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傾灑, 遠處太子宮屋檐翹角恍如夢幻,晚風輕吹院中密集枝葉,細碎的樹影打在亭中陷入沉思的女子臉上, 白衣公子在一旁若有所思的望著身旁女子, 許久, 終于忍不住問道:“泠兒, 在想什么?”
女子勾起唇角, 彎著眉眼抬頭望向如血夕陽,軟聲道:“燕國很美,只可惜……”
“泠兒還在擔心王兄嗎?”
關泠站起身來, 與夕陽混為一色的火紅長裙散落下來,“明明知道結局, 想要改變卻無能為力, 成蟜, 我討厭這樣的感覺,我寧愿我什么都不知道。”
成蟜起身將關泠擁入懷中:“我們走吧?”
“能去哪里?”天下之大, 卻要因為嬴政的野心從此不得安寧,去哪里,有哪里,是可以完全沒有他的地方,有些東西, 你以為過去了, 卻真的早已在你自以為隔離的世界里根深蒂固。
最終, 關泠和成蟜決定開始所謂的浪跡天涯, 若有一天尋到一處靜謐樂土, 便留下,從此安靜幸福。
簡沒有一起離開, 卻也不再停留在燕國,姬落生氣了,不理關泠,可離開的時候,關泠回頭在城墻轉角處瞧見了一抹碧綠的裙擺,姬丹說,人的一生一世,能記住一個人,也算幸福。
只是關泠沒有想到,還沒有走出燕國,她的神仙眷侶隱居夢就此破滅了。
痛苦的日子日日如年,快樂的日子卻記不住時間,已經記不起有多久沒有見到嬴政了,暗黑的夜晚,懸崖之畔,最后的一眼,風中的嬴政目中難有的驚慌失措是她此生幾乎不曾得見,到底是有多久了,夢靨中的人終是逃不過。
握住自己的那雙手緊了又緊,今日,卻又是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泠兒,是不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過來,隨我回去。”風吹動著高坐在馬上的嬴政的墨色衣袍獵獵作響,那張許久不見的臉,那雙關泠不敢面對的眼,一如既往的陰鷙,周身的秦軍如雕像佇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完全任人按鍵指控操作的機器人,只等著掌控者的一聲令下,看他們的裝扮,關泠下意識的退了兩步,作為秦國的二公子,成蟜又怎會不知這些人需要有怎樣的實力才能成為秦國最精銳的護衛隊。
對付他們,談何容易。
“嬴政,我與你算不得仇人,你何不就當我與成蟜已是離世之人,讓我們離開。”
“泠兒,你真是狠心!”
只是輕輕的一揚手,護衛隊就將成蟜和關泠團團圍住,關泠看向嬴政,那樣冷漠的表情,熟悉卻又陌生,而至此唯一能獲取的信息,他并不打算放過他們。
任是成蟜劍法高超,任是關泠能力曾經足以自保,可此時,面對大秦令人懼怕的精銳護衛隊,成蟜不多時已是遍體鱗傷,而關泠,那些護衛顯然只打算制住她,卻并不傷她。
“成蟜,你怎么樣?”
忙于打斗的成蟜沒有間隙去給關泠一個讓她安心的表情,而看這樣的情況,又哪里還會怎么樣,顯然是很糟糕,微涼的天氣,關泠感覺豆大的汗珠從額上一滴接一滴的流下來,落在睫上,而后落入眼中,有點澀,模糊了視線,遠處的嬴政,面無表情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心卻跟著這番情景不只飄向了何處。
當然,他記得,懸崖那晚,她寧死也不肯回到她的身邊,而今日,真是為逼死她而來?
一直以來,這個世界上,他不羨慕任何人,即便小時很窮,生活艱辛,食不果腹,那時,他有泠兒,有母后,回到秦國,在呂相的權謀和自己的努力下,他得到了權利,擁有了王位,此時,本是什么都不缺了,他才發現原來有那么一種情緒叫羨慕,亦或許叫嫉妒,或者是恨!
對,他恨這個生來便擁有一切的王弟。
“泠兒,跟我回宮,我會放了成蟜。”
突然傳來的聲音讓關泠動作停滯下來,當初是寧死也要離開,如今……只要活著,就會有希望,即便自己再也回不來,可至少……至少可以……
見到關泠靜止不動,嬴政示意護衛住手,然嬴政先前的話聲音雖不大,卻是清清楚楚的落入了兩人耳中,成蟜白衣被割破,鮮紅的血跡滲透出來,關泠想要靠過去,卻被身邊的護衛抓住,成蟜對關泠笑了笑,示意沒事,關泠舒了一口氣,隨即又蹙起眉來,關泠的一舉一動,全落入了嬴政眼中。
“過來,泠兒。”冰冷的語氣,關泠絞著衣角,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泠兒,你隨他去吧。”淺淡的聲音,一如白雪紅梅下令關泠魂回夢縈的傲然身影。
“好!”
一個人的要求,兩個人的決定,會不會三個人都已心知肚明?
幸福即便是千百年,卻也只若一瞬間,關泠隨嬴政走了,遠去的馬蹄,模糊的人影,身邊突然多出來的護衛,成蟜諷刺的笑了笑,不再做掙扎,重重的倒在地上。
嬴政,怎么可能會放過他!
兩年后……
秦國
平日繁華的街道因著風雪太緊,顯得冷冷清清,整個世界靜謐只聞風雪聲,肅穆森嚴的秦王宮亦被厚厚的白雪覆蓋,掩了平日的森嚴,顯得幾分明媚卻又寒意深深。
宮中回廊上,來來往往的宮人行色匆匆,低著頭只顧急走不敢多語。
思泠宮,關泠回秦后被軟禁之處,此時宮中站滿了人,青禾跪坐在地上不停的擦著眼角,眼睛已是紅腫的不成樣子,關泠艱難的扯著嘴角笑了笑:青禾,我沒事。
隨即對嬴政淡聲道:“讓他們都下去吧,我有話與你說。”
兩年前,關泠隨嬴政回宮,沒多久,她便想明白,嬴政真的會放過成蟜?
于是她去問他了,雖然嬴政陰狠暴戾,可他從不說謊,所以,她得到的回到是:屯留之時,他就該死了。
從此,宮中傳出王上失而復得倍加寵愛的泠夫人一病不起。
宮中的人都退下了,突然仿佛整個世界都空蕩蕩的,關泠覺得身體一陣陣發寒,嬴政見她的樣子,忙握住她的手,聲音有些顫抖:“泠兒,你真的就那么恨我,你還是寧愿死也不愿陪我?”
恨嗎?
后來關泠想了很久,其實真的不該恨呀。
嬴政便是嬴政,他要為他自己所要的東西付出一切,可他真的不曾想過傷害她,一次次抓她回來,不是因為在乎嗎?
關泠明白,嬴政只是害怕失去,才會如此偏激,她怎么忍心去恨,又有什么資格去恨?
見關泠搖頭,嬴政目中一亮:“那泠兒你乖乖吃藥,這不是什么難治的病,只要你按時服藥,很快就好起來了。”
關泠繼續搖頭,嬴政目光又黯淡下去:“你還是恨我,又偏說不恨。”
“嬴政……”關泠回握住他的手,目光難有的含著濃濃笑意,而這笑,卻是把嬴政給嚇著了。
“嬴政啊,我不是泠兒。”
嬴政看著她默不作聲,關泠繼續笑著,整個人看起來像是陷入了回憶,“我也是泠兒。”
“泠兒,你歇著吧。”嬴政摸著她的額頭,想安撫她睡下。
關泠抓住他的手,繼續道:“我叫關泠,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在這個世界死了,我就可以真正的回去,可是我不敢貿然死去,因為我不知道那個世界的我還在不在,可現在我真的想回去
了,即便是回不去,我也要試試。”
“泠兒你別說胡話了,早些歇息,我讓醫師來給你配藥。”
“嬴政,我來自兩千多年后,所以我說的話才會應驗,那是因為我知道歷史,這些在我們那個時代已經成為了過去,而我現在想回去了,真的想回去了……”關泠真的在說胡話了,她真的不確定自己說了什么,“我們那個世界,有萬里長城,有兵馬俑,有……很多與你有關的東西,我回去了,還是能見著你呢,呵呵,不過你左右不了任何人的生活,那個世界是平等的呀,多好。”
……
數月后,秦國泠夫人薨逝,王不許葬,宣告天下,若有能研制藥物保夫人尸身不腐者,賜千金,良田百傾……
燕國
燕山之巔,云海繚繞,茅廬古亭中,香煙輕散,老者摸著雪白的胡須,思慮許久,將手中的黑子輕輕扣在棋盤。
“年輕人,再來陪老夫下一盤。”
那日成蟜以為必死無疑,未想醒來時身在這燕山之巔的茅廬中,遇到這位好棋的老人,一棋
一天下,年如一日,而此刻,他的心,莫名的痛如刀絞。
老人起身走至成蟜身后,山巔的風將兩人的白袍吹起在風中涌動,拿過成蟜手中的簪,老人緩緩而言:“來來去去如風卷,飄飄渺渺人生一夢,緣,豈知此時是盡時?”
成蟜望著遠處云煙繚繞的山峰,靜默不語。
“來,公子,我送你去個地方。”老人的話舒緩若幻。
“何處?”
“一個你想去也該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