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來鬼胎,子夜驚魂,卻是早已播下的罪……
眼前一花,門口出現(xiàn)了一個蝴蝶般的少女,有些怯生生地朝裡面張望。
終於來生意了!我本能地放下手中那份翻來覆去看了兩遍的電視週報,熱情地招呼她進來坐下。
先來自我介紹一下,我姓荊,叫美麗,用我們浙東的方言讀起來,跟“真美麗”基本上是同一個發(fā)音,所以,朋友們都喜歡叫我“真美麗”。
我在當?shù)匾患倚♂t(yī)院擔(dān)任婦科醫(yī)生,這個醫(yī)生當?shù)闷鋵嵧]勁,因爲近幾年醫(yī)療行業(yè)不景氣,像我們這種小醫(yī)院普遍效益不好,我這個科室就我一個醫(yī)生,每天只有三三兩兩的病人,於是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了看報紙喝茶上。有時候想著,自己的青春歲月就這樣匆匆流逝,馬上要奔三十了,心裡便生出許多悲嘆來。
“大夫,我我……”女孩皺著眉頭,欲言又止,一臉痛苦的表情,頰上現(xiàn)出紅暈,來我這兒的年輕女病人大部分都是這種表情。
“不要慌,慢慢說,你覺得哪兒不舒服?”我緩聲對她說,一邊查看她病歷上的資料。
羅可可,17歲。應(yīng)該還是個學(xué)生。
我舒緩的語言對病人來說是一劑撫慰藥,那女孩遲疑了片刻,終於開了口。
“我,我已經(jīng)有兩個月沒來那個了,前段時間經(jīng)常噁心,我怕是不是……”她的臉羞得更紅了。
我明白了她想要說什麼,心領(lǐng)神會地微笑了一下,給她開出了一張早孕測試申請單。
十多分鐘後,她有些顫抖地把化驗報告單遞到我手中。
“你懷孕了?!蔽覍δ桥⒄f,就像給她宣判了一個罪名,那女孩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能不能,能不能不要這孩子?”她有些手足無措,眼睛裡淚汪汪的。
“你不要怕,你現(xiàn)在只是早孕,可以進行人流,你男朋友呢?”我說。
女孩告訴我,她的男友是她的學(xué)長,聽說可能出了這檔事,這兩天跑得人都沒影了,她只好一個人來看醫(yī)生。我替這個女孩惋惜,爲這樣一個不負責(zé)任的小男生糟蹋自己的身體真有些不值。
“你的父母知道嗎?”我問。
女孩慌了,連忙說:“不能讓爸爸媽媽知道,他們會打斷我的腿的。”
“流產(chǎn)必須要經(jīng)過家屬簽字,那怎麼辦?”我看著這個可憐兮兮的女孩,說道。
女孩的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
“我求求你,大夫,幫幫我的忙,幫我做了吧!”她哀求道。
我皺了皺眉頭,說道:“不行,沒有家屬的簽字,我是不能做的?!?
“大夫!”女孩拉住我白大褂的袖子,小聲說,“我聽人說,你這兒是有方便的,所以纔來找你,請你無論如何幫幫我?!?
“你聽誰說的?”我吃了一驚,冷冷說道。
那女孩從包裡取出一卷紅紅的人民幣塞到我的手裡,求道:“大夫,就算我跪下求你了,要不然,今後我可怎麼見人啊?!?
“你這是做什麼?”我說,急忙把那錢往外推,但那女孩很乖巧,把錢塞到了我的白大褂口袋裡。
我緊張地瞅了瞅四周,沒有一個人,沉下心來,朝她嘆了一口氣,搖頭道:“真拿你沒辦法,今後可得珍惜自己的身體。”說完示意她進到裡間的婦科治療室。
當我把刮匙探進去的時候,女孩突然尖叫起來,那叫聲像玻璃碎片一樣在我的耳膜上劃著,但這種慘痛的叫聲對我來說已經(jīng)麻木。
紅黃相間的血水順著刮匙像一條條紅色的蚯蚓般爬了下來,滴在我的白膠醫(yī)用手套上,有點溫?zé)岬母杏X,一股難聞的血腥氣迅速在小房間裡瀰漫開來。
“再忍一忍,馬上就好了?!蔽艺f。
女孩已經(jīng)痛得喊不出來了,**著,纖細的手緊緊抓著婦檢牀的扶把,手背上的青筋一根根突出起來。
刮匙在宮壁上的觸感有些瘮人,把那些胚胎組織從宮壁上一點點剝下來,就像生生撕掉一塊塊長在一起的肉,而且必須颳得一乾二淨,如果留下一點點殘餘物,就會使這個女孩在以後的生活中留下無窮無盡的痛苦。
好不容易清除乾淨,用吸引器把胚胎組織吸出來,手術(shù)就基本上完成了。
兩個月大的胎兒已經(jīng)成形,頭大身小,像個肉豆芽,靜靜地懸在容器裡,渾身長滿了長長的白色絨毛,在粉紅色的血水中悠悠晃動著毛須。
這時候,我赫然看到胚胎似乎掙扎了一下,在血水中像只蝦蟆似的彈動抽搐,緊接著又恢復(fù)了安靜。這瞬間的幻覺讓我感到一股惡寒,胃中翻騰,趴到洗手檯前嘔吐起來。
直到把早上下去的東西全都嘔出來,我才舒服一些,這時突然感到背後有一道異樣的詭怪目光注視著,猛然回頭,發(fā)現(xiàn)婦檢牀上的羅可可正不解地看著我。
“大夫,你怎麼了?”從疼痛中緩過神來的羅可可問道,聲音虛弱。
那目光肯定不是她的!但是,治療室裡並沒有第二個人。
我忍住內(nèi)心的恐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尷尬地說:“對不起,可能是早上吃壞了肚子。你的手術(shù)順利完成了,去外邊的觀察牀上躺一下,等會掛瓶消炎藥?!?
病人聽話地躺到了休息牀上。我打開真空吸引器的容器,把那怪怪的胚胎倒入洗手槽中,放下水,肉白的胚胎順著漩渦衝入了黑洞洞的下水道,我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這種處理方式雖然違反醫(yī)療規(guī)定,但卻十分方便省力。我用肥皂洗著手,細細地洗刷每一個部位,每次做完手術(shù)後,我總有這習(xí)慣。
整理打包好用過的器械,放到供應(yīng)室護工來收取的角落。我打開紫外線消毒燈,房間里布滿了藍紫色的紫外線光。我輕輕拉上治療室的門,去看了一下躺在觀察牀上的羅可可。
躺了兩個多小時,羅可可的身體有些恢復(fù)了,並無其他不適。我給她寫病歷,又開了張?zhí)幏?,交代她注意事項。這個蝴蝶般的可憐女孩走後,科室裡又剩下我一個人。
我取出她塞在我口袋裡的那捲錢數(shù)了數(shù),有三百八十元,這女孩還真知道行情。
我把錢放到自己的皮包裡,然後取出手機,撥了個號碼。
“喂,是你嗎?你這個壞蛋,告訴我,什麼時候跟她離婚?”我小聲地說。
“美麗,你再等我?guī)讉€月好嗎?我怎麼著也得找到一個藉口。”他說。
“藉口?你少忽悠我,等你找到藉口,中國人都登上火星了?!蔽页爸S道,“江峰我告訴你,我已經(jīng)懷了你的孩子,你不對我負責(zé),也該對你的孩子負責(zé)吧。你自己好好想想!”
沒等他回答,我生氣地掛上了手機。
不一會兒,手機便打了回來。江峰的語氣有些驚慌,他問我是不是真的。
“你不要忘了我的職業(yè),這種事我最清楚,還會騙你不成。你總不會想這個孩子出生後沒有爸爸吧?”我說。
“那麼,你想把這個孩子生下來?”他問,顯然因爲邊上有人,他的說話很小聲。
“我已經(jīng)都是快三十的女人了,我跟你耗不起知道嗎?我……我……”我突然間覺得很委屈,眼淚唰唰地流了下來。
我四年的青春歲月都給了這個男人,他是個軟件公司經(jīng)理,當初我並不知道他是個有家室的人,自以爲找到了一個可以寄託終身的男人,但沒想到被他騙了。當我知道他還有個妻子時,我真恨不得殺了他。
但是,我下不了手,因爲我愛他,我已經(jīng)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情感泥淖中,在他的花言巧語和乞求下,我終於充當起了人們常說的“二奶”。他發(fā)誓說,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和那個女人離婚,然後娶我。但是一年多過去了,他始終沒有實質(zhì)性的動作。這使我失望透了。
“我們……美麗,我說,我們先不要這個孩子,可以嗎?”手機那頭傳來他猶豫的聲音。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江峰,這孩子我是非要不可了。我告訴你,那個女人她是不會生育的,如果你放棄了這次機會,你會後悔一輩子?!蔽覡懰脑捀械綉嵟?,脫口說道。
“你說什麼?你怎麼知道莉莉她不會生育?”江峰吃驚地問。
“我當然知道,她來我這兒看過病?!蔽艺f,又掛上了手機,不想再跟這個男人說話。
我趴在辦公桌上痛哭起來,覺得比起剛纔來打胎的女孩羅可可來,我的命運還不如她呢。在我這個崗位上,接觸過許多可憐又可悲的女人,有被人強姦懷孕來打胎的少女,有被自己的親叔叔誘姦的未成年女孩,還有更多的是受騙上當糊里糊塗就懷上孕的女孩。想不到我竟然比她們的大多數(shù)人更可悲。
哭著哭著,房間裡也似乎陰冷起來,窗外的陽光躲到了烏雲(yún)後,風(fēng)大了,醫(yī)院的院子裡飄飛著一片片梧桐落葉,彷彿一切都在凋零。
這不是一個適合繁殖生長的季節(jié)。
就在這時,我聽到了治療室裡傳來一聲怪響,像人在吞嚥下一大口冷水時發(fā)出的咕嚕聲。那是什麼聲音?我的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擦乾眼淚,小心地走近治療室,推開關(guān)著的門。
那聲音立刻消失了,房間裡藍紫色的光映著那些醫(yī)療器械,顯得格外陰森。
我關(guān)了紫外線,打開日光燈,尋找著可能發(fā)出響聲的物體。
房間裡充滿刺鼻的紫外消毒異味。
但是我沒有找到任何東西,可正當我滿懷困惑準備離開時,那聲音突然又響了。
——下水管道!!是從下水管道里發(fā)出來的!那支塑料下水管道就像一支怪物的喉嚨,發(fā)出難聽的咕咕聲。
我靠近了洗手槽,慢慢蹲下去查看。
那裡面有什麼?我的心劇烈地跳著,伸手去摸管道的表面,忽然間,感覺管道里有什麼東西碰了一下我的手指,雖然隔著一層軟塑料,但那種觸覺是很實實在在的,怪異的溫?zé)岣袕奈业氖种付藶吢蟻怼?
我像觸了電似地收回手指,臉色發(fā)白,站起來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水轟隆隆地衝了下去。
剛纔那種異樣的觸覺十分不舒服,我又想嘔吐了,我趴在洗水槽上面乾嘔,但卻什麼也嘔不出來。
該死的男人!
幾分鐘後,我關(guān)了水龍頭,靜立了一刻鐘,那聲音沒有再出現(xiàn),徹底消失了。我放下心來,也許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覺,對,是幻覺!我安慰自己。
我又開始洗手,每次都按照繁瑣的程序洗上好幾遍。當我甩幹手指上的水滴,轉(zhuǎn)身想出去時,赫然看到小米像個幽靈似的站在治療室門口,她的突然出現(xiàn)嚇了我一跳,我竟然不知道她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
小米是個護士,在有病人時,還兼當助產(chǎn)士,也是我的死黨,
“你想嚇死我???一聲不響站在門口?!蔽疑鷼獾?。
“真美麗,身體不舒服嗎?我看到你剛纔好像在嘔吐。”她問。
“沒事,沒事,昨晚吃壞了東西。”我從她身邊走過,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
她走了過來,像個小尾巴似地跟著,坐到診凳上。
“你的臉色好差哦,是不是男朋友欺負你了?”她追問道。
等會就要下班了,我一邊整理著自己的提包,一邊說:“你煩不煩啊,管好自己的男朋友就行了?!?
小米湊了上來,一臉神秘兮兮地說:“真美麗,我跟你說吧,昨天晚上小秦值班,她說,聽見你的治療室裡有小孩哭?!?
我的手顫抖了一下。
“你那可是全醫(yī)院陰氣最重的房間,你想想,不知有多少個小孩子的魂靈附在那條下水管道里呢?”說到這裡,小米自己也打了個顫。
我不自覺得向治療室的門瞅了一眼,彷彿裡面真的有怪東西。雖然我們是學(xué)醫(yī)的,不相信鬼怪,但醫(yī)院裡往往流行著很多怪談,說起來就像真的一樣。
比如一個男醫(yī)生深夜裡在值班室的值班時,突然看到窗玻璃外貼著一隻蒼白的手,可他所在的地方是在四層樓,根本不可能有人躲在牆外搞惡作劇;護士在走廊碰到本不應(yīng)該起牀的危重病人走過身邊,到那病人的牀前一看,那人已經(jīng)死了;還有半夜裡出現(xiàn)在急診室外的鮮血,血跡滴了一段路,又神秘消失了,但那一夜卻沒有任何外傷急診病人。諸如此類的傳說,第二天會說得人心惶惶的。
我想起了下水管道里的怪聲,嚇得掩著耳朵喊:“你不要說了!”
小米哈哈笑起來:“還真把你嚇著了?因爲瞧你不開心的樣,想跟你開個玩笑,逗你玩呢,喂,不要緊吧?”
我鬆了一口氣,打了她一下,罵道:“你好無聊!”
下了班,我回到單身宿舍,心亂如麻,一會兒想到江峰,一會兒想到羅可可打下的兩個月渾身白毛的胚胎,一會兒又想到下水管道里的怪聲,頭痛得厲害,連飯也不想吃,就把自己投入被窩。
正在迷迷糊糊間,手機突然響了,我從被窩裡鑽出來,急忙拿過手機,原以爲是江峰的電話,卻沒想到是B超室的馮月月打來的,我有些失望。
“喂,什麼事啊?”我無精打采地問。
“嗨!有生意上門了,我跟你說,我這有個病人,別人介紹過來的,七個月,你安排一下哦。這病人出手可大方了,願意出雙倍的錢,她家只想要一個男孩?!瘪T月月有些激動地說。
“就這事啊?你明天跟我說得了,我都在睡了?!蔽疫B連打呵欠。
“你怎麼了?這麼消沉?”馮月月有些奇怪。
“唔,沒什麼,我知道這事了,明天你叫她來吧。我睡了?!蔽覓焐鲜謾C,卻怎麼也睡不著覺。
小米的話又一聲響在耳邊,她說得沒錯,我那間治療室確實是整個醫(yī)院陰氣最重的房間。如果這世界上真有魂靈,除了本不該出生的孩子外,還有很多本來該出生的孩子的魂靈在這兒逗留著,而且它們大多是女嬰。
小秦該不會真的聽到那房間裡有小孩的哭聲吧?
我越想越怕,彷彿覺得黑暗裡有很多頭大身小的嬰兒的影子慢慢爬過來,它們在我的牀邊圍著,口中模糊地叫著“媽媽媽媽”。
我像夢魘般坐起身,打開了燈,嬰兒的影子立刻消失了,那只是我的幻覺而已。
我又一次跑到廁所裡嘔吐起來。
第二天清晨,江峰終於打電話給我。
“美麗,我想好了,今天我會跟她正式提出分手,你再耐心等一等,我一定會給你個圓滿的結(jié)果。”他說。
“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最愛我了!”我高興地幾乎要跳了起來,雖然第三者的角色不太光彩,但我相信,我們之間纔是真正的愛情,那種名存實亡的婚姻,就是對那個叫朱莉莉的女人來說,早點結(jié)束也是件好事。
因爲江峰的這句話,我的心情也變得特別好。到了科室裡,早把昨晚的恐怖幻覺拋到九霄雲(yún)外了。
可是,當我來到治療室時,那種陰鬱的感覺又像霧氣般漫上來。不知道爲什麼,昨天聽了小米的胡說八道,我心裡總是很不踏實,總覺得這裡怪怪的。
作者:無名 Q Q:1 6 1 2 3 5 6 9 1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