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晴空,烈日當頭,居然連一點雲絲兒都沒有,但是蒼茫大地卻是另一副景象:戰鼓雷鳴,旌旗所指,塵土飛揚,只見一少年將軍矗立高處,指揮若定,揮鞭一指:“花副將聽令,速領本部二千人馬,拿下那座山頭,務使所過之處,寸草不生”。
“得令!”一女將立時上前,一勒胯下坐騎,揮舞響鞭,一時間塵煙蔽日,羊羣四蹄翻飛,浩浩蕩蕩上了小土坡,只可憐那本已被烈日暴曬不堪的青草,不得不承受每日數次無知頑童的蹂躪,發出一聲聲無力哀婉的**。阿花見局面已定,便找了顆大樹靠著乘涼。
這時,少年這邊,另一頑童擡頭看看當空烈日,咂巴咂巴嘴,擰掉掛下來兩條長長的鼻涕,上前湊到他家將軍耳邊道:“大將軍,我看阿花副將所部久戰不利,怕是要全軍增援才行”。
少年也正被曬得頭昏眼花,況且從家裡偷偷拿來得小鐵鍋頂在頭上實在太重,不禁大喜:“阿毛軍師所言甚是,傳我號令,全軍開拔,增援阿花…..”,說著,一把將鐵鍋扣在軍師頭上,身先士卒衝了下去,“阿花,我來啦……”
羊羣驚得四處亂奔……
“阿花,怎麼你那夫子老爹沒讓你在家做那無聊的繡花女紅啊”。少年躺在樹杈上,咬了一口野山桃,故作驚奇問道。
“阿澤哥哥,我都跟你說了多少次啦,人家是從後院狗洞偷偷爬出來的……”阿花訕訕道。
阿澤和他的狗頭軍師賤賤一笑,大聲嚷道“哦,原來是從你家“來福”洞裡爬出來的啊”。旁邊來福正趴在地上,伸著舌頭,吐著熱氣,一聽有人叫它,立刻爬起來,拼命搖著尾巴,汪汪叫了兩聲。
“討厭”阿花又羞又急,撿起兩塊石子,一手一塊,分向兩個憊懶少年襲去,阿毛趕緊舉起小鐵鍋往臉上一擋。阿澤則悔不當初,怎會把護身利器給了他的狗頭軍師。
同時,兩聲慘叫再次把羊羣驚得四處亂奔……
阿澤摸著額頭隆起的紅包,訝然地看著阿毛正捂著襠部四處亂蹦。
日子總是過得平淡無奇,但是孩童每天卻可以找到自己的樂趣
天色漸暗。山腳下,是一片平窪之地,坐落著數十戶人家,炊煙冉冉升起,一時間,羊羣入圈,雞犬相聞,一片平和景象,若不是中間夾雜著孩童的慘號,想必會更好一些。
阿澤、阿毛各自梨花帶雨地用過晚膳以後,又偷偷溜了出來,往阿花家奔去,兩人剛一會師,後面傳來阿毛老媽的大聲呵斥:“這個小殺頭的,一會兒功夫又死哪兒去啦!”。兩個小黑影頭也不敢回,撒腿狂奔,不一會兒,就來到一處小院外,躡手躡腳趴在門縫偷瞄,卻看不真切,只得學那發情的野貓瞄瞄的叫喚起來,阿花剛纔還在低頭抽泣著,手心剛捱過戒尺,一聽著聲音,卻彷彿吃了靈丹妙藥一樣,擡起頭,兩眼熠熠發光。她夫子老爹哪有看不出的道理,只得哀嘆搖頭不止,想想書香門第,咋就出了這麼個假小子。正嘆息間,忽然院門被撞開了……
兩小童跌跌撞撞的往裡跑,後面隨後跑進一個健碩的婦人和一箇中年男子,“哎呀呀呀呀……”阿毛的耳朵被拎著,直叫喚。阿澤也被揪著衣領,懸在空中兩腿亂蹬。
“夫子,深夜擾著您了,真是對不住”說話的這男子正是阿澤他爹,姓韓名文毅,剛纔拗不過妻子催促,出來逮人啦。
“夫子啊,這麼晚吵著您,真是不好意思,都是這臭小子”阿毛媽媽順手又是兩記,阿毛屁股都快開花了,當著阿花的面,平時作威作福的狗頭軍師倒也不好意思嚎啕大哭,只得苦苦忍著。
夫子站起身,微捋下髯笑道,“無礙,無礙,都是小孩心性,呵呵,兩位屋裡坐,屋裡坐,我正有一事要與二位商量”,說著側身相邀。
韓文毅二人對視一眼,夫子家是最近幾年才搬過來的,他兩家與夫子一向過往不密,能有什麼事要商量,心下奇怪,但也不便推辭,便進到屋裡。
三個孩子被趕到院子裡面玩鬧去了,頓時滿庭歡聲笑語,渾然不像捱過揍的仨人。
三位父母相顧莞爾,微微一頓,夫子開門見山道:“二位,我有一事需得徵求二位意見,我希望阿澤和阿毛能入我的私塾讀書,不知意下如何?”未等二人答覆,夫子又自顧自的說道:“阿澤阿毛今年也有十一二歲了吧,正是讀書認字的年紀,我平日瞧他二人聰明伶俐,應該是可造之才,現如今,天下不靖,西有蠻族作亂,北有亡靈棄族,東方幸有死海相隔,但偶爾也有冒險渡海的獸人遊蕩,當然,關鍵在我帝國內部,貌似歌舞生平,實則…..總之,世事無常,我們雖是鄉野之人,但也需未雨綢繆,終不能令孩子困頓鄉野。至於二人的學費嗎,二位就無需費心了,另外我這裡還有一些雅涵平日在家學習所用舊書,你們也無需再購新書了,不知二位意下如何?”。雅涵是阿花的學名,只是可惜好好一個名字——花雅涵,唉……想到這兒,夫子心中一嘆。而此時,花雅涵正在院中跟阿毛鬥得不亦樂乎。
阿毛的媽媽只是個樸實村婦,這番道理自是聽得雲裡霧裡,不過大致還是明白了夫子的意思,原來是讓自己那不成器的小子讀書認字,將來好謀個前程,當即張嘴忙不迭的答應下來:“那……那怎麼好意思呢,我這就替孩子他爹謝謝夫子啦”。
韓文毅微一沉吟,似是對夫子所言明悟於胸,道:“夫子盛情,本不敢卻,不過我還需要與內子商量一下,不日答覆。”
夫子微微一愕,略略一觀韓文毅神色,心道:“此人相貌堂堂,雙目清濯,當是通曉道理之人,不知爲何……,難道是……”一想到他頗有懼內之名,瞭然於胸,當下說道:“如此也好”。
閒談片刻,二人起身告辭,領著意猶未盡的兩小子回家去了。
一大一小回到家,阿澤又被母親好一頓訓斥,才被催著去洗漱睡覺去了。見兒子進了房,夫妻倆也準備休息。
“婉兒,今天在花夫子那兒,他跟我商量了一件事”,韓文毅輕輕地撫著妻子的手,妻子的手始終是那麼絲滑白皙,並沒有因爲多年的操勞而稍損絲毫。
“哦,怪不得出去那麼久纔回來呢”上官婉兒嗔道,一絲柔情終於從兒子的身上轉移到丈夫這裡,微微擡起頭,凝視著丈夫。
雖然穿的是粗布衣裳,不施半點胭脂水粉,但是清麗無雙的容顏依然讓韓文毅心中一顫,得妻如斯,夫復何求。若不是妻子所在一族天生秘法,可以在普通人前掩藏姿容,恐怕早已名動四方了,又如何能在這鄉野之中過著平淡安逸的生活。
“花夫子說的是什麼事情呢?”
“他希望我們的君澤能夠去他的私塾唸書,而且分文不取”
“啊!這個花夫子倒挺有趣,難道想讓我們家君澤入贅他家,嫁給他那小丫頭嗎?”婉兒一顰一笑間,彷彿回到少女時代的俏皮,風情自是一番不同,韓文毅看得不由心中又是一陣激盪。
婉兒看著丈夫的窘樣,心中一樂,隨即正色道:“那你答應了?”
“咳咳……這不是回來跟你商量嗎?”
婉兒一副早知你如此的模樣,心中卻甜甜的,想想現在的幸福,當年的艱辛又何足道。
“你知道我的擔心,君澤和普通孩子是不同的,他——”雖然房內只有他夫妻二人,但是下面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而婉兒也是默然以對,顯然對此事也是頗爲猶豫。
“也許我們都太過杞人憂天了,而且總不能一輩子讓我的君澤藏頭縮尾的,那他這一生有何樂趣可言!”婉兒容顏清冷,恍若冰霜,彷彿想起了過往之事,一股傲殺之氣立時充斥了方圓十丈之內。夏蟬彷彿也受此感染,噤聲不鳴,一切彷彿都靜止下來。忽然,一股暖流從手心傳來,氣氛頓時一緩,四周又恢復了祥和之象。婉兒歉然向丈夫一笑。
“文毅,我們自從跳出那些仇恨與是非,一直希望澤兒能夠像普通孩子一樣生活,平平靜靜,安安樂樂,我們也做到了,而也就從那時開始,你開始患得患失,須知當年我們又何曾怕過任何人?難道真要澤兒做一個目不識丁的鄉野村夫?”上官婉兒平抑了一下內心的激盪,“即使他終究要經歷那一關,走上那條路,也得讓他活的驕傲,活得瀟灑一些,不好嗎?就像……就像當年的你一樣。”,說到這兒,婉兒的眼睛已經變的水汪汪的了。韓文毅三魂已經丟了九魄了,還能不好嗎?樂滋滋的挽著妻子的手臂入房,熄燈就寢。夜顯得格外的靜了。
殊不知阿澤早就醒了,累了一天,本已熟睡,突然一股熟悉而親切的氣息將他包圍,彷彿幼時在母親的懷裡撒嬌,母親佯怒,打他屁股一樣。
他順在氣息下了牀,往源頭尋去,在這氣機的感染下,他自然而然的生出一種本能,輕得彷彿貍貓一樣,挨近房門,從門縫裡剛好看到父母在廳中交談,正聽到母親說他“與衆不同”,這可是前所未有的評價。
一向都是“憊懶不堪”“頑劣成性”的阿澤信心大增:“我和普通孩子不同,想必普通孩子就是阿毛、阿花他們了,哈哈,母親終於看到我的優點了,以後定能少挨幾頓揍,哈哈,要不怎麼我作將軍,他們只能當嘍嘍呢。他欣欣然間,下面的話倒是半句也未入耳。不過他還是發現這一刻,母親纔是真正的與衆不同,她與這世間如此格格不入,卻與自己如此融洽,母親彷彿一座雪山隔絕了塵世間的一切污穢,讓他安心的偎依其中。突然,這種感覺緩緩消失了,他一動也不敢動,若是被母親發現自己莫名奇妙地溜下牀,赤腳站在地上,說不定又是一頓好揍,更可怕的是每次揍完都不留傷痕,卻又痛入骨髓。“老媽就是惡魔”阿澤恨恨的想。等隔壁父母都入房良久,他才又躡手躡腳的爬上牀,黑暗中一不小心碰到牀沿,不由嚇了一身冷汗,連忙裝作夢中囈語。殊不知這種擔心根本沒有必要,隔壁房中正忘情投入,哪會在乎這點動靜…....鄉野蟲鳴,不眠之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