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對我用刑?”關泠疲憊的望著嬴政, 因為乏力連出口的聲音都變得幾不可聞。
強迫自己不要被濃濃的困意襲倒,無疑,嬴政給她灌了藥, 若就這樣睡過去, 醒來該會是什么樣子, 若能清醒著, 又能改變什么。
可是無論關泠怎樣詢問, 怎樣請求,嬴政都只靜靜的凝視著她,不發一言。
終于, 關泠累了,趴在地上不再挪動, 任地板上的冰冷侵蝕本就冰涼的身體, 此時, 她連自己的生命都已無法掌握,只是, 若要讓自己死,賜一杯鴆酒便罷,他怎么能那么殘忍的用那些冰冷的刑具對付自己!
“泠兒,別怕,很快就過去了。”迷迷糊糊間身體好像離了地面, 被放入了柔軟的被中, 眼前, 嬴政的模樣也變得模糊, 那模糊里, 關泠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覺著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溫柔, “泠兒別怕,很快就過去了。”
他什么意思,關泠想問,卻被濃濃的睡意襲來,整個人都昏昏沉沉提不起一點精神,眼皮厚重怎么也撐不起來,頭發散落在枕邊,手無力的聳拉著滑到床下,整個人仿佛被折了翼的蝴蝶,微弱頹廢,好似只余著最后一口氣。
嬴政大手輕柔拂過床上人兒雪白的雙腿,目中透著一絲痛苦,握住刑具的手卻絲毫沒有猶豫的像那雪白的腿彎處靠近:“泠兒,如果唯有折了你的翅膀才能將你留下,不求你原諒我這樣做,可我還是要這樣做,你要恨就恨吧。”
冰冷的刀具只是帶過白嫩的腿彎處,一絲醒目的紅線赫然顯現,嬴政的手頓了頓,抬手去撫關泠冰冷的臉,站起身在她身邊蹲下,輕輕的吻著她的眼睛,溫柔道:“泠兒以后想去哪就說與我聽,我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便是不能走,我可以抱著你走……”
唇下的長睫顫了顫,嬴政唇上感覺癢癢的,站起身微微的笑了起來,那笑,是許久不曾出現的燦爛的笑容,很多年前,這個世界沒有成蟜,沒有秦國的長公子,也沒有秦王之位,只有嬴政和關泠,他們每日清晨跑到山頂,然后再追趕著一路飛跑回去,關泠對嬴政說,想要體會飛的感覺嗎,那就不要懼怕勇敢飛速的往前沖吧。
晨起的清風吹拂著他們散亂的長發,清脆的笑語在那個世界曾經不曾散去。
再次握住那纖細白嫩的腿,嬴政閉上眼,手中的刀具緩緩按下去。
“啊!”突然傳來的痛楚驚醒了關泠,亦或許是吞下的藥水量太少,身上的力氣還沒有恢復過來,意識卻被清晰的痛楚拉回。關泠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這一幕。
“你……你這是做什么?”
嬴政似也沒料到關泠會這么快醒來,面對著她驚懼痛苦的眼神,手上的刀具不知該不該繼續使力。
看著自己傷口的位置,關泠不可思議道:“你要廢了我的腿!”試圖從他的手中逃脫出來,悲哀的是依舊使不出絲毫力氣。
被關泠說中心事,嬴政面色冷靜下來,淡聲道:“這是已嫁女子出逃該受的刑罰。”說著,微微使力,強烈的疼痛感讓關泠驚懼起來。
腿逃不開她的鉗制,關泠近乎絕望的吼道:“你恨我就賜我一杯毒酒便罷,為什么要把我推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我怎么舍得讓你死。”嬴政低頭自語,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突然抬起頭,望著關泠的眼神中滿是慌張:“你是說你寧愿死!”
關泠又驚又懼,只顧著逃開他的鉗制,沒有聽到他語氣中的慌亂,身上的力氣漸漸恢復過來,關泠傷口因兩人拉扯間的力道太大滲出越來越多的血來,溫熱的液體染上了白皙的腿彎,也染紅了嬴政握著刀具的手。
“哐當……”嬴政揚手丟掉手中的刀具,因為強勁的力道,刀具落在地上又彈跳起來轉了幾個圈在寂靜的屋中發出刺耳的響聲方落在地上,刀身上染滿的鮮紅在燭光照耀下格外觸目,嬴政呆呆的望著,關泠也呆呆的望著躺在地上的刀具,試著動了動腿,輕輕的抬起,還好,雖然疼痛感強烈,卻還能正常彎曲。
關泠試著去拿旁邊的被子遮住自己,嬴政猛然轉身,將她緊緊壓在床上,手滑至她的手邊,與她緊緊交握,而那雙一直有力的手,此時卻在顫抖。
“泠兒,我只是……”
“王上,王上!”門外突然傳來趙高焦急的呼聲,關泠心中一驚,難道又出了什么事?
關泠推了推嬴政,他抬起頭居高臨下的望著她,對外面的聲音置若罔聞,捉住她推他的手,凝視她許久,就連關泠都要被門外的聲音影響的慌張起來,他才輕輕靠在她的耳邊,輕柔道:“等我回來。”
嬴政走了,門被緊緊關上,透過格子窗,可以看見外面站立的侍衛,關泠這才起身爬下床,散落滿地的衣物瞬間讓她覺得委屈起來,將破碎的衣物穿好,抬袖抹了抹腮邊的眼淚,關泠試著站起來,發現受傷的左腿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輕松,此時又藥物作用未完全散去,關泠連站起來都覺著艱難。
室外隱隱約約可聞打斗聲,關泠凝神去聽,發現打斗聲越來越近。
“砰!”門被撞開了,屋外的侍衛隨之倒在了地上,屋外月光傾灑進來,關泠望著門口的人,冷笑起來:“我真是不明白。”
染了血跡的刀具在月光下越發刺眼,看著關泠身上已有些破碎的衣物,簡再也顧不得太多,疾步上前將關泠護在懷中。
“叛徒,滾開!”明明聽得見將自己護住的人急促的心跳,明明感覺到他的緊張,可他為什么會這樣。
聽到關泠的怒斥,簡如夢初醒,放開關泠退開幾步距離,恭敬道:“刺客突襲,王上吩咐我等速帶夫人離開。”
“又有刺客嗎,真好。”關泠癡癡的笑了起來,“你走,你們都走,都被刺客殺死,一起都死了好!”
簡已經覺著關泠的不對勁了,試著靠近關泠,發現她仍是笑著,那笑,是他從沒見過的決絕。
“夫人,您怎么了?”簡慌起來,刺客不明來路,個個顯然都訓練有素,若再不帶她離開,怕是不是那么容易脫身了。
“簡,若還念及幼時我曾助你之情,可否請你給我一杯毒酒,離不開嬴政,我便死了也好。”
“夫人你……”簡望著一室的混亂,再也顧不得別的,將關泠抱起便迅速離開,語氣堅定,“我帶你走!”
關泠還沒有明白過來,前方寬曠的回廊頓時亮如白晝,嬴政在一眾侍衛的護衛下匆匆趕來,遠處打斗聲依舊沒有停止,見到關泠靠在簡的懷中,明亮的火把中,那張冷峻的臉霎時陰沉下來,任再明亮的火把也無法照亮分毫。
“下來!”冰冷的聲音,讓周圍的人都不禁低著頭大氣不敢呼一聲。
關泠拍了拍簡的肩,示意他放自己下來,等了半晌,居然沒反應,關泠抬頭去看他的臉,忽然怔住,褐色的眼眸冷冷的望著對面的人,沒有絲毫畏懼,明亮的火把在他的眼眸中跳動,而抱住自己的手卻突的收的更緊,這樣執著的目光關泠似見過,第一次見他時,他拒絕自己的幫助,那時的他,便是這樣堅定而執著的一個孩童。
“放她下來!”嬴政轉而命令簡,關泠吃驚的望著他,突然覺著好溫暖,許久以來都沒有體會過的溫暖,抓住他胸前的衣襟,關泠靠在他的懷中靜靜的閉上眼,其實,真的好累,腿彎處的傷沒有一刻停止過疼痛,而這些,她卻必須獨自默默承受。就算他曾經背叛自己,可此刻,他是護著自己的。
“你要反了嗎?”那邊傳來嬴政冰冷危險的聲音,關泠突然覺得他特別聒噪。
“秦王陛下,簡為楚國之人,從未效忠于您,又何來反一說。”同是冷然的聲音,毫無懼意,關泠頓時不明白了,疑惑的望著簡,輕聲道:“你是楚國人,你沒有背叛我?”
簡望著她點點頭,關泠笑了起來,火光照耀下,她的臉是透著恍如夢幻的光澤,美麗卻似脆弱的讓人覺著轉眼即逝。
打斗聲越來越近。
嬴政沒有耐心了,自己執了劍掠過來,關泠見狀,示意簡將自己放下,簡卻依舊固執的單手將他護住,左手拿著劍冷冷的望著靠近之人。
“楚國有名的劍客,廢了右手,又與廢人有何區別呢?”嬴政詭異的笑了起來,關泠這才驚覺簡許久之前就已未用右手握劍了。
“嬴政!”關泠怒目瞪視著他,“是你毀了他的手?”
對于一個劍客而言,右手被廢,從此再不能使劍,這無疑是莫大的恥辱,而此刻,他們又要如何去反抗嬴政。
“泠兒,過來,回到我身邊來,我不怪你。”嬴政看著滿臉怒意的關泠,溫和道。
“呵呵……”關泠笑了起來,“嬴政,你怪我吧,我不介意,真的,一點也不介意,你殺了我們吧,我們就是死了也不會孤獨,可你了,嬴政,你的心里可有真心去對待的人?”
“泠兒,你如何能用這般惡毒的語言傷我!”
“我惡毒嗎,可我只是說說而已啊,而你呢,你做了什么,你不僅廢了簡的右手,你還要廢了我的腿,為什么你要這么狠毒呢,只是說說而已,你可以不在乎啊,反正你能做到的,你根本就不在乎。”一口氣說完這么多話,關泠已經有些氣喘,卻還是微笑著望著嬴政,此時,她恨極了這個昔日她會去心疼的男人。
打斗聲更近了!
嬴政不再多說,提起劍指著簡冷聲道:“放開她!”
“我要帶她走!”目光執著而肯定,關泠突然覺著對不起他了,雖然她還是想不明白為何他會告訴嬴政成蟜還活著,可此刻,她不想他因她而死。
“簡,趁亂逃走,不用管我。”說完,關泠奮力將簡往后推去,然后詫異的發現根本就沒推開。
撫了撫額,關泠輕聲道:“要是以前你還能趁亂帶著我走,如今自身都難保,我可不希望自己搭上別人的性命。”
“如今,我仍能帶你走!”這句話,簡不僅是對關泠說的,而是對視著面前霸氣凌人的嬴政說的。
嬴政冷哼:“那要看你有什么本事逃得過我手中的劍。”身前緊緊相擁的兩人已經讓他的忍耐達到了極限。
簡將關泠護到身后左手緩緩舉起劍,迎著嬴政狠厲的招式,身后的侍衛誰也不敢輕舉妄動,片刻之后,關泠和嬴政都不可思議的望著簡。
簡冷冷的望著面前此時已經怒火攻心的人,淡聲道:“王上或許不知,簡自小愛左手使劍,只是聽家師言,常用右手。”
嬴政還來不及多問,身后的侍衛慌亂起來,幾名黑衣人已經闖了過來,任是訓練有素的侍衛也一時難以對敵。
“走,我們走。”關泠拉著簡小聲提醒,嬴政再回頭看時,兩個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回廊盡頭。
他怎么可以讓他們從他眼皮底下逃掉!
嬴政瞬間召集侍衛匆匆追去,望著遠處的身影,他的心也跟著這夜色中的冷風變的冰涼而找不到棲點。
耳邊風呼呼刮過的聲音越來越急,關泠沒法行走,只能任簡抱著自己急行,然而,身后的腳步聲也越來越近,慌亂之中,也不知兩人在逃向何處,反應過來時,關泠絕望的發現,他們是在往一座山上奔。
透過簡的臂彎,關泠望見身后的火把越來越近,焦急道:“簡,你把我藏在樹叢里吧,你自己趕緊走,等他們過去了你可以再來接我。”
“不行,我要帶著你走。”
關泠望著越來越近的侍衛,滿臉焦急:“這樣我們兩人都沒救了。”
簡的步子頓下來,只是一瞬,又飛速快跑起來,可山總有一個盡頭,到時候又要怎樣逃,關泠急了:“放我下來!”
“便是死了,與夫人一起,也不會孤獨。”
關泠真的急了,慌道:“好死不如賴活著,簡,你走吧,不用管我。”
“不要再說了。”
要再說也來不及了,關泠已經清晰可見嬴政冷峻的臉上充溢的憤怒,而他們,已行到絕處。
簡望著不遠處的斷崖發怔,前行,是萬丈深淵,后退,是嬴政追兵,前無可行,后無可退!
關泠抓住簡的手臂,望著嬴政目中已有明顯的驚慌,再一次面臨死亡,她還是很不爭氣的害怕了,這一刻,她在想,難道屯留一別,竟是與成蟜的永別嗎?
嬴政走在侍衛的前面緩緩靠近,簡抱著關泠緩緩后退,深夜的山林,萬籟俱寂,關泠目中閃過一絲興奮,瞬間又黯淡了下去,她聽見了水聲,若跳下斷崖,未必身亡,可畢竟夜深黑暗,斷崖深不知底,到時候,怕是一樣免不了一死。
關泠的目光沒有逃過嬴政的眼睛,見到她失落的那一刻,他的心情突然好起來,他太了解泠兒了,能屈能伸不會輕易放棄生命,伸手對著關泠溫和道:“泠兒,回來,我會放了簡,我不會怪你。”
此時他的笑,他詭異的溫和的聲音,對于關泠而言,卻如同死神的召喚,讓她心中懼怕,即便是死,也要是自己選擇方式。
簡腳邊的碎石子滾落下去,看著兩人離斷崖邊越來越近,嬴政慌道:“回來,不要退了。”
簡頓下步子,低頭看著關泠,輕聲道:“他不會為難你。”
“我不會再回去。”
簡點了點頭,站在原處不動。
“泠兒,回來,只要你答應不再離開,我便饒過簡,一切都當不曾發生。”
關泠猶豫了,抬頭望著簡道:“他會放了你。”
簡低著頭默不作聲,關泠頓了頓,繼續道:“可我信不過他,我也不想回去,簡,我是不是太自私?”
山風刮過樹枝,崖底潮水拍巖,突然多出的聲音湮沒了關泠的話語,嬴政凝神去聽,沒有聽的真切。
“我也信不過。”簡緩緩回答。
關泠抬眼去看嬴政,夜色里,山風刮起他黑色尊貴華麗的長袍獵獵作響,玉冠冠起的長發拂過那張俊美的輪廓,無論何時,他只需站在那里,都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王者之氣,此刻即便她恨極了他,卻不可否認他作為一個男人別人所不能及的魅力。
“別了,嬴政,愿不再見!”關泠微笑著對著嬴政揮手,那笑,一如少時他們嬉笑時那般燦爛,不帶任何雜質,嬴政慌了,沖上前去,卻還是晚了一步。
關泠回過頭,望向簡,清淺笑道:“簡,會水嗎?生命可貴,我們都不能死,記得救我。”
簡沉重的點點頭,縱身一躍,清脆的布帛破裂聲響徹山林。
嬴政看著手中抓住的碎布,斷崖處的風格外強勁,幾乎要將手中僅剩的布帛吹走,崖底水汽迷蒙,辨不明下面是何狀況,嬴政趴倒在地上,失神的望著手中的布帛,許久,才大呼出聲:“泠兒!”
遠處林間鳥兒撲簌著翅膀驚慌飛起,身后上百將士齊齊跪地,驚慌道:“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