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莫惜情醒來得很晚, 睜開眼睛時,墻上的掛鐘已經顯示十點了。翻了個身,只覺得渾身骨頭像散了架似的, 身上也沒有絲毫力氣。
唉, 只不過三個晚上沒有見面, 他就這么……一定會被他榨干!
又直挺挺地躺了好一會兒, 才緩過勁來爬起床。方哲早已西裝筆挺地坐在書房里, 低頭看著桌上攤開的文件。
“怎么不睡了,昨晚不累嗎?”
很隨意的一句話,卻讓莫惜情臉頰一燙, 差點羞愧得咬著自己的舌頭。嗯……這句話好像應該問他才對吧?眼神不自在地到處亂瞟,看到半開的抽屜里躺著一本相冊。
“照片?”走過去想拿出來看看。
“再去睡一會兒, 昨晚我把你累壞了。”方哲將抽屜關上鎖好, 起身摟住她的腰, 低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我去公司有點事,中午回來接你, 去中餐廳吃飯好不好?”
“好。”
目送他的車子徐徐遠去,莫惜情回到樓上浴室洗了一個澡,然后從提包里拿出一盒藥,走回洗盥間,就著水吞下一粒藥丸。
門突然發出“咔噠”的一聲。
她立即拉開抽屜, 將盒子和一板藥丸全塞進去, 再迅速合上抽屜。回頭一看, 方哲捏著門把立在房門口。
“你……怎么就回來了?”
“文件忘了拿。”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站定, “你剛剛在做什么?”
“呃……沒什么。”她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 “我剛洗完澡,就去換衣服。”嘴里這么說, 卻沒有移動腳步。
方哲怔怔地望著她,半晌,將目光移到抽屜的把手上。她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擋在他和抽屜之間。
他微微皺起眉頭。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扯向一邊,另一只手迅速打開抽屜,拿起薄薄的藥盒舉到眼前——
“避孕”兩個字讓他瞇起了眼。
“這是什么?”冷冷地開口。
莫惜情呆住,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才合適。
“我問你這是什么?”
“你……你先放開我……”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的脾氣?她有些不知所措。
“回答我,這是什么?!”
方哲臉色鐵青,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像要捏碎她脆弱的腕骨。她掙扎了幾下,卻掙脫不開他強用力的桎梏,一股怒火“騰”地竄上心頭。
“你看不懂字嗎?”頂撞了一句,賭氣扭過頭不理他。
“為什么吃?”
“你從來都不肯戴……那個東西,所以我只好吃藥。”沉默幾秒,幽幽地說,“我不想懷孕。”
手腕上的力量陡然消失,莫惜情抬起頭,看到他一臉灰敗,像是遭受了莫大的打擊。
“莫惜情,我真是自作多情。”一字一句說完,方哲掉頭走出房間。
* * * * *
整個下午他都沒有回來,本來說好的去餐廳吃大餐,自然也泡了湯。一個人呆著實在無聊,莫惜情拎著包,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看著一張張快樂的臉孔,心里越發覺得孤單寂寞。
不明白他為什么生那么大的氣,也許,兩個人真的不合適吧。十年間改變的東西太多,她和他已經漸行漸遠,再也找不到當初的默契了。
人為什么要長大呢?平添許多煩惱……
“莫莫。”
是他嗎?她欣喜地轉過身,看到來人時,唇邊的笑容變得落寞。
“揚帆哥。”
“一個人逛街?”俞揚帆微笑著走到她面前,“看你心事重重的樣子,我跟在你后面叫了老半天,你都沒有發覺。”
“哦……”她不好意思地咧開嘴角。
“他沒有陪你?”
她一怔,笑容僵在臉上。
“鬧別扭了?”
“沒有。”她賭氣地揪住背包帶子,抓在手里使勁搓揉。
“你的包最無辜,再怎么折磨它,它都不能反抗。”他笑出聲來,見她不再□□不相干的東西,目光漸漸轉為幽暗。“想找他?”很輕的三個字。
“不是啊。”她愣了一下,嘟起嘴否認,“我就想逛逛商店嘛,趁著今天是周末,出來看看有沒有打折的衣服。”
“騙人是不對的,騙我就更不對。”他輕笑一聲,抬起手指向斜對面那棟高聳入云的建筑,“別告訴我方道旁邊有賣衣服的商店,你帶我去看看?”
莫惜情被噎住,氣惱地朝他翻了個白眼。
“小傻瓜。”他好笑地摸摸她的頭發,輕輕嘆口氣,“要上去嗎?我可以陪著你。”
“呃,不用了……”她落寞地笑笑,“可能,他現在還不想見我吧……”
或者,是怕見到他冰冷的表情。兩個人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一個鐵青著臉,氣沖沖地摔門而去;另一個恍恍惚惚地走在街頭,卻連吵架的原因都搞不清楚。
從什么時候開始,彼此之間變得這么難以理解?
她低下頭,鼻端突然涌上酸澀的感覺。自從跟方哲在一起之后,她似乎變得越來越軟弱,動不動就想流淚——
莫惜情,有點出息好不好!
忍不住痛罵自己,腳下的地面卻還是漸漸變得模糊,眼眶也熱熱的。一張潔白的面巾紙出現在眼前,她接過紙巾,迅速擦了擦眼睛和鼻子。半晌,等心情回復平靜之后,才抬起頭擠出一個笑臉。
“笑得真難看。”俞揚帆揚起嘴角,“不想笑就不要笑,我又不是沒見過你哭鼻子。”
“你取笑我!”她瞪大眼睛,示威般地揮了揮拳頭。
“哦,想不到你真的很難變成淑女,還跟以前一樣兇。”他咬著唇,肩膀不停抖動。
“想笑就笑嘛……”她難為情地瞟他一眼。
他的肩膀抖動得更加厲害,終于“噗哧”一聲大笑起來,惹得她也彎起嘴角,兩人像傻子一般,站在路邊哈哈大笑。路人紛紛止住腳,驚訝的朝這邊張望,一個小孩從兩人身邊經過,更是嚇得驚惶失措,撒腿就跑。
“別笑了,”莫惜情趕緊將他拉到隱蔽的角落,“再笑下去,明天的報紙就會出現一個大大的標題:渡仁藥業俞總經理當街發瘋。”
俞揚帆捧著肚子,好半天才止住笑。
“好久沒這么開心過了……”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嘴角重又掛上淡淡的笑容。“莫莫,跟你在一起,我就想笑。”
“我有那么好笑嗎?”她嗔怒地嘟起嘴。
“好笑。”他調皮地眨眨眼。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說,“傻莫莫,別太苛求自己,想笑的時候就笑,想哭的時候也要哭出來。”
她無言地點點頭。
“我是你的揚帆哥對不對?妹妹在哥哥面前,不需要隱藏自己的情緒。”他輕聲說,“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揚帆哥……”她扁了扁嘴,感動得又想掉眼淚。
“老天,你的情緒也變化得太快了。”他苦笑著搖搖頭,抬起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快七點了,我們先去吃飯,吃完了再送你回家。”
“我要吃干鍋雞。”
“好。還有胡蘿卜絲、油淋辣椒。”
“你怎么知道?”她驚訝地張大嘴。
“你以前就喜歡吃這些東西,我當然知道。”他拉起她朝露天停車場走去,“快點,不然占不到位子了。”
話音剛落,只見一道嬌小的身影已經竄出老遠,催促聲不斷從前方傳來,俞揚帆無奈地搖搖頭,只得快步跟上。
* * * * *
不知道這算不算冷戰?
兩個人似乎又回到了原點,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有時一天之中竟然說不上一句話。時鐘已經指向十二點,明天還要上班,莫惜情只得無奈地躺回床上。迷迷糊糊之中聽到腳步聲,然后一聲門響,四周又寂靜了。
他還在生氣?
她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自從前幾天吵了一架之后,方哲開始對她不理不睬,晚上一兩點才回來,早上比她起得更早,連睡覺的地方都改成了客房。
理由是,最近公司非常忙,怕回來太晚吵著她。
是這樣嗎?還是……開始厭倦她了?
也許后一種可能性更大吧。沒有誰能夠保證感情一直到永遠,何況,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是建立在利益之上,如果沒有加州陽光,恐怕兩個人早就各奔東西了。
可是,心底仍有小小的希望存在。
他的話語明明帶著關懷。
他的笑容明明很溫暖。
他的吻明明很真實。
他的……
醒過來吧莫惜情!你憑什么得到他的溫暖、他的關懷?就憑十年前短短兩個月的相處嗎?看清楚,你只是他那一長串女朋友名單上,一個寫在角落的名字……
黑暗中,她睜大雙眼盯著黯淡的天花板,一宿無語。
第二天早上起床后,猶豫了很久,莫惜情還是悄悄推開客房門,一看是空的。意料之中,方哲已經上班去了。嘆口氣,只得背起小坤包去坐公交車。
一整天就在恍恍惚惚中度過,下班之后也沒有心思回去。記得他前不久還要求她晚上九點之前必須回家,只不過隔了一陣子,就物是人非了。
“啾啾、啾啾……”小鳥的歡快叫聲從坤包里傳來。
她愣了一秒,趕緊手忙腳亂地翻包,一時找不到,干脆將包里所有東西全倒在桌上,也不管眉筆、口紅蹦蹦跳跳地滾落在地,抓過手機舉到面前——
不是他。
“有空嗎?出來吃飯。”是杜展鵬的聲音。
“呃,今天……”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莫惜情瞟一眼桌上的臺歷,大吃一驚。今天是展鵬的生日,她居然給忘得一干二凈!
“好,你說個地方,我馬上來。”
掛掉電話,她坐在椅子上猶豫半晌,輕輕撥通了那個在心底念了幾萬遍的號碼。稍頃,冷冷的女中音傳進耳里,又慢慢放下手機。
關機了。
* * * * *
生日宴會有在酒吧舉行的嗎?莫惜情拎著大蛋糕,站在杜展鵬面前哭笑不得,本以為還有幾個朋友一同來慶祝,沒想到就他一個人。
“蛋糕怎么辦?這么大一個怎么吃得完,你電話里也不說清楚。”
“OK,留給我做早餐吧。”他無所謂地聳聳肩,盯著她的臉仔細看,“怎么搞的,工作很忙嗎?才幾天不見就瘦了一大圈。”
“呃,工作比較忙。”她掩飾地笑笑,“你不是說喝酒嗎?我請你怎么樣?”
“是我過生日,哪有叫你請的道理。”他好笑地看了她一眼,招手將Waiter喚來,叫了一大堆酒放到桌上。“前陣子工作太忙,今天就好好輕松輕松吧。”
杜展鵬的興致很高,一杯接著一杯地喝,等到酒吧打烊的時候,已經喝得搖搖晃晃站不穩腳。看來是沒辦法開車回去了,莫惜情只好叫了一輛出租車,一番折騰,總算把他送回了家。
他的住處還真是冷清,諾大的復式房雖然裝修豪華,卻顯得空空蕩蕩,廚房里的廚具光亮嶄新,似乎從來沒有使用過,聞不到一絲生活居家的氣息。
心口突然涌上一股難以形容的沉重感覺,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到浴室擰了一條毛巾過去幫他擦臉。杜展鵬靜靜地躺在床上,似乎睡著了,薄唇抿著,英挺的眉也微微皺起。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撫上他的眉心,輕輕揉了幾下,卻怎么也不能撫平那皺褶。
沉重的感覺再一次鋪天蓋地般襲來,莫惜情只覺得眼眶一熱,心底的酸痛愈加明顯。
為什么皺眉?
為什么要等她這么多年?
為什么不肯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展鵬,你的深情,叫我怎么還得起……一滴淚悄悄滑過臉龐,滴落在薄被外面的手背上。她一愣,慌忙伸手過去輕輕擦掉。
“我……熬不住了。”低低的聲音突然響起。
什么熬不住了?
“你在說什么?展鵬。”莫惜情湊到他耳邊輕聲問。
“我真的……熬不住了,對不起,惜情……我要,跟你說對不起……”
都說些什么呀,怎么喝得這么醉?她好笑地搖搖頭,起身準備將毛巾送進浴室,手臂突然被拉住。
“你別走……我會跟惜情說的……嘉惠,你別走……我,喜歡你,嘉惠……”
嘉惠?
她愣住。是他的助理凌嘉惠嗎?那個總是默默無聞跟在他身邊的凌嘉惠嗎?
一霎那間,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悵然若失的感覺,像失去了一件原本擁有的寶物,惆悵不已。守在她身邊十年的展鵬,終于接受別的女人了。
然而惆悵過后,接踵而來的卻是釋然,甚至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