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蘇子妤就出發(fā)了。說是長于江南的她,其實也沒有好好細致地游覽過所謂的江南古鎮(zhèn),以前最多也只是碰巧經(jīng)過,粗粗掠過。可這次不同,乘著臺風帶來的清涼,機會不可錯過。
一起同行的是小助理夏斂心,暑期的實習生,長得虎頭虎腦,性子也大大咧咧的,但腦子夠聰明,靈氣十足。蘇子妤一直很喜歡她,便帶在了身邊。
這次初擬的專題名字是“夢里窗外,你從古鎮(zhèn)來”,文藝腔調(diào)十足,想寫是有一大堆可寫,但說難寫也非常難寫。蘇子妤細細琢磨過,現(xiàn)在的古鎮(zhèn)確實是大熱,可就是此類專題特別不容易做出彩。原因是大多數(shù)人都被框住了,主題停留的層面無非游離于“城市與古鎮(zhèn)”,“攬一份閑適的心境”此類云云,附帶介紹些有情調(diào)的情侶客棧,通宵酒吧什么的。浮躁浮躁,連傳媒都如此浮躁地寫一寫,怎能讓外人攜著顆平靜的心來呢。
在這個討論商業(yè)與天然已經(jīng)顯得很奧特的年代,蘇子妤尋找著切合心意的別樣想法。
此類旅行,夏斂心把它定義為考察。
蘇子妤本想反駁下,后也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用了幾日,把烏鎮(zhèn)周莊同里等轉悠了一遍了,兩人均甚是沮喪。
“子妤姐,人好多。”夏斂心踢踏著人字拖,扁扁嘴,避開一邊擠過來的大爺。
“像在看SB會。”蘇子妤揪揪遮陽帽,木木地感慨。
“進去是人,出來是狗!”斂心夸張地豎起拇指比劃。
“看,這邊這些,還有那邊,估計都是從SB會出來,順便溜達這邊的狗。”
折騰了四日,兩人終于搭著直通車,從烏鎮(zhèn)來到了嘉善市下的西塘。
“我第一次聽說西塘也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斂心小助理一邊哼哧哼哧地啃李子一邊玩PSP。
“是說,我擔心,還是那副雷同的模樣。又是火柴盒專賣店神馬的。”蘇子妤擺弄著上網(wǎng)本,懶懶地查著資料。
“快,有啥特產(chǎn),小吃神馬的。”小助理湊過頭來。
“芡實糕,螺螄。”蘇子妤蓋上屏幕,叼起一枝筆,嘆氣,“誒,這么看來,還是以前去過的麗江啊,束河好。人家再怎么說也商業(yè)得很有水準啊。不像這里這些,不倫不類的。” щшш? тт kΛn? C〇
“據(jù)說湘南的鳳凰也不錯的。”小助理嘟囔一聲“哎呀,早知道就向上頭請示個‘中國古鎮(zhèn)游’了,哈哈,這樣可以玩轉一大遍呢。”
“嗷~想得美,誰給你報□□,啊~那些機票估計就能讓你為R&D免費打工大半年”夏斂心剛想說啥,就被蘇子妤猛地拖了過來,“不行!我們這樣是不行的!在這樣,是寫不出什么的!”
“對對對。子妤姐姐息怒喜怒。”小助理撲騰著,“來,吃李子!”
“哼。”
“子妤姐V5啊,你肯定不會江郎才盡的。你還這么英武的!”小助理搖晃搖晃頭。
“你還說!”
“……”
到達西塘的時候下起了浩浩蕩蕩的大雨。
“我們不會被臺風刮走吧。”夏斂心拖著行李,眼巴巴地望著串珠子似的雨簾。
“笨蛋,店家會來接我們的啦。”
“子妤姐,你這次應該訂個‘白店’了吧。”
“啊?”
“咦,上次去桂林的時候,哈哈,你不是訂了個黑店,據(jù)說被宰了一大票啊。”
“嗷~見鬼,誰跟你說的。”
“誰都知道的好伐~”
“啊><”小助理被一個爆栗,“你兇!”
“看,車來了,廢話這么多,早知道半路甩了你!”
蘇子妤這次吸取經(jīng)驗,訂了個萬無一失的青年旅社,房間還可以任選。店家是個三十多歲的漂亮女人,帶了個長得很萌的男孩子,說話溫溫柔柔,很江南。本來他們想要的是隔壁的一間,可店家說那間大的剛被兩個來攝影的年輕人訂走了。沒有了,標間也是不錯的嘛,干干凈凈,設施完備的,蘇子妤沒多問就決定了。
“人家本來想睡雕花大床,枕河的那種,多少有風情啦,最好還有小陽臺,晚上可以喝喝小酒,看看燈火什么的。”夏斂心碎碎念中。
“下站,去南潯的時候再住吧。那種地方只能允許找到靈感后再住,這樣才沒有歉疚感!”蘇子妤安置好行李,望望窗外,天已經(jīng)暗下來了,只有些小雨。
“人家不會有歉疚感的!”
“吃飯吧,天黑了,乘著晚上,快,找靈感去。”蘇子妤說完興沖沖地往大包里塞筆記本和上網(wǎng)本,夾上人字拖。
“子妤姐,你有沒有聽我講啊。”小助理摸摸鼻子,解下發(fā)繩重梳馬尾辮。
“你個小赤佬。到底出來玩的還是做事的。”
“誒誒,沒準會有艷遇,你懂得,這種地方,寂寞的男人女人,最多了!”
“……”
出門的時候,雨停了,檐上還不間斷地落下琉璃串子,滴在蘇子妤的前額上,冰冰涼的,外頭的風吹來,涼爽得令人驚奇。客棧窗外掛著的幾盞紅燈籠甚是惹眼,雨意蒙蒙中泛著橘紅色的光暈。客棧前的地上長著厚厚實實的青苔,走上去滑滑軟軟的。無端端的,心情就好起來了。
西塘很小,就東街西街兩條綿長主道,中間則是泛著柔波的河,幾座石橋連接,小家碧玉極了。
不可否認的是,人還是很多,熙熙攘攘。
在一家小店吃完了晚餐,炒螺螄,野菜包圓,鴨湯餛飩,味道算不上好也還算不錯,之后兩人便決定四處逛逛。
下過的雨潤濕了石板路,滑溜溜的,使換了雙布藝木屐走路的夏斂心叫苦不迭。蘇子妤四處望望,剛巧河中央緩緩渡過一艘木船,欸乃木槳聲蕩起,伴送著泛起的泠泠水波聲。
“不如坐船。”說完蘇子妤便拖著仍在糾結木屐的夏斂心往渡口走去。
“子妤姐,你好奢侈,人家都等客滿了十個人包船的,這樣只要每人十塊就夠了。”夏斂心的小腦袋倚在船沿邊上,用手輕撩著河水。
“人家是來游覽的,我們不一樣,兩人一船,還不夠爽。再說,公費的!回頭報銷!”蘇子妤笑吟吟地坐在船頭一副“靈感你快砸下來砸下來,砸扁我”的架勢。
兩岸皆是臨水客棧,暮色中房子的輪廓低矮模糊,只有一排排明紅的燈盞,明亮迤邐地點綴了一路。似是鳳冠上垂下的軟玉金石,琳瑯奪目的簾幕,旖旎得讓人移不開眼。河水倒映出的明亮的倒影,被船槳攪碎了,在河里漫開點點碎金。明月初霽,岸上傳來人群的喧囂聲,一陣一陣的。
“呵,這樣看來,居然有些夜游秦淮的意味了。就差些裊裊的歌聲了。”蘇子妤輕笑。脫下人字拖,把腳放進水里。柔柔涼涼的。
“你污染水質(zhì)。”夏斂心不知何時扭了過來,貼著蘇子妤東瞅西瞅,皺了皺眉,“誒,好濃的脂粉氣。”
“你也這么覺得吧。”蘇子妤嘆聲,用腳拍打些水花出水,“難道要我寫‘古鎮(zhèn)凸顯六朝遺風’嗎?”
“呵呵,未嘗不可,你先存著吧,不行就寫這個。”夏斂心在旁邊坐下,“水涼嗎?”說著也把腳放入水中。
風兒輕輕的,繾綣得讓人有一絲醉意。
“以前,我還要小一點的時候,夢想就是要玩遍地球。”蘇子妤望著隔岸的繁華麗景,突然笑著說。
“好理想啊。”夏斂心呱呱一笑,便拿出照相機猛拍,左一張,右一張。
“呵呵,也許吧,你說,我們要是就這樣一站一站地走下去,永遠不停了,會怎樣?”蘇子妤悠悠地望著遠處,散開的長發(fā)迎著風飄蕩在身后。
“好文藝,受不了。”夏斂心笑,裝著樣子縮了縮胳膊,“會倦的的吧。”
“恩?”
“你想走遍青山人未老嗎?”
“你怎么知道。”蘇子妤扭過頭,眼睛亮亮的。
“嘻嘻,姐姐有些天真了,長久的旅行怎么能稱呼為旅行。”夏斂心凝起一個鄭重的表情,圓溜溜著大眼睛湊過來,“那是流浪。”
蘇子妤微微怔住。
“流浪的人要有一顆漂泊無牽掛的心,姐姐你有嗎?”夏斂心問得深沉,嘴角卻挑著個看似玩世不恭的笑。
船穿梭過石橋,搖搖擺擺,晃得甚是自在。
蘇子妤沒有回答,正當她扭過頭,重新望著遠處時,橋頭一個站在三角架前的身影一閃而過,朦朦朧朧,不甚清晰。
下船后,夏斂心笑嘻嘻地勾住蘇子妤的胳膊,態(tài)度諂媚地嬌嗔了聲:“河燈河燈!放河燈!”
蘇子妤低頭,果然這個河頭下去,零零散散地燃著一河面的河燈。大小不一,玲瓏別致,形態(tài)萬千。水面昏黃,河燈耀眼。每一盞就像顆跳動的小心臟,散發(fā)著溫煦的光芒。緩緩地漂著。
“你要放?”蘇子妤問一臉興奮的夏斂心。
“當然。必須的。”小助理握拳狀。
“呵,有愿望的人才會樂衷于此。”
“你沒有嗎?”夏斂心扭過頭,一臉認真。
“目前還是有的,望被靈感君臨幸。”蘇子妤隨口一說。
“朕準了。來來,去挑樣式。”轉眼她已跑到河口的攤位前。
蘇子妤聳聳肩,跟上,挑了個最簡單的樣式,紅色的蓮花燈,利落地點上中心的蠟燭。
誰知夏斂心甚是霸氣地挑了個最繁復的樣式,五顏六色,一整個托上,有八個小花式,整整要點八個蠟燭。
“這么大,用得著嗎?”蘇子妤翹著胳膊,耐心地一個個幫夏斂心的蠟燭點火。
“我愿望多!”夏斂心的臉映著火苗發(fā)出的光,紅撲撲的,眼眸子漾著柔波。
到底是個小朋友啊。蘇子妤心想。
“我,我去那邊放!”夏斂心托著碩大的河燈示意著另一頭的河岸,跺著腳朝蘇子妤喊。
“為什么呀?那邊遠!”
“那里不容易被撈起來,哎呀,好不容易許了愿,被撈起來了多晦氣!”
“那你小心點啊。”蘇子妤望著她蹦跳著的背影,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走下石階去放燈。
她小心地撩起裙擺,蹲了下去,將手里托著的小燈遞入河中,心中狠狠默念“靈感君靈感君”。河燈的小火苗兒跳動,一躍一躍的。蘇子妤不知為何,原本隨意耍耍的心情此時竟有絲鄭重起來。
由于放燈的人甚多,有些河燈不小心擠在了一塊兒,你推我往的。
蘇子妤瞅著別人的燈怎么都有條不紊地漂著,自己的燈卻在原地打轉轉,不禁有些不爽,將左腳放入水里,蕩了些漣漪去推動自己的燈。
仍不奏效。反而又漂回了原來的地方。
“放燈要順著河流的流向放,不然是漂不遠的。”清朗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又有雙修長的手逮住蘇子妤的河燈,擺弄了下,輕輕一推,河燈很快就順利地漂走了。
蘇子妤一回頭,正對上對方的臉,遠處燈火明媚,映得他的臉頰柔和如玉,眼眸狹長瀲滟望著河燈流去的方向,嘴角笑意濃濃。
“程非。”蘇子妤呆了呆,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