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下，一個偏僻的角落，四人并肩而立，三男一女。
“沒想到我有生之年還能回到這里。”四人之中的健碩老者長嘆一聲，面色迷惘，似乎正在追憶當年那崢嶸歲月。
站在他身邊的中年男子聞言淡淡一笑，“有前輩您主持大局，回到這青云山腳下又有何難？再過一會兒我們沖到了通天峰玉清殿之上也是不足為奇的。”
“鬼王老弟說笑了。”老者搖了搖頭，“不是說好了此次大事由玉陽子道兄主持大局么？我等不過是鞍前馬后的小卒而已。”
“沒錯吧，玉陽子老弟。”老者笑著望向了他另一旁身著道袍的中年男子。
那道袍男子看起來大約三十余歲，頜下三縷長須，英俊非凡，任誰也想不到他是便是當前魔教四大派閥之一“長生堂”領導者，修煉了數百年的老魔頭。
那裝嫩的老魔頭聞言呵呵一笑，道：“青云門這百年來處處欺壓我們圣教，今日定要向他們討個公道。”
“說得好！”鬼王隨聲附和，然后便轉頭看向四人中唯一的女性，“等一會，也要看仙子你的神妙道法了。”
女子身著淡黃色宮裝，雖不施粉黛，但依然清麗脫俗，美的不似塵世之人，正是魔教四大派閥中**派的掌教——三妙仙子。
“三位道兄都是見過世面的大人物，遠勝于我這個小小女子，只是我們都在圣母明王座前立了重誓，此次務必要同心協力，一雪當年圣殿被辱之恥，還望三位道兄一起拋棄前嫌，莫要辜負前言才好。”三妙仙子朱唇微動，顧盼之間別有風情，只是在場三人均是修為高深之輩，自不會被這小小媚術所俘獲。
三人對望一眼，齊聲應道：“仙子放心，我等必然竭盡全力。”
……
玉清殿上，張小凡獨自一人跪在了冰冷的青石板上，青云掌教道玄真人坐在主位，莫問和蕭逸才分立身后，天音寺住持普泓大師帶來的一幫和尚和“焚香谷”的人坐在左排，而右排則是青云各個首座，許多認識張小凡的青云弟子都如莫問一般站在他們師長身后，默默地看著大殿之上那個孤獨的身影。
道玄真人左手邊擺著一個小矮幾，上面放著由“噬血珠”和“攝魂”血煉合一的燒火棍。
道玄真人首先將在座的來客大名都說了一遍已示禮數，隨后向張小凡緩緩問道：“此次東海流波山之行，有天音寺道友指認你在和奇獸夔牛交手之時所用的道法，竟是天音寺從不外傳的‘大梵般若’真法，可有此事？”
“……是。”沉默了一會兒，張小凡回答了這個問題——張小凡沒必要否認，也沒可能否認。
與張小凡交情不錯的年輕弟子面上紛紛變色，田不易臉色愈發難看，天音寺眾僧則是議論紛紛，只有法相面露不忍，普泓大師則是緩緩閉上了雙眼。
道玄真人冷冷的看了張小凡一眼，揮手示意眾人安靜，隨手拿起了矮幾上的漆黑短棒，繼續問道：“此外，還有人說，你手中的這根燒火棍，上有魔教的邪物噬血珠，可是真的？”
“是。”張小凡低聲答道。
眾人沉默，黑心老人名震天下，這噬血珠不知稀釋了多少生靈的鮮血……誰想如此大兇之物會出現在一個小小的青云弟子身上。
“你有什么想說的？”道玄真人面色微沉。
“我、我、我……”被眾人注視的張小凡此時心中無數個念頭此起彼伏，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這噬血珠是怎么來的！”道玄真人見張小凡如此，高聲喝道，張小凡被這一喝鎮了一下，理清了一絲頭緒，開始講述這法寶的由來，大意就是他和師姐追猴子小灰追到水潭邊，然后潭中黑棒“攝魂”與“噬血珠”爭斗，“噬血珠”不敵，便吸收張小凡血液為援，最后兩者合二為一……
殿上眾人面面相覷，以道玄真人為首的前輩紛紛皺起了眉頭，畢竟這種事例實在太少，法寶通靈，兩者相斗最后以血熔煉，這種現象實在匪夷所思。
道玄真人沉吟片刻，緩緩道：“好，我姑且信你這意外熔煉之說，但在這之前，噬血珠卻已然在你身上，你一個小小孩子，怎么會有這等邪物？還有，噬血珠向來吸噬活物精血，而那時又未和攝魂熔煉，你又怎么可能安然無事？”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張小凡就那么靜靜的跪在那里，一句話也不說。
“說！”田不易終于忍不住心中焦慮，大喝出聲——他可了解他那位師兄，若是張小凡如此，便必死無疑了，道玄真人不會為青云留一絲隱患的！
【這臭小子到底有什么苦衷，再不說出來的話就真是死定了！】田不易踏前一步，準備用“師父”的威嚴來壓迫張小凡一下。
“田施主，有事我們慢慢商量，不要動粗吧。”還不等田不易出聲，本來靜靜坐著的普泓大師突然睜開了雙眼。
田不易一怔，沒想到普泓大師居然會幫張小凡說話，只得悶哼一聲，退回了座位。
道玄真人微微看了普泓大師一眼，沉思片刻，隨即問道：“還有，你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到底是從哪里學來的？”
此言一出，殿上眾盡皆緊張了起來……這種事情沒準兒牽扯到了兩大正道門下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就像奸細之類的，萬一真有這種事兒，這玉清殿說不得便會變成戰場了。
又是久久的沉默，張小凡如一塊石頭般跪在青石板上，一言不發。
“嘭！”
一聲巨響，眾人紛紛朝響處看去，卻是道玄真人將那燒火棍拍在了矮幾之上，只見道玄真人霍然站起，怒喝道：“孽障！你莫要以為你不開口，我就拿你沒辦法！”
張小凡身子一顫，緩緩低下了頭，似乎已經準備用生命去捍衛自己的誓言了。
“師父息怒，弟子有話要說。”看著道玄真人越來越難看的臉色，莫問覺得如今已經是時候說一些東西了。
“你有何話說？”看著站到場中的莫問，道玄真人瞇起了雙眼。“若是為你這位童年好友求情就不必了。”
“……弟子只是覺得此事定有隱情，有些猜測而已。”莫問在道玄真人氣場的壓迫之下面色發白，但還是一字一句的把話完整的說了出來。
“說來聽聽。”
“遵命。”莫問朝道玄真人微微一躬身，朗聲說道：“小凡自幼長于山林，性子純樸，以他的性格絕不可能是魔教派來的臥底……”
“慢著。”上官策冷冷一笑，“你說不是就不是了？哼哼……若是你是他的同伙，包庇與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上官前輩，請容在下將話說完可否？”莫問平靜眼神的迎上了上官策如同刀鋒一般的目光……火藥味兒漸漸濃郁了起來。
“上官兄稍安勿躁，且容小徒將話說完。”道玄真人正色道：“無論如何，我青云必定會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上官策瞟了莫問一眼，隨即轉過了頭。
“……且不說小凡曾為我青云出生入死，就說小凡的性格，絕對不會是一個合格的間諜，而且，”莫問頓了頓，看向依舊低頭跪在殿中的張小凡，“若是他是魔教中人埋下來的棋子，他們首先要保證張小凡的忠誠，還要舍得將他們‘圣教至寶’噬血珠變成一個廢品的風險……如此大的代價，魔教真的舍得付出么？光一個噬血珠的價值就遠遠超過了小凡身為間諜的價值……更何況他身上的‘大梵般若’真法總不可能是魔教中人傳授的吧。”
“雖有為他脫罪之嫌，但還是有一定道理。”道玄真人捋了捋胡子，“你這只是在幫他辯護吧，這類話就不必說了，不論他是不是魔教中人，但這噬血珠和‘大梵般若’的來歷我們一定要搞清楚的。”
“還有我焚香谷的至寶玄火鑒。”上官策冷笑道。
“師父，您可還記得五年之前那樁血案？”莫問面色微沉，緩緩道。
“哦？”道玄真人沉吟片刻，“你是說他是在那時候得到噬血珠和大梵般若真法的？”
“正是如此。”莫問點頭道：“我上山第一年修行之時感覺引氣，運氣十分艱澀，內視之時體內仿佛有一層薄薄的金光阻擋我修行，這些金光在我修行后一年便……我一開始以為這是修行的正常現象，如今想來確有蹊蹺。”
“金光……”道玄真人想起當時看錯莫問資質之事，心中微凜，“你的意思是有修習大梵般若之人救了你們？然后又給你下了咒法？”
“徒兒正是如此認為的。”莫問回道：“未上山之前小凡是一個整天嬉戲，無憂無慮的孩童，上山之后小凡便在大竹峰上苦修，哪里有時間去找什么噬血珠？”
“你怎么知道張小凡便是你所認識的張小凡么。”蒼松道人提出了疑問，“魔教中人也可裝作張小凡混入青云啊。”
“蒼松師伯此言何來？”莫問早有預料，緩緩答道：“音容形貌可作假，但記憶、性格怎么會輕變？弟子敢肯定，小凡并未被魔教中人替換……他也許只是在堅守一個承諾，所以才不會回答師父的問話吧。”
張小凡依舊靜靜地跪著，低著頭的他將面容埋藏在陰影里，旁人只能看到他僵硬的側臉，和緊閉的雙唇。
良久良久，道玄真人抬起頭，眼神復雜的看著張小凡，緩緩說道：“張小凡，你可否將當年的事情和我們說一說？”
“……”張小凡沉默不語。
“若真有隱情，我青云絕不會讓你受任何人欺負。”道玄真人掃了眼天音寺僧眾和焚香谷的人，“但你什么都不說，我就必須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
“掌門師伯，我、我……”張小凡霍然抬起頭，眼中淚流，“恕弟子不能開口。”
“好、好！”道玄真人嘆了口氣，“既然是你選擇的，便用你的命給……”
“掌門且慢！”
就在這時，陸雪琪越眾而出，走到了中間。
水月大師見自己的得意門生竟敢打斷掌教說話，驚訝的站了起來：“琪兒！你瘋了？快回來！”
陸雪琪臉色發白，但未退后半步，凝視著她面前的道玄真人說道：“掌門師伯，請容弟子說上幾句。”
“還有什么可說的？”道玄真人看著陸雪琪那堅定的目光，驀然一嘆，“好，你說吧。”
陸雪琪點頭道：“多謝掌門。掌門師伯，諸位師伯師叔，我與張小凡張師弟并無深交，但在七脈會武之后，也曾與他一同下山，在空桑山萬蝠古窟和東海流波山上，親眼見到張師弟與魔教余孽殊死爭斗，絕非是魔教內奸。”
“不是又怎么樣？”上官策冷哼一聲，“那他噬血珠和大梵般若從何得來？就算他不是魔教中人，也要給我們一個交代！我話先擺在前頭，玄火鑒乃我焚香谷至寶，我們可是一定要找回來的！”
“大梵般若一事自有天音寺高僧操心，噬血珠我青云也絕對會妥善處理。”田不易怒視上官策，“上官道兄，你們焚香谷的至寶怎會與我這徒弟搭上關系了？”
“哼，大竹峰之人便是敢做不敢認么？”上官策輕蔑地看著田不易。
田不易頓時大怒，一張胖臉漲成了豬肝色，霍然起身，手握劍訣，便要出手；上官策也毫不示弱，將雙手縮進袖管……場中氣氛突然緊張到劍拔弩張的地步。
“田師弟，你做什么？坐下！”道玄真人沖田不易喝了一聲，隨即看向上官策，道：“上官道兄，秉公處理，給你一個交代，還請道兄不要出口傷人的好，這里是青云！”道玄真人將“青云”兩字咬得極重，用意十分明顯。
“……我等著真人的交代。”上官策冷笑數聲，坐了回去。
水月大師見陸雪琪依舊站在殿中，心頭微怒，道：“琪兒，你還不回來！”
陸雪琪看了眼將她養大的師父，微微搖了搖頭，隨后注視著道玄真人，道：“掌門師伯，無論張師弟有什么苦衷，但說他是我青云叛徒，我是決計不信的！”陸雪琪說著便跪了下來，斬釘截鐵地道：“弟子陸雪琪，愿以性命擔保！”
陸雪琪此言一出，眾人嘩然，一旁的林驚羽聽到這話之后更是忍耐不住，毅然決然地沖出了人群，和張小凡跪在一起，朗聲道：“弟子林驚羽，也愿以性命為張小凡擔保！弟子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知他絕非忘恩負義之人，更不會做出背叛青云之事，請掌門師伯三思啊！”
【哎，你們這是火上澆油啊。】莫問看著師父越來越難看的臉色，還有跪在他旁邊的田靈兒，曾書書等人，暗暗嘆了一口氣。
此時道玄真人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被這幫年輕弟子氣炸了，偏偏這個時候正道眾多同道都在，他一腔怒意無處發泄，實在是難受至極。
“咳咳。”這時蕭逸才在道玄真人背后輕咳兩聲，小聲道：“師父，您是不是回去休息一下，等一會再來處置？”
“呼……”道玄真人長出一口氣，重重一拍桌子，混亂的場面當時便安靜了下來，道玄真人也不說話，冷哼一聲便朝內殿走去，眾人面面相覷，摸不著頭腦，只有蕭逸才滿臉賠笑，道：“后山有急事，恩師前去處理，請諸位稍等片刻。”
上官策面露譏色：“蕭師侄，你們青云規矩真是多啊。”
“前輩說笑了。”蕭逸才眼中慍色一閃而過……
“驚羽，快起來！”莫問見道玄真人步入后堂，連忙一拉跪下地上的林驚羽，“別這樣了！”
“你管我！”林驚羽一把掙開莫問的拉扯。
“有些事情不是光憑一腔熱血就能成功的。”莫問壓低了聲音，不過相信在場眾人肯定都聽得見，“小凡這事兒本來還有轉機，你們這么逼迫掌門，不給師父臺階下……你們這是把小凡往死路上逼啊！”
“驚羽，快回來！”蒼松道人連忙走入場中將林驚羽拽了回來，順便將那矮幾上的燒火棍收入懷中，其他首座見狀恍然大悟，紛紛入場將自家弟子拉了回去。
而陸雪琪，則是被他師姐直接拉到了玉清殿外，水月大師也離座而去，似乎有些事情想和她最疼愛的弟子說……
玉清殿，又慢慢恢復了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