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見到朱目的時候,他正在閉目小憩,聽到動靜也沒有睜眼,只是從喉嚨里擠出一句。
“滾出去,跟你們說了多少遍了。”
半晌沒察覺到對方離開的氣息,朱目暴戾地睜眼,呲牙吼道:“聽不懂人話嗎?”
米爾一只手捂在胸口,半彎腰敬禮:“您好,我是米爾,剛剛從任南基地逃出來。”
任南基地?
朱目將信將疑地起身,上下打量他,完全是一副喪尸的模樣,唯一的區別就是自己隊伍里沒有像他一樣的V期末喪尸。
米爾不等朱目開口,上前一步說:“我請求加入您的隊伍。”
朱目嗤笑一聲,徹底站了起來。
他的傷勢確實很嚴重,進化出的觸手在上次攻城中斷了一只,且搜索隊到來時,使用的硫酸對他的身體造成了不可逆轉的傷害,即使他修養到現在,也堪堪恢復七成戰斗力。
但任他再弱,也能輕易殺死米爾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人。
“為什么?”朱目走下高臺:“我憑什么信你?”
其實他是有些心動,因為米爾十分接近常人的外表對人類的吸引是很大的,且他看的出米爾有底牌,他想讓他趕快亮出來。
米爾當然不負他所望,笑道:“我有操控等級較低的生物的能力,人類自然不例外。”
也就是說他可以不知不覺地操縱城門守衛,不損一兵一卒地攻進任南基地。
朱目圍著他轉了一圈,上上下下地掃視他,米爾放松身體任由他打量探視。
“你為什么要找我,不知道我是敗了嗎?”
米爾垂眸,扯起嘴角:“您是至今為止唯一攻打任南基地的陣營,而我也痛恨任南,除了您我沒有更好的合作伙伴了。”
朱目奇怪道:“你和任南有什么仇?”
掀起褲腿,露出腳踝上的黑色腳銬,米爾苦澀一笑:“我是從實驗室逃出來的,他們稱呼我為新人類,想要拿我做實驗品,這里面裝的就是喪尸抑制劑。”
朱目只需要看一眼就知道米爾這話不假,對他的警惕消去了大半,他說:“新人類?我隊伍里也有不少這樣的家伙,都被我親手解決了,我不養沒有用的廢物。”
原來是變異產生的新物種,他之前還他們懷疑跟他一樣是實驗室產物。
米爾抿唇,不著痕跡地皺眉:“我找您,自然會竭盡所能,告訴您一個秘密。”
朱目回到高座上,正準備坐下來休息,聞言好奇地問:“秘密?說來聽聽。”
米爾笑得溫和純良:“虞重水現在就在動物園里。”
這下朱目可坐不住了,他一陣風似的撞在米爾身上,連帶著他一起仰面倒下,他的脖子上抵著鋒利的爪子。
朱目雙眼赤紅:“你要是敢騙我,我現在就讓你粉身碎骨。”
米爾笑著推開他的手,緩緩說:“是與不是,您只需要在這里準備妥當,我自會把她[一個人]帶過來。”
朱目冷哼一聲,松開對他的桎梏,滿意地點頭:“殺了她,咱們明天就進攻任南,把她的腦袋扔到城門上哈哈哈哈哈!”
米爾也笑了,只是笑意不及眼底,顯得深沉陰郁。
*
拐過爬蟲館,前面豁然開朗的是萬獸園,頂上做了露天設計,明亮的日光照射進來,把里外兩個世界分割得界限分明。
虞重水走在最前面,不敢有絲毫的掉以輕心。
手上的探測器突然嘀嘀想,循著方向看去,她瞥見陰影處的柱子后站著一個熟悉的人。
是米爾。
他見她注意到了自己,主動現身。
虞重水端著槍,問:“事情辦得怎么樣?”
米爾點頭:“余下來的,需要您跟我一起去了,朱目對我的信任不足以讓他離開庇護所。”
視線撇到他腳上的腳銬,和田冀白對視一眼,對方表示了肯定之后,虞重水才放下槍。
“既然這樣,我就跟你去一趟,剩下的人不要靠近蛇館,在附近消滅喪尸,如果有新人類能救則救,不要強求。”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漆黑的隧道里,米爾在寂靜中開口。
“如果事情結束了,您接下來想做什么?”
已經是第三個人問自己這樣的問題了,虞重水無奈地思考了一會。
“或許,我會去試驗田種植物吧,畢竟我也閑不住。”
米爾輕笑一聲:“您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以前?自己好像沒有跟他說過景愿吧,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米爾像是知道她的困惑,主動解釋:“您可能不記得了,我早在五年前就見過您,您當時是李泓熙的雇主。”
李泓熙......她好像也沒有印象了。
“高高的混血男孩,廢話挺多的。”
虞重水恍然大悟:“你說他呀,他不是叫Joseph嗎?”
米爾輕笑一聲:“怪不得他說您太冷淡了,原來是根本就不在意呀。”
對于任務之外的事情,她從來不會花費精力去關注,更別提一個中文名字了,只要記住臉就好了。
“那,你是之前那個小胖子?”
不怪虞重水,當時的米爾和現在的外表差距真的太大了,那個懦弱膽怯的小胖子印象里都從未抬過頭,更別說相貌了。
米爾貼心地替她清理頭頂上的雜草,說:“我對您是一見鐘情,只是沒想到還能在任南見到您。”
只是她變得更加成熟了,身上的自信和蓬勃生命力吸引著暗處的蛆蟲,既向往又不忍褻瀆。
早該想到的,她喜歡的應該是孫中尉那樣的陽光明媚、正義凜然的男人,而不是像青苔一樣見不得光的他,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我有的時候真不知道你們那么小的孩子在想什么。”
虞重水嘆口氣,突兀地摟住米爾僵硬的身體:“喜歡一個得不到的人,很累的,你不要再喜歡我了。”
米爾瞇起眼睛,愉悅地笑了,雙手虛虛地環住她的肩膀:“想要放棄談何容易,我已經很痛苦了,您就讓我再放縱一次吧。”
她說的不錯,他是很累,卻不是因為得不到回應,而是連愛慕之人都見不到。
第一次的放縱,是他反抗父母執意周游華夏,試圖找到一絲關于她的痕跡;第二次放縱,是他此時此刻真心實意地請求虞重水不要疏遠自己,不要給他灰白的人生掛上最后的枷鎖。
兩人只擁抱了一會,米爾就十分平靜地推開她:“前面就要到了,您有什么計劃就和我說吧。”
虞重水恢復嚴肅的神色,掃視了一圈周圍環境,這里植被較多,一旦燃燒起來整個動物園怕是都要燒成灰燼。
“你的槍呢?”
米爾聳肩:“帶不進去,會被朱目聞到味,但是我手上有這個。”
是一把小型左輪,子彈是改良過的小型硫酸彈,雖然傷害不足,但勝在方便使用和裝卸。
虞重水點頭:“我先和朱目纏斗,你見機行事,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要開槍。”
米爾面色如常地推開蛇館的大門,低聲快速地說了句——注意安全。
“我人給你帶過來了。”
朱目早就感覺到兩個人的接近了,他看虞重水十分乖順地跟在米爾身后,還以為她是被操控住,桀桀怪笑兩聲。
“終于等到你了虞重水,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虞重水假裝甩甩頭,神智有些混沌的模樣,咧嘴:“大話說得太早了,你是忘了在國貿大廈被我炸了嗎?”
她今天就再炸他一次!
朱目正是因為那次被戲耍了才十分痛恨虞重水,聽她這么挑釁哪里還有理智,怪叫著撲過來。
米爾的手指微動,接觸到虞重水的目光后猛地攥成拳,繃緊了下頜線。
朱目的體型較國貿大廈更大一圈,似乎沒了巨大腫瘤的拖累,他的身姿靈活許多,好幾次差點擦到虞重水。
如果讓他碰一下,就不是小劃傷了,肯定得掉一層肉。
虞重水憑借多年的訓練在不大的蛇館里與他周旋,借著玻璃的折射打了幾只出其不意的硫酸彈讓朱目也吃了不少苦頭。
但明顯變得更加暴躁了,喘氣之間滿是喉間野獸般的嘶吼,靈活的觸手布滿倒刺,在剮蹭到虞重水手臂的瞬間就帶下一大片血肉。
虞重水翻身滾過下一次打擊,捂著左手面色慘白地站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狀若癲狂的朱目,他的狀態也不復當初,但是身為生化實驗品,顯然比血肉之軀多了續航。
米爾心驚膽戰地看著虞重水強撐身體舉起槍,又被朱目抽飛,雙手緊緊地攥成拳頭,緩慢地掏出手槍。
朱目是背對著他的,自然看不到他的動作,可虞重水把米爾盡收眼底,知道這是一個好時機。
狹窄的地形不適合虞重水能力的發揮,朱目明顯是注意到這一點,動作更加迅速凌厲,每一個動作錘在鋼化玻璃上都使之破碎飛濺。
很快蛇館里已經沒有完好的玻璃箱了,虞重水避無可避,隔著三排柜子和朱目對視。
“你、死、定、了!”
朱目桀桀怪笑,一躍而起,徑直落到虞重水面前的柜子上,眼看高高舉起的拳頭就要落下,虞重水閃身跳到另外一處。
在這里,米爾會有更開闊的視野。
可是朱目的速度更快,只是一個蹲身他就躍到虞重水身后,她來不及抵抗,被他整個摜到地上,揚起一陣塵土。
朱目布滿傷痕的爪子扣住虞重水的脖頸,漸漸收攏,看著她因痛苦而掙扎發紫的臉,他的心里異常地滿足。
“你終于要死了。”
米爾聞言雙手插兜,慢悠悠地走過來,低頭打量了一下虞重水的臉色,笑道:“快點解決她吧。”
朱目瞥他一眼,冷哼:“要你說?我就是要折磨她。”
虞重水雙手緊緊摳著朱目的手掌,卻無法撼動分毫,漸漸得身體失去了大幅動作,似乎陷入了休克。
再等等......米爾口袋里的手槍被他捂得發燙,他撇開視線,一秒一秒地煎熬。
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
朱目殘忍地用另一只手劃過她的臉,哈哈大笑:“永別了,虞少將。”
可意料之中的骨頭斷裂聲沒有響起,反而是耳邊彭地作響,接二連三的爆破聲像耳鳴一樣縈繞在他身側。
......是什么在響......
米爾連開五槍,槍槍打中朱目的頭骨,甚至在他轟然倒地之后又補了三槍。他緊張恐懼到雙手發抖,顫顫巍巍地扶起虞重水,在她鼻下探了探。
還有氣息!
米爾一手摟住虞重水,一手舉槍把朱目尚未死透的身體打了個對穿,綠色的硫酸漸漸融化他的身體。
只是轉瞬之間,巨大的怪物便動也不動地躺倒在地上,他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誰開槍,可除了他們,只有米爾站在他身邊,不是他還能是誰......
朱目雙眼凸起,在急劇的憤怒之下,眼球直接爆裂開來,蛇館頓時充斥著他的眼球積液的惡臭味道,他最后彈跳著掙扎兩下,徹底不動了。
*
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有一個黑發少年,他緩緩地走向自己,身上穿著潔白的長袍,長得及臀的發絲隨風飄逸。
“怎么還不醒?”他說道,低頭在愣怔的她臉上落下一吻,溫熱纏綿:“不想負責了嗎?”
虞重水被夢驚醒,睜開眼就看到熟悉的孫景曜喜悅激動地按著鈴鐺,語氣里是抑制不住的慶幸:“你終于醒了!”
喉嚨像火燒一樣,虞重水咳嗽起來,嚇得孫景曜幾乎要丟了魂。
米爾排開他,遞給虞重水一杯溫水,輕柔地扶她坐起來,溫柔道:“喝點水,先別講話。”
孫景曜看到這一幕驀地氣惱,臉色難看得很,他的傷還沒好透,嘴唇依然是白色的,但是氣憤之下變得粉紅。
虞重水無奈地扯扯孫景曜的袖子,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在他看過來的時候用雙手比了一個愛心。
——我喜歡你。
孫景曜像是氣球被戳漏氣了一樣,不僅不生氣,還十分害羞地背過身,嘀咕:“真肉麻。”
可他的嘴角越揚越高,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米爾聳肩,把水杯擱在茶幾上,有顏色地退出房門,不當這個礙眼的電燈泡。
虞重水再次扯扯他,食指指向離開的米爾,再點點自己的臉,用眼神詢問怎么回事,米爾的臉怎么青了一大塊?
孫景曜的面色冷下來,不情不愿地回答:“他是被田冀白打的,他們都以為你......走了。”
虞重水有點想笑,卻牽動了傷口,只能撫平嘴角,心里想著什么時候讓田冀白找他道個歉,怎么說都是自己的命令,出了意外總不能怪別人。
僅僅是她住院的三天里,就一批一批地來了不少人,有昔日的朋友,蔡清淑、焦和,還有孫夫人和孫若桐,甚至還有平民代表前來慰問她。
“不至于吧?”她的聲音還有一些沙啞,挑眉問合不攏嘴的孫若桐:“有那么好笑嗎?”
孫若桐捂住嘴:“你是沒看我哥那個樣子,從來沒見過他這么緊張,你待會別笑他。”
不是她不厚道,實在是認為孫景曜的求婚完全不可能,所以才提前通知虞重水不要給她哥難堪。
虞重水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會答應?”
孫若桐眨眨眼:“你要答應嗎,能答應是最好的,就當我沒說過這些話。”
她不是沒有考慮過和孫景曜的未來,但再堅定的目標有了變數都會讓她無所適從。
“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要同意。”虞重水攤手:“景曜他還年輕,他還能干一番大事業,我已經快三十了,到了要退休的年紀,談戀愛還可以,結婚太草率。”
孫若桐還來不及說話,就被大力推門而來的孫景曜嚇了一大跳。
“哥!”
孫若桐心虛地站起來,不敢跟他盛怒的眼睛對視,怯怯地躲到一邊。
“虞重水你什么意思?”孫景曜大步走來,站在病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耍我很好玩嗎?”
......真沒想到背后私聊撞見當事人了。
虞重水搖頭,耐心地回答:“你先別生氣,聽我解釋。”
本該甩袖而去,但是他怕他一走,虞重水正好就此跟他一刀兩斷,還說什么年紀大了,上次在床上怎么不說自己不行?!
得到了就不愛了對吧。
孫若桐悄悄地溜走,生怕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虞重水從被子里坐起來,輕聲說:“我不是拒絕你,實在是現在不是時候,咱們談戀愛才兩個月不到,你別那么心急。”
孫景曜垂下眼,心里是又氣又煩躁,他能不心急嗎,她身邊還有一個蒼蠅似的米爾,整天像個綠茶對她溫柔體貼,搞得他晚上都睡不安生,生怕一不留心她就被蠱惑走了。
虞重水握住他火熱的手掌,笑了:“我以前跟你們說過我來到任南的景愿吧,買一棟房子,再種種菜,現在前一個目標已經實現了,就差后面一個了。”
孫景曜不情不愿地回答:“我可以給你賺一大塊地。”
虞重水攬住他的肩膀,親親他的耳朵,嘆息:“現在人類還沒徹底解放,我不能松懈下來,我想去試驗田工作,必要時還能管理F99團,直到華夏完全恢復生機。”
孫景曜難過地回應她,郁郁不平:“......以前也沒見你是這么熱心的人呀,還說我是拖累,說我是小孩子。”
虞重水摸摸他的發絲,輕笑:“再等等我吧,我向你保證,我永遠只喜歡你一個人。”
孫景曜被順毛順得舒服了,可還是不完全滿意:“為什么只是喜歡,我可是能愛你的。”
虞重水撐住他的肩膀,與他黑色的眼瞳對視,抿唇:“我不知道愛是什么。”
愛究竟是什么,她現在不知道,也許再等等,她就能徹底參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