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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你的追逐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 對於氣氛,都沒有抵抗力。再恪守禮教的男人,把他置身於一個非責任條件下, 迷失也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很多時候, 我們把這些偶然發生但已經不可挽回的事實, 叫做, 年少輕狂。

第二天天際初白, 蘇子妤已經幹瞪著眼對著帳頂遲疑了很久了。當外頭的幾縷初陽淌進屋子時,她猛地坐起。視線範圍內,凌亂激烈, 俱是昨晚留下的痕跡。程非側著身子睡在另一邊,沒有醒, 但側臉很是安詳平靜。

蘇子妤此刻的心中, 卻沒有共度良宵後的歡欣, 沒有初經人事的羞赧,更是沒有與身側之人攜手相伴的信念。她很亂, 非常,各種徘徊,牴觸,空洞的情緒糾纏在一團乾草中,塞得她的胸腔滿滿的。

她突然覺得自己不想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 便慌亂拾起衣物, 套上外套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的女人, 她們自私, 固執, 不輕易相信別人也不願意面對自己,很多時候, 自由是她們逃避自身的藉口。

草原上日夜溫差巨大,太陽剛升起來,千萬道光束在天空與草原交接的盡頭匯聚,風朔朔直吹,凜冽乾脆,不近人情。

寒意像滲入骨髓般迎面襲來,蘇子妤拉緊羽絨服,在帳篷外頭的草地上坐下,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望去。風大得瞇了她的眼,頭髮被朝一個方向獵獵地吹到了身後。

她的腦中有各種思緒轟轟作響叫囂,但每個鏡頭都是一閃而過,絲毫不停留。

程非起身的時候,蘇子妤不在身邊,他若無其事地起來,駐足細細看了帳內良久,嘴角始終掛著明顯的笑意,心裡充斥著滿滿的溫情與希冀。

朗目明眸,一身清俊,程非走得很快,他要去找蘇子妤。冥冥中他篤信,從此以往,自己的身後,再也不會只是一個淺淡的灰白月影了,他如今已是在心裡尋到結伴相行,月下雙對的人兒了。

以前有很多次的期盼,蘇子妤期盼著有一天可以來到草原。她嚮往無窮無盡的東西,她迷戀博爾赫斯的時候曾經嚮往著當一個圖書管理員。她嚮往策馬馳騁,與風相追隨的快意。她亦嚮往徑自一人橫穿草原,對月獨行的孤勇。

她是這麼一個不安分的人。世界很大,她的心,亦是沒有邊際。

蘇子妤所帶領的團隊邊上,住著個來自美國的女攝影師瑞秋。她來內蒙,就是爲了拍草原上的日出。每一天她早早起來,支起三角架,等著太陽的升起,雷打不動,換了無數個角度只爲了圓她自己心中的一個夢想。她拍過尼羅河上的落日,耶路撒冷的初陽,西伯利亞的慘淡日光。她行了萬里路,只爲成就心中的太陽。蘇子妤與她交好,聽聞即使是每天的同一時刻的同一地點,她所照下的日出景觀就有幾萬張。

這個灰白了頭髮,隨意至極的美國女人,早已是過了中國知天命的年紀,但那種流浪致死的人生寫照卻深深讓她卓而不同,優雅非凡。她矍鑠善談,眼光獨到,且骨子裡透著濃濃郁的浪漫因子。

蘇子妤毫不掩飾地迷戀她,迷戀她。她總是有些呆呆地看著女攝影師在初陽下的剪影,沉浸在這份神往中久久不願醒。

蘇子妤用雙臂交叉環住自己,擋住風,眼睛卻仍舊望著遠方。

程非走近,她也沒有發覺。

他走得很慢,很輕,遠遠踱過來,視線都沒有離開過蘇子妤。晨光下,她的臉色卻不是很好。程非走到她的身側,張開手臂,把蘇子妤攏進懷裡。

“風這麼大,在這做什麼呢。”他的聲音暖暖熨帖著蘇子妤的耳背,讓她逐漸回籠了意識。

“冷。”蘇子妤倚著程非,一時卻不知說些什麼,只是反射性地喊了聲。

程非一聽便拉開自己的大衣,把蘇子妤整個用大衣裹住,一陣午後陽光般的溫度在身周暈開,連動著他強勁的心跳,令蘇子妤不自覺地想起了昨晚的熱烈,下一刻一記溫熱的吻落在她的額頭,他道,“好點嗎?要不進帳吧。”

蘇子妤閃爍了下目光,默然不應。

程非是何其敏銳的人,蘇子妤一系列的行動完完全全昭示著她此刻的茫然。

“不舒服?”他輕輕地貼著蘇子妤的耳側,柔聲地問,“還疼嗎?”

蘇子妤一聽立馬明曉了他的語意,一股熱意漫上耳稍,連忙說:“不疼了。”

程非在她的耳後輕啄了下,便正視她的臉定聲道:“以後,我會好好對你的。”

這種誓言般的真誠與懇切,在一瞬間擊中了蘇子妤的心底,她直覺一陣恍惚與心疼,不禁喃喃道:“以後?”

“自然,我們以後,就這樣,在一起吧。”程非扣住她的手,十指交纏。

蘇子妤猛地一驚,甩開程非的手,一副視線遊離迷離的模樣。

這樣六神無主的蘇子妤,令程非感到不安,強烈的不安。這就像一記狠錘,砸在程非的心上。

他收緊了胳膊,一時心急,忙著對上蘇子妤的眼,問道:“蘇子妤,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後悔了?”

蘇子妤驀地一醒,見程非不同於往日的散淡表情,如此嚴肅認真執拗地問自己,她後退一步,程非逼上一步,她甚至都能感受到他握著她時手臂隱隱的顫抖。

她垂下眸子,沒有猶豫地搖了搖頭,隨之道“不後悔。程非。”

“真的?”程非的眼裡瞬時又連綿起了無數的火苗,他有些紅著臉激動地緊捏了蘇子妤的手,剋制不了地上前就要吻上蘇子妤的脣。

哪知,蘇子妤卻是下意識地一躲,避開了。

程非的身子一僵,眸子裡的光已是沉了下來。

之後的整整三天,蘇子妤一改行事作風上的磊落大方,她躲著程非,竭盡全力地躲著他。可是,焦灼在她心底的念頭是,她很想他,瘋了一般的想他。想見他,見他,見他。可是幾天前他說的話卻在她想念他的同時跳出來,像一桶冷水般澆醒她。

蘇子妤的人生道路中,從來都沒有人跟她說過,要與她策劃一下他們的未來,從來沒有人承諾過,要陪著她守著她。沒有,她一直是獨立的一個人,她瀟灑自由,無拘無束。她不會刻意去求取什麼,也不懂去逢迎世俗的潮流。一個人就活不下去了嗎,缺少人陪你就過得不快樂了嗎?就連愛情亦是值得懷疑的,她從來都沒有做好迎接另一個人闖進她的生活,並且與她一道走下去的心理準備。承諾是這個世界上最令人敬而遠之的東西,她討厭承諾,連自己都有背棄自己承諾的可能,要怎樣才能相信別人的承諾呢?

所以,她怕,她怕得要死。她怕程非認真的表情,怕他說的,走下去。

青春的歲月,

我們身不由己。

只因這胸中,

燃燒的夢想。

體會這狂野,

體會孤獨,

體會這歡樂,

愛恨離別。

這是我的完美生活,

也是你的完美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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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晚上,有兩個當地有名的流浪歌手經過此地,一衆人皆是十分期待他們的表演,早早包了車開到另一片草原上,那邊聽聞蘇子妤一行遠道而來,專門在蒙古包裡設了宴款待。當然,程非也是跟來了。

這幾天來,就那天他有一些的失態,執拗地追問蘇子妤。之後的幾天,雖然知道蘇子妤是在故意地躲他,但程非一直還是保持著淡淡不多話的樣子,只是他心裡時而熔巖般的火熱難耐,時而嚴冬般肅清寂冷,他跟自己說,絕對不會讓蘇子妤離開他的視線。

暮色馬上垂下,暖洋洋的帳篷,烤得孜孜響的全羊,香甜脆爽的奶酥,洌清的內蒙白酒,悠揚激昂的馬頭琴,升騰的歌聲。

蘇子妤和夏斂心朱蕭蕭一夥喝得酩酊大醉,這本產的白酒度數不高,但入口如清泉般洌口,回味純爽濃郁,之後便在心扉出灼開一片火熱。蘇子妤就小酌了一口,便深深被這吸引,加之歡迎會氣氛熱烈高漲,兩位民間藝人歌技高超純熟,悠悠長歌敲開了一行人被嚴酷的環境所凍住的火熱之心,這段時間過得太苦了,這番果真是苦中尋樂。幾位攝像大哥紛紛喝得上了頭,暈乎乎地站起搖擺著與衆人跳起了沒有章法的舞。

程非一直坐在一邊定定地看著,他亦是一杯一杯地喝著酒,看著滿帳篷的人高漲著情緒,盡情放鬆著自己。蘇子妤不看他,從進門到如今,她就傻呵呵地和衆人拼酒,拼酒。也許也只有程非知道,平常的蘇子妤有多麼不習慣這種聚會,可是現在面前的蘇子妤喝得搖搖晃晃卻與衆人跳得歡快,一副享受肆意的模樣。她沒有醉,因爲,至始至終,她都沒有看過他一眼,所以,沒有醉。

玩了很久,大夥都有些癱下呼呼睡去了,蘇子妤迷濛著一雙眼,晃盪著身子,卻怎麼也不能用酒麻痹住自己的腦子,她清醒極了。她以爲,醉了就可以不去想別的了,就可以看看想瘋了的程非的臉,就可以膽大妄爲地抱住他,跟他說,想他,真的想他。

可是她還是醒著,清醒地醒著。

程非至始至終都坐在那個角落裡,無聲無息的,她知道他也一定在喝酒。他的目光清遠悠長卻有讓蘇子妤束縛住腳步的能力。

她踉蹌地站起,憨憨地笑了笑,便歪著步子打開帳門。

以前有朋友跟她講過,人生最快意的事情,莫過於喝了清酒,然後在草原上沒有目的地狂奔。你所有所有的煩惱困楚,都會隨著風不見的。

所以,蘇子妤穿好鞋子,搖擺著走了幾步,便開始朝著前方拼命地跑,跑,拼命地跑。

她沒有穿外衣,就穿了毛衣出來,但喝了酒,渾身熱浪一般,跑得很快,迎面的風迎擊著面孔,她放開嗓子朝著遠方用盡力氣大喊了幾聲,頓覺渾身陣陣清亮快感。草木菲菲,草原上瀰漫著強烈的幽幽芳草氣息,蘇子妤只覺越跑越有種通體勁爽,羽化登仙之感。

胡亂跑出很遠,很久沒有這麼用力地跑過,蘇子妤喘得有些厲害,回頭遙望,長風襲來,遠遠地,還可以看到他們帳篷外的幾枚沉甸甸的燈籠,就像是在夏季銀河邊緣的啓明星一般,串珠成瑰麗明亮的一條,有著奇異的撫慰人心的效感。

四周很靜,她一顆因爲奔跑而快速跳動的心此刻竟終於慢慢平復了下來,它不規律地折騰了好幾天,此刻卻安寧平復了許多。

蘇子妤輕輕撫了下左胸,心裡不禁大罵自己,這幾天真是沒出息。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途徑。

她仰著頭,深吸了幾口遼遠的草原氣息,一鼓作氣又往回跑。跑了一半,隱隱便見前方迎面奔來的身影。

一看便是程非,他長腿闊步,幾步便衝到她面前,一把牢牢擒住她:“到哪裡去了?你知道我會擔心嗎?這邊晚上一個人出去有多危險你知道嗎?走丟了怎麼辦?怎麼辦?”

蘇子妤明顯一愣,她這麼不顧一切地出來壓根沒顧及到這些,從未聽過程非如此叱責生氣的語氣,夜色雖暗,但她仍看清了他皺著眉隱怒不發的樣子。

“我,我沒事。”蘇子妤有些理虧地結巴。

一下被程非狠狠揉進懷裡,鉗住不放。

蘇子妤這才發現他居然也是沒穿外套便跑了出來,渾身火一樣的燙。

他抱她緊得她都要窒息了,良久程非方纔用不容置喙的語調道,“以後不許這樣。”

“你知道嗎,蘇子妤。”下一刻,程非已是回到溫存的慣常語調,“你的理想,你的追求,我懂。”

蘇子妤身子一僵,眉目逐漸清明。

“你想要自由,不喜歡約束,我理解。我又何嘗不是如此?其實,說道底,我們還是一類人。以前,我從來沒有這種強烈的感覺,我一直覺得一個人很好很自在,我享受獨自的狀態。直到遇見你,你出現得這麼沒有預兆和章法,我試圖把你當做過我生命中的過客,我努力過,可是不行。你是特別的,你在那裡,我的視線就會不自覺地追隨你。因爲是你,我第一次想要停下自己的腳步,想要跟上你的步伐,去好好呵護,關心你。我喜歡你,你一直是知道的,我沒有太多的要求,你有自己的理想信念,你只管去追逐,大膽地去追求,我愛的蘇子妤從來都不是個能被世俗輕易羈絆住的人,我信你,理解你,所以,請你堅信。

我可以,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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