:";沙建平,你這是在胡鬧!";
厲堅一揮手,讓他們別說,沉聲道:";讓他說下去!";
沙建平說:";真是小鬼難纏,閻王好見。厲市長,你看看你的兩個手下,動不動就嚇唬人,越是這樣,我們小老百姓就越不服。你當你的官,我當我的小老百姓。但大家都是人,人格是平等的。你不要這個鳥樣,把你擼了官,我看你啥都不會,你還不如我!你們除了拍馬屁和唱高調還會什么?";
厲堅打斷了沙建平的話,說:";沙建平同志,共產黨的干部也不是你說的那樣,都一無是處。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共產黨早就垮了。這個話題先放一放,你對我們的干部有什么意見,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反映。現在說你搬遷的事。";
沙建平說:";誰讓他們說我胡鬧。我的話難道一點也沒道理?實話對你說吧,厲市長,我們這些不搬遷的人家清一色都是私房,私房與公房在拆遷房價上應該是不同的,至少每平方加100塊!";
厲堅說:";好,終于說到核心問題了。男子漢大丈夫,說話不要吞吞吐吐繞彎子嘛,這多吃力?我現在答復你,你剛才提出的你是私房,每平方要加100塊,這個要求不合理。因為人家住的公房,在我市住房改革中早把房子買下了,也辦了房產證與土地證,房子也歸他們所有,也成了他們的私房,性質跟你們的一樣。";
沙建平扯著嗓子說:";這怎么能一樣?這根本就不一樣!";沙建平這一吼,只聽一聲低沉的咆哮,他家的阿黃像閃電似的朝厲堅撲了上來。厲堅見原本伏在墻角的黃狗撲上來,他坐在小板凳上,剛想站起來退讓,那狗已照著他的小腿上一口咬了下去。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把在場的人都嚇了一大跳。沙建平也嚇傻了,他膽再大也不會大到讓狗去咬市長,這回他是渾身長滿嘴都說不清了。
靳義離厲堅最近,他飛起一腳踢在阿黃的肚子上,阿黃汪地叫了一聲逃走了。";厲市長,你怎么樣?";靳義、白鑫一幫人都圍了上來。厲堅捋起褲管,只見褲子都被狗咬破了,小腿上正淌著血。厲堅用力擠傷口,血就流得更多了,他說:";沒事!";靳義趕緊打120:";120嗎,厲市長被狗咬傷了,快來景觀大街152號!";
白鑫沖沙建平說:";你小子行啊,竟敢放狗咬厲市長?你以為我們真沒法子治你了?";剛才沙建平罵他與靳義,前幾次來做工作都受了沙建平的氣,這回他一古腦兒全都發泄出來。他掏出手機要報警。
厲堅大喝一聲:";你要干什么?別把事情搞復雜了,這事跟沙建平沒關系!";
沙建平手足無措地說:";厲市長,對不起。我家阿黃是打過疫苗的,您不會有事的。";
翟建梅在樓上聽到樓下這么大的動靜,也慢慢地下樓來了。她歉意地對厲堅說:";厲市長,我們小老百姓膽子再大也不敢讓狗咬您的,真想不到會出這樣的事情,這該死的阿黃!";
厲堅安慰他們說:";我沒事,你們別放在心上。";
不一會兒,120的人急匆匆地趕來了。厲堅說:";興師動眾的干啥?我已把血多擠了點出來,沒事了!";120醫生說:";厲市長,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去市疾控中心打一針狂犬疫苗針,這樣最安全!";
厲堅便上了120的急救車,車朝市疾控中心駛去。一行人也呼啦啦地跟著離去,沙建平與翟建梅面面相覷,心想這回他們可闖大禍了!
厲堅走了沒多久,沙建平家的黃狗咬市長的事就在景觀大街與沿山區域傳了開來。到了傍晚,就有了一個最正宗的版本:厲堅一踏進沙建平的家,就對沙建平提出嚴厲警告,說你不聽我的勸告,我會下令強行拆除。沙建平不買厲堅的賬,說我就是不搬,翟建梅也說你要來強行拆遷,我就跳樓自殺,死給你看。我們安分守己,住在自己家里惹誰啦?雙方就吵了起來,吵到最后,沙建平就放狗把厲堅給咬了。沙建平這回闖了大禍,你說厲堅會放過他嗎。這沙建平也真是的,自古說得好,民不跟官斗,胳膊扭不過大腿,這回他真要栽了!
沙建平嘴上雖然很兇,但他心里著實有點害怕。狗咬傷了一般人都要賠錢哩,何況是本市最大的官!厲堅在場面上顯得很大度,誰知他心里怎么想的呢?他如果要收拾一個人,還不像捏死一只螞蟻那樣簡單。再說了,就算厲堅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撐船,完全不計較這件事,但他手下的那幫人也不會放過他,沒看那個白鑫要報警嗎?
翟建梅對丈夫說:";建平,阿黃這一咬,我們這個特困家庭算是完了。我單位、市總工會、鎮里、市里的慰問,算是沒指望了。還有,你怎么沒看好阿黃呢,它咬誰不好,怎么偏偏咬了市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