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兒,妍妍,沒事了,先起來吧”
“小歌哥哥,他們是誰?要抓爸爸去坐牢了嗎?”
“不會,不會的,他們是居委會的叔叔阿姨,過來做思想工作的,沒事的。”
“思想工作是什么意思呀?”
“就是,額,就是來教育你爸爸,不能隨便動手打人。”
“那以后爸爸還會打人嗎?”
“額,應該,不會了,要是他還打,我們就再喊叔叔阿姨過來做思想工作!”
張寬妍沉思了片刻,仿佛在相信與不相信之間做艱難的選擇,最后人小鬼大地吐了一口氣道:“好!”
屋里的那場喪盡天良的家暴修羅場,在邊歌搬來居委會調解員后才結束,深深的無力和自責之感,讓張寬容覺得仿佛過了一個世紀,又陷入一個自我保護的混沌世界,他四肢百骸透著寒涼,五感頓失,陷入沼澤里......
直到邊歌溫聲在他耳邊喊了他第六聲后,才猛然清醒過來。
一醒來便聽到妹妹的哭喊聲從樓下傳來......
“我不要你們帶走我老媽,她受傷了,不要抓她,她不要坐牢,她沒有做壞事,你們放手!!”
“小朋友,我們沒有抓人,我們只是和你爸爸媽媽聊一會天,一會就回來了”
“聊天就在這里聊啊,不要出去,我不要老媽出去,哇......”
即使邊歌已經解釋過,只是做“思想工作”,但張寬妍還是護母心切,一萬個不相信,一邊大哭,一邊死死抱住張媽的腿不撒手,她害怕那伙人和張爸是一伙的,害怕他們把媽媽帶去一個沒有人的地方毆打,腦海全是壞人把好人關在黑屋子里,各種酷刑輪番招待的畫面。
虛空中,一把滋滋冒煙,被燒得金黃的鐵烙向她伸來......
“不!我不要,你們不能帶她走!!媽媽別走,媽媽別走......”
“妍妍,先起來,別拽媽媽的腿,還傷著呢”
“二哥,他們...唔...要抓媽媽去坐牢了,他們是壞人,二哥來幫我,不要讓他們帶走老媽,哇......”
“容容,你先帶妹妹回房間,我們和叔叔阿姨去聊會天,很快就回來了,沒事的,你們先回房間學習,乖。”
“老媽......”
張媽艱難地蹲下,面上掛著招牌式的微笑,溫聲勸說,她偽裝地很好,完全沒有剛被暴凌過后的狼狽感,在孩子面前,她一向能忍能裝。
可這畫面讓張寬容心里更加難過了,他太了解她媽媽了,他能分辨出媽媽笑容背后的細微不同,能分辨出什么時候是發自內心地,什么時候是裝的。
像上次中秋拜月亮時,又或者他又考第一,或搬回各種各樣的獎杯獎狀時,以及妹妹撒嬌耍寶時,她的笑容都是滿面春風,梨渦深深,笑眼彎彎的,可現在,眼睛沒彎,梨渦也很淺,分明是為了安慰他們才勉強扯出來的!
尤其是配上臉上、身上遍布的紅腫斑駁傷痕,他萬分不忍,內心也開始恐慌了,他和妹妹一樣,不愿媽媽和那些人走。
“老媽,不要去,做錯的是老爸,就讓他一個人去,你留在家里好不好。”
“容容,大人之間的事就讓大人去解決,你們不要受影響,帶妹妹回房間好不好,乖,別哭了,你已經小男子漢了,不能和妹妹一樣輕易流淚,你不是說過要保護媽媽姐姐和妹妹的嗎?堅強一點,媽媽沒事的”
“磨磨唧唧什么,到底走不走?老子現在煩得很,去TM的狗屁調解,我才不稀罕,老子開心了才叫調解!不走老子外邊瀟灑去了!”
“這位同志,在孩子面前注意點影響,好好說話!”
“得了吧,你家要是也有糟妻逆子,你也不能好好說話”
“你...你...行了少說兩句,走吧!”
居委會的叔叔阿姨最后還是帶走了父母,他并不知道“思想工作”要怎么做,調解要怎么調,只知道無論怎做思想工作,怎么調解,結果都一樣,根本于事無補,他爸那種...可能根本不算是個人。
這么多年了,他該哪樣還是哪樣,除非誰能給他送筆巨款,那才有可能會聽那人的話。
糟妻逆子!呵呵...好一個糟妻逆子!!
媽媽慈愛,勤勞,奉獻,相夫教子,處處隱忍,處處周旋,對張爸唯命是從,悉心伺候,說東不敢西,對這個家顧里顧外,操心把持,事事躬親,可謂三從四德,賢良淑惠,可到頭來只得了一個“糟妻”之稱。
而張寬容一直以來刻苦用功,努力優秀,次次考前列,回回拿獎項,可不單只是為了“賺零花”,也是為了讓媽媽放心,欣慰,更是為了讓他爸看到這些成就后,能對他們多一些慈愛,對媽媽少一些揍罵,對這個家多一些留戀......
可現在看來,這一切是多么可笑啊!逆子!哈哈...逆子!哈哈哈...好一個糟妻逆子啊!
他原本坐在地上悲著笑著,突然,像著了魔一樣,猛沖到一面金燦燦的獎狀墻前,瘋狂地撕扯挖抓,那些獎狀當初貼上去的時候有多小心翼翼,有多春風得意,有多滿心期待,現在撕扯就有多粗風暴雨,有多狼狽不堪,有多心灰意冷。
仿佛撕了這面還遠遠不夠,他要把家里這些毫無意義的獎狀全都撕,所有的努力都是一個笑話,毫無意義的東西,對一個毫無意義的人,一切都毫無意義!
“容兒,好了好了,手都流血了,先別撕了”
“別攔我,我要撕掉,全部撕掉,這些沒用的東西留著干嘛,呵呵,留著礙眼嗎?呵呵呵....”
“容兒......”
“二哥......”
“小歌,你幫幫我,幫我拿個凳子過來,我撕不到高處的,求你幫幫我......”
“容兒......”
“小歌,求你了......”
他第一次看到張寬容這么狼狽,這么沖動,這么絕望,看著他滿面的淚水和受傷的手指,心里堵得慌,再也說不出更多的話,于是咬著牙說了句“好”。
他搬來凳子,踩在上面,默默地幫他撕掉高處的獎狀,只是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珍而重之,不讓它們破裂一點。
一場狂風暴雨式的發泄過后,張寬容終于累了,頹頹地縮成一團,隱在一角。
和這雙目呆滯破壞者的神情一般,原本閃耀榮譽的“獎狀墻”,現在變得一片狼藉,滿目瘡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