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二人認(rèn)出了彼此,心里亦有好感,可是誰也沒有提起那晚在酒樓門口的事。崔晴柔再次向莫家表達(dá)謝意后,就帶著崔平安告辭了。
莫家父女倆站在門口目送崔家的馬車離開,直到馬車看不見了,莫清澤才收回目光,看著莫顏疑惑的問道:“顏兒,不是說要幫崔家的小子調(diào)理好身體再讓他回去?怎么又提前知會崔家了?”
“還不是顏君煜那家伙干的好事!”莫顏對顏小公爺?shù)淖龇ㄉ畋肀梢模瑢⑺嬷藜掖奁桨蚕侣涞氖虑檎f了一遍。
莫清澤聽完,不由得好笑:“還是小孩子心性,倒也難得。”
莫顏對顏君煜是什么心性不感興趣,她更想知道她爹盯著崔平安的姑姑發(fā)愣的時候,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一股濃濃地八卦之氣直直的朝著莫清澤撲去。
好在她了解父親的性子,話到嘴邊被她及時剎住了,問出一個看似不相干的問題:“爹,你覺得崔平安這人怎么樣?”
莫清澤沒有察覺到乖女兒的“險惡用心”,頷首說道:“這孩子不錯,性子單純卻不糊涂,心性堅(jiān)韌又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能好好教導(dǎo),未必不能成器。”
莫顏倒是沒想到父親對崔平安的評價這么高,仔細(xì)想想,又覺得那小子確實(shí)如此,于是很認(rèn)同的點(diǎn)點(diǎn)頭,故意把這些歸功到崔家的教導(dǎo)上:“崔家到底是底蘊(yùn)深厚的世家,就算崔平安自小不在崔家長大,身邊伺候的人卻很靠譜,大概受到了幾分影響,再看他的姑姑,完全就是大家閨秀中的典范,我還沒有見過比她更有氣質(zhì),更有內(nèi)涵的女子呢!”
莫清澤聽罷,耳邊似乎有一道溫婉清靈的聲音在回蕩,腦海里漸漸凝出崔晴柔淡然優(yōu)雅的身影來。
莫顏一直留意著父親的神情,見他神色恍惚又開始發(fā)呆,忍不住捂嘴偷笑,一不小心發(fā)出了不小的聲響,驚的莫清澤回過神來。
莫清澤直覺女兒看出了什么,不由得老臉一紅,屈指敲在了莫顏的頭上,故作惱怒的呵斥道:“連為父也敢嗤笑,還有沒有規(guī)矩了?”
莫顏委屈抱頭,倒打一耙:“女兒明明什么都沒說,是爹您自己心虛冤枉女兒,女兒太傷心了。”
說著,她硬生生的擠出了兩滴眼淚,把對父親的一番控訴坐實(shí)了。
莫清澤見狀,只覺得頭疼的很,不知道該否認(rèn)辯駁還是該保持沉默。
莫顏卻不肯放過這個機(jī)會,篤定的說道:“剛才爹一定是在想崔平安的姑姑,你之前看人家都看呆了,別當(dāng)女兒是傻子,什么都沒有看到。”
“你這丫頭別胡說八道,這話傳出去,你要爹如何見人?”莫清澤終于忍不住了,板著臉訓(xùn)斥道
。這副模樣,如果忽視那張紅透的跟煮熟的蝦子一樣的臉的話,當(dāng)真具有很強(qiáng)的震懾力。
莫顏哪里會怕,簡直喜歡上了父親這副惱羞成怒的樣子,繼續(xù)刺激道:“爹,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事實(shí),你若是心里沒鬼,你絕對不會這么大聲的說話。”
莫清澤覺得頭疼的厲害,他承認(rèn)第一次相遇,他就對那女子有幾分好感,但也僅僅只是好感,連讓他產(chǎn)生再次成親的念頭都沒有。如果實(shí)話實(shí)說,這丫頭怕是又能說出一大堆道理來,耳根子就別想再清靜了,索性他閉上嘴什么也不說。
莫顏賊笑的看著似乎默認(rèn)的父親,壓根兒不知道自家父親真實(shí)的想法,也不知道他與崔晴柔之前就見過。只是憑借父親方才的異樣,她覺得父親對崔晴柔有不一樣的感覺。
那種感覺不一定就是喜歡,畢竟一見鐘情太罕見了,兩人又過了年少萌動的年紀(jì),最多只是好感罷了!但是只要有個良好的開端,然后肯費(fèi)心精心呵護(hù),愛情總有一天會生根發(fā)芽。
父親這輩子過的太苦了,幼年失怙失持被老莫頭莫洪氏百般算計(jì),成人后好不容易娶妻生子,杜氏卻與人私奔,讓他數(shù)年活在別人的冷嘲熱諷中。
這么多年來,父親的身邊只有他們,可是他們姐弟三人終究會組建各自的家庭,不可能寸步不離的陪伴在父親的身邊。他的身邊需要有個人,不至于抬頭轉(zhuǎn)身時,身邊空蕩蕩的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
盡管崔晴柔的相處只有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但是莫顏?zhàn)詥柨慈搜酃獠徊睿耷缛峤o她的第一印象很好,不僅溫婉大氣,容貌美麗,關(guān)鍵是她覺得崔晴柔與父親很般配,不管是氣質(zhì),還是模樣,亦或是性格。她覺得兩人若真能走到一起,日子一定會過的溫馨又美滿。
就算最后不是崔平安的姑姑,莫顏也希望會有另一個女子,于是她百般勸道:“爹,您還年輕,可是我們姐弟總有離開您的那一天,女兒更希望有那么一個人,能夠陪伴在您的左右,讓您沒有孤獨(dú)。”莫顏看著父親,認(rèn)真地說道:“您沒有妻子,崔平安的姑姑沒有丈夫,只要你們愿意,崔家沒有意見,如何不能在一起?您幸福,不止是女兒的心愿,也是馨兒、臻兒的心愿,所以,您不用顧忌我們的想法。”
“你、你這丫頭……”莫清澤眼眶一熱,摸著莫顏的頭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嘿嘿,爹這就感動了?”莫顏?zhàn)彀鸵贿郑Φ溃骸澳堑挖s緊娶妻唄,女兒也想多一個人疼呢,不過,女兒橫看豎看還是崔平安的姑姑看著最合適,爹,您真不考慮一下?”
莫清澤:“……”
屈指又給了女兒一記,莫清澤拒絕回答這個問題
。
莫顏摸著被敲疼的額頭,看著父親俊美的側(cè)臉,已經(jīng)在心里盤算開了,決定找個適當(dāng)?shù)臋C(jī)會跟崔平安那小子通通氣,畢竟也關(guān)系到他姑姑的終生幸福不是?
……
崔平安安然無恙的回到崔家,令崔家上下很是震動了一番,紛紛猜測這位七爺近一個月究竟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崔平安回到自己的院子梳洗了一番,換上干凈整潔的衣裳后,才急匆匆地奔到崔老夫人的院子,噗通一聲跪在崔老夫人面前,給老人家請罪。
崔老夫人起先覺得孫子能夠平安歸來,她就謝天謝地了,可是當(dāng)崔平安跪在面前,她還是忍不住捶了崔平安幾下,罵了幾聲“冤家”。
崔平安一動不動任由祖母打在身上,眼里溢出了晶瑩的淚光。在莫家一個月,讓他明白當(dāng)初離家出走有多么任性,回來的路上他就暗自決定,除了那件事情不能順從祖母的心意妥協(xié)外,其他任何事情他都不會再違逆祖母的心意。
可是,他不知道除了他所想的那件事,他的祖母也愿意順從他的心意,不再勉強(qiáng)他做任何事情。所以祖孫倆的矛盾,哪怕經(jīng)歷了這次離家出走,也沒有辦法化解。
崔老夫人命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面前,讓崔平安坐在面前,慈愛的詢問孫子這一個月在莫家是如何過來的,略顯干瘦的手拉著孫子始終沒有松開。
怕祖母心疼,崔平安很明智的將每天劈柴擔(dān)水的事省略了去,只說莫家的人很好,他在莫家每天吃吃睡睡,還有藥物調(diào)理身體,總之日子過的很好,沒有受罪,也沒有受委屈。
崔老夫人看出孫子的身子的確比之前硬朗了許多,膚色也變了個色,不是之前令人擔(dān)心的蒼白。可是孫子手上厚厚的老繭告訴她,孫子在這一個月里,吃過很多苦頭。
只是崔平安不愿意說,崔老夫人也沒有問,祖孫倆和樂融融的聊了好一會兒,話題漸漸轉(zhuǎn)移到了崔平安不愿意聽及的人身上。
“……你離家出走,你舅公急壞了,命府中所有的下人出去找你,若不是你后來送了平安信回來,你舅公都想讓你表舅親自南下去找你了,你表妹也很擔(dān)心你,時常過來問你的消息,每次聽你平安無事,才會放心的回去。”
崔老夫人一邊說,一邊觀察孫子的臉色,見孫子皺著眉頭不說話,就知道他心里還是抵觸的,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下去。
大哥確實(shí)擔(dān)心小七的安危派人四處尋找,但這一番擔(dān)心是出自對侄孫兼外孫的擔(dān)憂,而不是對未來的孫女婿。至于那位侄孫女,也只是遣人過來詢問,心里怕不是那么愿意這樁親事,不過是礙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才勉強(qiáng)接受了小七這個表哥吧。
孫子的身子不好,又是庶子,還有福云公主這樣的嫡母,大哥縱然心疼外孫,心里怕也是有疙瘩,可是她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能厚著臉皮將侄孫女討過來當(dāng)孫媳婦
。小七離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她根本不敢告訴娘家人,不然這門親事就徹底做不成了。
崔平安沉默了許久,突然起身直直的跪在了崔老夫人面前:“祖母,外公和表妹對孫兒的好,孫兒知道,孫兒不愿意娶表妹,其一事孫兒有了喜歡的姑娘,不愿意也不能背棄她,其二,孫兒不忍心欺騙外公,欺騙表妹。表妹是個好姑娘,她嫁給孫兒,孫兒卻注定要辜負(fù)她,真到那個時候,外公和表妹不止會恨孫兒,恐怕還會怨恨祖母,兩家的關(guān)系再也不能維持,這樣的結(jié)果不是孫兒想要看到的,祖母,您也不想看到不是嗎?”
崔老夫人一聽,氣得再次捶了孫子好幾下:“你既然知道會有這樣的后果,為何不能把心收回來,好好對你表妹?你若是真放不下,祖母允許你把那個芳草接到京城來,但是,你必須娶你表妹。”
崔平安苦笑,臉上露出一抹不符合他年齡的滄桑,語氣卻透著從未有過的決絕:“祖母,孫兒的心只有一顆,給了芳草就不可能再給別人!祖母不喜歡芳草,孫兒可以不娶,但是也不會娶表妹,祖母,孫兒不是在威脅您,只是不想一錯再錯了。”
前世的他太傻,聽了祖母話,把芳草接到身邊,又娶了表妹,以為這樣就兩全其美了。可是,芳草卻在他與表妹成親的那天,從府中出走。
等他拜完堂得到消息追出府去時,芳草卻在出城回家的路上被歹人強(qiáng)暴,她不堪侮辱,跳入護(hù)城河中。等尸首被打撈上岸時,已是面目全非,成為他一輩子的噩夢。
那時,他恨不得隨芳草一起去了,祖母以死相逼他才沒有跳到護(hù)城河去,可是他的心已經(jīng)隨著芳草死在了護(hù)城河里。
如同行尸走肉的崔平安抱著芳草的尸首不休不眠,直到芳草的尸首腐爛的不成樣子,他也因絕食餓的暈過去,崔家的下人才安葬了芳草,把他帶回了崔家。
醒過來的崔平安,像是丟了魂一般,每日待在芳草的墳頭,整日整日不回家,他忘了崔家,忘了祖母,也忘了表妹,也就是他的新婚妻子。
新婚妻子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心里裝著別人,她更加知道活人爭不過死人,于是留下一份和離書,就回到了娘家,自此再也沒有踏入崔家半步。
可是,因她成親過,雖然沒有洞房,但是到底遭受難以承受的流言蜚語,已經(jīng)尋不到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了,最后只能嫁給一個喪妻的鰥夫。
那鰥夫是一名三品參將,表面上人模人樣,內(nèi)里卻暴虐不堪,一言不合就動手打人。第一任妻子身懷六甲,就因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帶著腹中的胎兒死在了他的拳腳之下。只因保密做的好,這件事沒有傳到外面去,旁人只當(dāng)他的妻子如他所言早產(chǎn),又遇到難產(chǎn)才不幸離世的。
崔平安的表妹壞了名聲,成為參將虐待她的理由,嫁給那名參將不過半年,就被參將虐待至死
。雖然崔平安的外公找到了孫女兒死亡的真相,讓那參將以命抵命,可是死去的人卻再也活不過來了。
也因?yàn)檫@件事,崔老夫人的娘家與她徹底斷絕了關(guān)系,就連崔老夫人抑郁離世,娘家人也沒有登門送她最后一程。
崔老夫人死后沒幾年,崔平安也郁郁而終。死的時候,不到三十的他頭發(fā)盡白,面容枯槁如同六十歲的老翁,留給世人無數(shù)的唏噓。
崔平安帶著絕望離世,卻從未想過還有醒來的一天。在他再次睜眼的那一刻,他就決定說服祖母,跟喜歡的人白頭偕老,不要連累無辜的表妹慘死,否則,他寧愿終生不娶也不要重復(fù)前世的悲劇。
崔老夫人第一次看到孫子如此決絕的一面,這樣的孫子是陌生的,讓她無法再把孫子當(dāng)作沒長大的孩子對待了。可是,不讓孫子娶出身低下的佃戶女,不是她勢利瞧不上,而是這樣的孫媳婦根本不是福云公主的對手,福云公主想對付這樣一個庶子媳婦,不用親自動手,就有人能除掉她。
真到那時,孫子又豈能承受?若是沖動之下,對福云公主做出什么,哪怕福云公主并未受到任何傷害,她也有足夠的理由,治孫子不敬嫡母,以下犯上之罪。到時不光孫子有事,就連崔家也會受到牽連,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然而,看著孫子眼中極深的哀求,她根本不忍心像以前那樣一口拒絕。
崔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下了某個重要的決定:“小七,只要你肯娶你表妹,祖母可以把那丫頭接到府里,這樣你們依然可以像以前那樣在一起玩耍,這不影響你迎娶你表妹。”
“不,祖母!”與前世如出一轍的話語,讓前世的種種再次浮上崔平安的心頭,他的臉色驀然變白,情緒激動的大聲喊道:“您不能這么做,您不能把芳草接來,孫兒不能娶表妹,不能——否則,她們都會死,都會死的!”
看著失控的孫兒,崔老夫人嚇了一大跳,她連忙伸手把崔平安摟在懷里,拍著他的背心疼無比的安撫道:“小七,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你別嚇祖母啊……”
崔平安恍恍惚惚的聽到有人在喊他,然而他沉浸在前世的悲劇中無法自拔,根本聽不清誰在喊他,只是無助的抽泣著,完全沒有往日活潑明朗的少年模樣。
屋內(nèi)的動靜,自然瞞不過守在門口的丫鬟們。聽著平安痛苦的哭喊和崔老夫人蒼白無力的安撫,崔老夫人得力的大丫鬟擔(dān)心出事,急急地跑去尋找崔晴柔。
崔晴柔剛沐浴好,聽到丫鬟的稟報,連披散的頭發(fā)也顧不得梳理,用一根發(fā)帶隨意綁住就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看到崔晴柔,崔老夫人心急的喊道:“柔兒,快來看看小七,你看他是不是撞邪了。”
崔晴柔大急,連忙上前,就看到回來后還是好端端的侄兒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的軟在母親的懷里,嘴里喃喃的念叨著什么
。
崔晴柔低頭湊過去聽,只模模糊糊聽清了“不要跳”“不要死”這幾個字眼。看著侄兒眉宇間充斥的痛楚,她心疼的慌,連忙沖一旁的丫鬟喊道:“快把七爺扶到床上躺著,趕緊請府醫(yī)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