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行到奈何橋邊,五人感傷於彼岸花景,豔麗卻悽婉,默默無言。
孟婆迎上來,重複著說了無數便的句子:“莫傷心難過,來,喝了婆婆這湯就什麼煩惱事也不記得了。”笑容可掬地捧上一碗忘魂湯。
安寧好奇,低頭看了一眼那碗忘魂湯。
混濁的黃色,與奈河橋下的忘川河水一模一樣。
安寧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這黃色真是夠了,看著都噁心。
這個細微的表情變化立刻被孟婆察覺:“咦?幾位不是亡魂?”可惜孟婆分辨不清眼前四位是來自於哪一界哪一族。
安寧見她一個孤老婆子,又慈眉善目,脫口叫了一聲:“婆婆好!”
這人世間最爲普通的一聲稱呼,卻把孟婆唬得像是聽到了什麼極恐怖的聲音,驚得臉上的皺紋都擠做一堆,張大嘴半天說不出話來。
孟婆的過激反應又反過來嚇著了安寧。心道這老太太是見鬼見多了,見個人能嚇成這樣,陰陽兩界果然是相反的啊!
都說人見鬼嚇一跳,原來鬼見人也並不淡定。
孟婆瞇著眼睛上下打量了安寧一番,再看看跟著的其餘四人,又警覺地四下掃視,一把拉過安寧來:“孩子,你陽壽未盡來這陰曹地府幹什麼?快快回去吧!”
安寧不知道,他一聲既禮貌又冒昧的稱呼讓孟婆大有好感。
奈何橋頭孟婆湯——孟婆也不記得自己在這黃泉路上招呼過多少亡魂,經歷過多少時間了。
異族生靈下到地府來的她不是沒見過,可是有活生生的人稱她“婆婆”的還是頭一回遇到。加上安寧從小在山裡長大,沒被世俗慾望污染心靈,一雙眼睛乾淨清澈,竟讓孟婆忽然生了關愛之心。
安寧回頭看了看龍飛陽、又看看小九,見兩人都沒有阻止的意思,這纔開口對孟婆說:“婆婆,我不能回去,我是來地府找我爹爹魂魄的。”
孟婆差點叫出聲來,又緊張地看看四周,說道:“孩子,這裡可是幽冥界,亡魂進入輪加之門重轉三界六道的地方。怎麼能讓你隨隨便便去找魂魄?就是親爹爹也不行的啊!”
“婆婆,我千辛萬苦纔來到幽冥界,那是下了決心的,不可能輕易回去的。”
孟婆想了想,壓低聲音說:“孩子,你一片孝心難得。本來老婆子我不該多嘴的,但你要知道,幽冥界地域遼闊,光地獄就有十八層,亡魂何止千萬,你到哪裡去找父親的魂魄?”
安寧知道孟婆一定有辦法,抿著嘴不說話。
果然,孟婆神秘地說:“除非你能找九泉城崔判官借到生死薄,天下亡魂所在都能查閱得到。”
安寧大喜,這一節小九已經說過,這時從孟婆處得到驗證,說明這次幽冥界之行很可能有收穫。想一想,又頹下臉來:“要是判官大人不肯借呢?”
孟婆那一雙渾濁的老眼忽然亮了一下:“判官大人每日辰時要到閻羅王處請示,巳時回來。” 說完孟婆不再搭理安寧,轉身舀了一碗忘魂湯,對著路過的靈魂說,“莫傷心難過,來,喝了婆婆這湯就什麼煩惱事也不記得了。”
安寧感激不已,卻又不便言明,怕被路過的鬼差發現反給孟婆惹來麻煩。走遠後再回頭,孟婆衝他一笑,滿臉皺紋如花綻放,不嬌豔,卻慈祥。
直到回頭看不見孟婆的身影,安寧仍感念著這份際遇:“遇上好人了。”
“她可算不得人。”小九笑了,“所以千萬不要以出身去判斷對方的好壞,幽冥界鬼界妖界和魔界都有好心腸者存在,有些比人類更有情有義;而天界也有自甘墮落,甚至加入黃昏公會害人的,人界就更不用說了。”
安寧沒有回答,但每一句都認真聽著。小九的話太有道理了,對人心好壞的判斷不能武斷。遠的不說,就說眼前這幾位:
龍飛陽是魔族,人人聞之而色變;可他身爲安寧的結義大哥,義無反顧陪著安寧尋找雙親,每時每刻都在照顧著安寧。
小白和小金是妖,但是經過這麼多次戰鬥,小小年紀的他們已經是安寧的生死之交,爲了安寧義不容辭。
小九,雖然神秘到至今沒搞清楚究竟源出何處;可是沒有她,安寧就不可能走到今天這一步,也不可能有今天這一身的本領。
感慨萬千,安寧忽然說了一句:“謝謝你們!真的!”
龍飛陽、小九、小白和小金同時怔了一下,隨即笑開了。
龍飛陽搭上安寧的肩膀:“自家兄弟說什麼謝謝?”
小金擡著小腦袋:“應該的嘛!”
小白卻撅嘴說:“可別告訴我你哭鼻子了哦!”
“小爺堅強著呢,怎麼可能哭?”安寧說得字字鏗鏘,眼眶卻真有些紅。
小九不再跟他開玩笑,認真地說:“傻瓜……堅強,就要堅持到最後!”
許多東西在人與人之間其實是能夠默契好到心照不宣的。有些不適合說出來,有些卻適合說出來。
安寧這小小的一聲感謝,讓五人聯繫得更緊了。
接下來的路程,就算都不開口說話,卻也有種暖暖的氣氛。這種氣氛甚至讓安寧覺得初到幽冥界的不適消失了,渾身都是力量。
奈何橋長十三裡,從橋頭走來時不覺得,快到橋尾時卻有些擁堵。
再往走一陣子,竟聽到前方傳來惡狠狠的罵聲:“他媽的,多少年的老規矩了,沒有紙銀不能過奈何橋,更沒有資格轉生!”
安寧好奇探頭去看,只見前方有十數名長相張狂野蠻的肌肉鬼手執著狼牙棒等各式與長樣匹配的兵器,堵在橋尾不讓衆亡魂過去,正張口伸手要錢呢!
堵在奈何橋上要錢一說是不是幽冥界多少年的老規矩安寧不知道,但是這橋上的亡魂多是新死的,那生前有家人親朋的或者燒了紙銀過來,那些死於意外又無親人在身旁的哪裡來的紙銀?
就見其中一隻肌肉鬼拎起橋上一名亡魂:“沒錢也想去託生?你先到冥河裡泡幾年再說吧!”說完將那可憐的亡魂高高舉起,就要往橋下扔。
魂體有形無質,能有多少重量?那亡魂既無力氣又沒道行,眼看就要被甩到橋下冥河中去。
忽然有個影子穿到前邊去,一把握住肌肉鬼的手腕,硬生生以力量迫得他不動發力。
肌肉鬼臉色大變,一是因爲居然有膽大者與他作對,二是握他手腕這隻手居然有溫度。
亡魂的手是不可能有溫度的,眼前這位多事者不是亡魂,而是生者!
有生者混入幽冥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