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之濱，昌合城中一間小客棧內。
“這東西就是噬血珠么？”蒼松道人輕輕用手指摩擦著燒火棍頂端那顆冰涼的青色珠子，眼中閃著莫名的光輝。
田不易冷冷哼了一聲。
蕭逸才看了看他的兩個長輩，低聲道：“二位師叔，如今該如何，還請賜教？”
“蕭師侄一向多謀善斷，有什么想法不必藏者掖著，說來就是。”蒼松道人將那‘燒火棍’放在了茶幾上，淡淡回道。
蕭逸才聞言苦笑：“此事干系甚大，我也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蒼松望了眼面色鐵青的田不易，說道：“如今最麻煩的便是那些天音寺的僧人了，若不是我青云與其數代交好，還有那法相壓著，那些嫉惡如仇的僧眾早就向我等要人了。”
“要人？”田不易冷笑，“我們青云門下的弟子，出了事也輪不到他們先管。”
“還有焚香谷的李洵……”蕭逸才看了看二人臉色，說道：“李洵李師弟言道，當日他曾和張師弟一同入黑石洞一伙妖狐巢穴，追查一件他們焚香谷的寶物，結果張師弟最先到達，等他們到達時，只見妖狐已死，但寶物卻不見蹤影，而張師弟卻說并未見過這個寶物，當時他們就覺得奇怪，如今看來多半是張師弟他偷……”
“無理取鬧！”田不易怒極，一掌拍在茶幾上，在那上面生生拍了個窟窿。
蕭逸才看著田不易那怒火沖天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說道：“小侄也如此認為，這些事推脫一下就可以了，只是那‘噬血珠’……”
“這個小畜生！”田不易怒罵一句，不知說什么好。
蒼松道人接道：“此事茲大，又牽連魔教和天音寺，我們還是先回山，請掌門師兄定奪吧。”
“蒼松師伯，我還有一事。”蕭逸才臉色數變，最終一咬牙，“令徒林驚羽這一路也需好好監視……”
“你這是什么意思？”蒼松道人眼中射出兩道銳芒。
“師叔息怒。”蕭逸才連忙拱手，“我師弟莫問也要監視的……畢竟他們都是從草廟村中一同走出來的，說不準……”
蒼松道人臉色十分難看，但最終還是僵硬的點了點頭，“好了，我曉得了。”
……
客棧的另一個房間里，莫問坐在凳子上打坐修煉，而林驚羽則是一直盯著張小凡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莫問……小凡、小凡真的是魔教的臥底么？”良久，林驚羽用顫抖的聲音向莫問問道。
莫問張開了眼睛看著林驚羽的背影，猜測著他此時的表情，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心里有數，何必問我？”
……
張小凡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平凡的夢，夢中有帶著親切笑容的爹娘，有青梅竹馬的伙伴……但在夢的最后，一切溫暖都化作了冰冷的尸體……張小凡被驚得醒了過來。
“小凡，你醒了！”林驚羽大喜，之前的懷疑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身體感覺怎么樣？”
“沒事，我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張小凡嘴角微微抽搐，聲音沉重，“我們現在在哪里？”
“東海昌合城。”莫問幽幽地回答道，“你小子麻煩大了。”
“我知道。”張小凡倔強地抿了抿嘴唇。
“算了，看你這幅樣子就知道有隱情，而且你肯定不會說吧。”【就算不用你說我也早就知道了。】莫問在心中暗暗補了一句。
“我……”張小凡剛想說些什么就被莫問揮手制止了。
“別說了，好好休息吧。”莫問抬手丟給張小凡一塊青玉佩，然后向外走去，“這是我外出歷練時偶得的東西，有寧心靜氣之效，雖說無法壓制噬血珠的妖氣，但也應該對你有些幫助吧。”
林驚羽看著莫問離去的身影沉默了片刻，然后又看了看躺在場上的張小凡，咬了咬牙，“小凡，我去求師父幫你說話。”便也走出了房間，只留張小凡一人在房內怔怔出神。
……
“哎，命運就是如此殘酷啊。”莫問唉聲嘆氣地走出了客棧，望著陰沉沉的天幕，獨自一人在這蕭索的大街上漫步。走著走著，莫問猛然看到了兩個熟悉的身影。
一桿在這無風天氣里垂頭喪氣的布幡，一身充滿了滄桑感的青色道袍，再加上一個一襲紅裙，可愛到爆的大眼睛蘿莉。
“周老前輩。”莫問板著臉走上前去，“您老人家來這里干什么？莫不是要協助我等降妖除魔？”
莫問話音剛落，蘿莉小環便先笑了出來，周一仙聽著孫女清脆的笑聲，面皮有些掛不住，怒道：“我老人家來這里用得著你管？”
“哦？”莫問盯了老神棍一會兒，緩緩說道：“小凡如今已經卷進了一個天大的麻煩里，你孫女所說的亂魔命格已經開始發作了。”
“什么？”周一仙眉毛一挑，“難道青云在東海敗了？”
“也不能算是敗了。”莫問眉頭微皺，然后微微弓身，“周老前輩，您見多識廣，小子有一事相詢。”
“說吧。”周一仙看莫問放低了姿態，得意的捻了捻胡子。
“不知命格會改變么？”莫問眼神驟然亮起，“或者說能改變么？”
“命格？”周一仙聞言一愣，隨即苦笑，“古籍中說命格可變……不過他們說能改變命格的不是仙人之流，就是那些傳說中與天地同壽的大能……就算是當今青云掌教道玄真人都沒有那能力，別說你這玉清境第九層的小家伙了。”
“……前輩慧眼如炬。”莫問有些驚到了，這周一仙眼力當真是絕世無雙，一眼便看透了他如今的修為層次。
“只是見的多了而已。”周一仙自嘲一笑，隨即正色對莫問道：“命格還有一種人可以改，不過很可惜，你不是那種人。”
“那種人？前輩可否明示。”莫問追問道。
“不知道。”周一仙很干脆的一攤雙手，“許多書中都語焉不詳，我也不清楚那種人到底有什么特別之處……但你絕對不會是。”
“……多謝前輩指教，晚輩受益良多，在下告辭了。”莫問沉默了一會兒，便朝周一仙行了個禮，轉身離去。
【哼，你說不是便不是了？瞧不起人的老家伙！】莫問暗暗咬牙。
“爺爺爺爺。”小環拉了拉周一仙的衣袖，“那人問這些東西做什么啊……還有，你又騙別人了吧。”
“此子當真天眷深厚，竟能看到命運。”周一仙嘆了口氣，“不過我真沒騙他，就算他沒有‘天守’命格，他也不會是那種能逆命的人……沒有堅持，沒有目標的人怎么可能創造奇跡呢？”
“哦？”小環眨巴著眼睛，似懂非懂的咬著手指頭。
“小丫頭，不用想那么多了。”周一仙和藹地摸了摸小環的小腦袋，“如今正魔兩方都準備離開東海了，我們也走吧。”
“嗯。”小環點了點頭。
“老騙子，站住！”周一仙還沒走兩步，一個清脆的聲音自他身后傳來。周一仙聞聲一愣，回頭卻見一個翠綠的身影，頓時苦笑不止……
……
十天之后，鬼王宗宗主萬人往會萬毒門門主與青云山外。
半月之后，青云山通天峰。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灑在地上，給地面鍍上一層淡淡的金色，但道玄真人顯然沒有與這好天氣匹配的好心情，此時這位正道巨擘正皺著眉頭緊緊盯著自己坐下的倆個得意弟子，面沉似水。
“噬血珠！大梵般若……這張小凡的問題太大了。”道玄真人聽罷自己二徒弟的講述后長嘆一聲，隨即望向自己的小徒弟，“莫問，此事你怎么看？”
“稟師尊。”莫問抬頭說道，“小凡性子純樸，絕非大奸大惡之徒……”
“可以了……”聽了兩句之后，道玄真人不等莫問將話說完便出聲打斷，“當局者迷，你先下去吧。”
“師尊……弟子告退。”莫問還想說再兩句，但在道玄真人的逼視之下竟再也說不出來了。
“莫師弟不過是關心則亂。”蕭逸才回頭看了一下莫問離去的背影，然后正色道：“師父，我認為……”
……
大竹峰。
“老七……”田不易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身前令他又恨又愛的小弟子，輕聲道：“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么？”
張小凡抬起頭，對上了田不易的目光，緩緩地搖了搖頭。
田不易面色不變，兩袖之下的手卻悄悄地握緊了拳頭。
半晌，田不易長嘆一聲，道：“剛才龍首峰的齊昊過來傳信，”田不易一字一頓地說，讓人分辨不出他此時的心情，“明日一早，掌門道玄真人要在通天峰玉清殿上見你。”
張小凡身子一抖。
“這幾日，你那幾個師兄可有對你怠慢么？”
“師兄們……對我都是不錯的。”張小凡低聲回答到。
田不易又不說話了，房間恢復了寂靜……良久，田不易長出了口氣，目光嚴肅的看著張小凡，沉聲道：“老七……我最后問你一次，你真是別派派來，刺探我們青云密法的臥底嗎？”
張小凡咬住了嘴唇，慢慢地跪了下來，低聲但堅定的說：“師父，我不是，我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
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待到張小凡抬頭的時候，田不易已經不見了。
……
“大師兄，我下山一趟。”才出了玉清殿，莫問便直接來到了通天峰的山門。
“莫師弟，你這是要去何處啊？”常箭放下了手中的書籍，“是師父的命令么？”
“不是……我去看看小凡，他明天就要上通天峰了……”
“這樣啊……好吧。”常箭沉吟片刻便答應了。
“謝過大師兄了。”莫問躬身一禮，隨后御劍飛出了山門。
“年輕人啊……”常箭搖了搖頭，繼續拿起書卷讀了起來。
一刻鐘之后，莫問落在了大竹峰守靜堂前。
“碰碰。”莫問輕輕地敲了兩下門，隨后便靜靜地等待，黑竹時不時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更是讓這本來就冷清的大竹峰更少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
“誰啊。”杜必書打開門，探出了一張苦臉。
“杜師兄，我來找小凡。”
“小凡啊……”杜必書有些傷感，“他說……他說明天掌門道玄師伯就要讓我去通天峰了，我是想再看看以前的地方。”
“后山是么……”莫問點了點頭，“那我過去了……我就不去拜會田師伯了，估計田師伯也不想見我吧。”
說罷，莫問御劍而起，向后山飛去。
……
倒下的巨大黑竹，微微的山風，忘情相擁的少年少女。
這些就是莫問在大竹峰后山看到的景象。
“幸福就是這樣啊……甜蜜而短暫。”莫問低語，隨后輕咳兩聲。
“誰！”碧瑤立刻從張小凡懷中跳了出來，一手喚出傷心花，另一手則按在了腰間的金鈴上。
“碧瑤大小姐真是膽大啊，貴為鬼王宗宗主的獨生愛女居然敢就這么上青云山。”莫問輕笑，“這就是愛情的盲目么？”【嗯……秀恩愛的家伙去死好了。】
張小凡本來聽見有人來便是一驚，看到來的是莫問才松了口氣，紅著臉道：“莫問、你來這里做什么？”
“本來找你準備說點事兒，不過看來見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呢。”莫問攤手，“碧瑤姑娘，別這樣，我還不至于對你不利的。”
“怎么，”碧瑤忍不住回了一句，“你這位正道高徒不準備降妖伏魔么？”
“對我來說你小凡戀人這個身份比魔教要人更重要一些。”莫問一揮手，“小凡，我想問你，你所堅持的東西是什么？連我們都不能說么？”
“是。”張小凡緩緩點了點頭。
“真的這么重要？”莫問追問，“甚至值得你用生命去堅持，去捍衛？你要清楚你明天要面對的是什么啊。”
張小凡沉默，隨即沉聲道：“……無論怎樣，我都不會說的。”語氣說不出的堅定。
“哎……小時候就知道你是這個性子了。”莫問以手扶額，長嘆一聲，“好好相處吧，我就不做電燈泡了。”
張小凡大窘，雖然不知電燈泡是什么意思，但莫問話中調侃之意他還是聽得出來的，見莫問轉身要走，張小凡急忙喚道：“莫問！那玉佩還是……”
“留著吧。”莫問頭也不回，“我拿著也沒什么用。”
……
“他這個人真的好奇怪。”碧瑤拉著張小凡的手，“你們從小就認識？”
“嗯……”張小凡重新將玉佩掛回腰間，“他是孤兒，從小就很有主見……那時候我們都在玩，只有他經常幫大人們干活兒來養活自己。”
“算了，不談那個人了。”碧瑤正色道：“小凡，和我走吧，明天他們就要……”
“不行！”張小凡果斷地搖了搖頭，“我不會離開青云的。”
“那你就要在這里等死？”碧瑤面色微沉。
張小凡握緊了碧瑤的手：“碧瑤，你不知道的，青云……就是我的家，我是師父師娘撫養長大的，我不能背叛他們。”
“你那師父整日責罵你，你還念著他的好？”
張小凡微微一笑，也不生氣：“碧瑤，我雖然笨，但有些東西還是看得明白的，師父雖然對我嚴厲，但他是真心為我好……現在這事，其實都是我的錯，我要遵守承諾，欺瞞了師父，我甘愿受罰，但要我背叛青云，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碧瑤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倏然一嘆，道：“你哪里笨了？怪不得我爹說你大智若愚，金玉其中。”
張小凡臉色微紅：“他、他真的這么說我？”
碧瑤笑而不答，輕輕地將頭靠在他寬闊的肩膀上，“我知道你的性子，也不能勉強你走，不過你現在身懷我們圣教異寶，又和天音寺有瓜葛，真的非常危險……你可不要有事啊。”
“好了，放心吧。”張小凡搬過碧瑤的雙肩，凝視著她，“天色不早了，你還是趕快下山吧，省的出了什么意外……以后、以后有緣再見吧。”
說罷，張小凡松開了手，緩緩轉身。
“小凡！”碧瑤臉色數變，最后下定了決心，“當初在小池鎮外那個樹林里，你曾經在滿月之夜看過一口古井，我想知道，你在古井里面，看到了什么？”
“等、等下次再見的時候告訴你。”張小凡臉色通紅，逃似得走了……
……
隔日，清晨，伴隨著悠揚的鐘鼎聲，田不易與蘇茹帶著田靈兒、宋大仁與張小凡來到了玉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