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舟師徒三人穿過龍神宮,逕自拾階而上,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走近只有寥寥無幾的柱石圍繞而成的圣湖宮。
說它是宮殿,更像是某種祭壇,譬如遠古時代,就有巨靈大巫以環繞而成的群山,充當天地祭壇,投入種種花草樹木的種子和牲畜幼崽,充作祭品,交由自然撫育,彌合了造山運動后,焦土處處,荒山遍地的窘境。
圣湖凹陷的特性,在某種層面上看,也可以當做是效仿天地祭壇的某個變種,唯一不清楚的就是,烏斯藏人和巫師獻上了多少祭品,又或者圣山諸神藉此奉獻和犧牲,不知道祈求天地大道后,造化出的是何等可怕的圣湖精靈。
慈舟走到近前,眉間法眼穿透變得異常混濁的湖水,窺見底部盡是珠玉、寶石,天然的珍珠、精心琢磨的瑪瑙,不由地松了口氣,暗道還好還好。
可是,當激蕩的湖水暗流沖走表面一層珠寶貴氣,露出下面一具具犧牲品的骸骨,一股腥臭至極的氣息,攜裹著滿滿的惡意和怨憤,沖自己狂撲而來。
“血祭!我就知道會這樣,本教總壇前,鐵水澆鑄的鬼柱,我就應該有所察覺,萬萬沒想到,他們如此猖狂。我估計,圣山底層以下,不知道由多少烏斯藏人的骸骨奠定基礎,難怪這座天然的福地洞天,會變得如此詭異。”
“胎藏曼陀羅界甫一接觸,就迫不及待地主動融合,根本上就是圣山神國罪孽深重,這是準備轉移負資產,加緊收回貸款,將往下沉淀的神力不動產,盡快變現出逃……對了對了,逃走幾個圣山諸神,就是無根的浮萍,祂們是準備將神國打包轉移走!”
慈舟雙手握緊九環錫杖,狠狠地用力往地面一杵,竟然一鼓作氣,將圣湖湖底的犧牲全部喚醒過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報應即到!”
慈舟激發所有念力,震動九環錫杖上的所有錫環,發出一陣急促的聲響,竟然通過湖底無數歲月積累的犧牲,產生悠遠地穿透歲月的共鳴,對正面戰場上硬抗佛山諸神的圣湖精靈,發起天地大道為之見證的審判。
一瞬間,成千上萬位犧牲,異口同聲地呵斥圣湖精靈,僅僅是口誅筆伐,就讓這一位越戰越勇的圣湖宮守護神將,體內的浩瀚神力為之凝滯。
如此好的機會,佛門諸神怎么會看不見,六面童子戰神鳩摩羅天,立即投出手中色澤金黃的獨鈷戟,凌空化作一道錐形閃電,狠狠地落在圣湖精靈的頭頂,將她頭戴那頂鑲滿晶鉆,面目璀璨絢爛的寶冠打落塵寰。
在敵我雙方陣營諸神面前,圣湖精靈第一次露出自己的真面目,青面獠牙,顴骨高聳,倒吊三角眼,滿臉都是皺紋的老婦人,與她那曼妙、柔軟且豐滿的身姿,完全不搭調的尊容,直令不少圣山諸神都倒盡胃口,更別說原本就厭憎她的佛門諸神。
圣湖精靈的最初,不過是淹死在湖里的先民,死后的靈魂浸潤湖水精氣,拒絕冥土的召喚,成了水鬼精魂,因顧念族人饑寒交迫,而暗中驅趕魚群,被族人供奉,接受獻祭,漸漸地神而有靈,按照佛門經典的理論,就是從低賤的鬼眾,晉升為享受香火信仰的正神。
可是,這位水鬼精魂踏入神道后,干地可不地道,常年享受血祭,渴飲血水,饑餐犧牲,索取地越來越多,回報地越來越少,再加上長期沉湎于血祭犧牲,也讓祂的神體受到反噬,變得越發丑陋。
再則,祂本是古魔國結束部落時代,走向封建時代的老古董,由于神力低微,在烏斯藏國崛起,取而代之后,松散的神系也被圣山諸神清洗,可是祂卻幸運地免遭洗牌之苦,成了有具體司職“獻祭”的低級神祗。
祂成了圣山諸神享用獻祭的精髓,代為處理渣滓的洗腳布,用過就丟的工具,若不是戰力實在不俗,被賦予圣湖宮守護神將一職,恐怕早就被新生代神祗聯手弄下去了。
至于現在,似乎也不算晚,在萬千血祭犧牲藉著圣僧慈舟的斷亂因果之力,穿過漫長的歲月,將無數控訴祂有罪的聲音,傳遞到圣湖精靈成神前的那一刻。
這位吞食那伽天龍血肉,全身披上無數鱗片,甚至手足四肢開始蛇化的圣湖精靈,不可避免地遭受時間的反噬。
慈舟追溯到圣湖精靈成神前的起源伊始,請求天地大道為之見證,將這位非法接受淫祀的水鬼精魂,只管孜孜不倦地索取,從不思謀著同等反饋的寄生蟲,直接磨滅了維持其存在的一線生機。
當九環錫杖的震動聲,從時間的下游傳上來,圣湖精靈拒絕幽冥召喚的靈魂,頓時被打落黃泉九幽,轉眼過后,就被尾隨而上的犧牲啃噬殆盡。
與此同時,圣山神國正面的戰場上,威風凜凜的圣湖精靈,仿佛被無數只看不見的螻蟻,一點點地分食著身上的血肉。
無論祂如何掙扎,無論祂如何反抗,都抵擋不住某人作弊似的時間操作,竟然硬生生地磨滅了一位斗神將,戰力不下于外金剛部院水天神縛樓那的圣山神祗。
獨鈷戟投擲出去,化作閃電錐,打落圣湖精靈晶鉆王冠的戰神鳩摩羅天,親眼目睹這一幕,忍不住側頭望著南天門的方向。
隱約可見圣山背面的戰斗,在一線天般的山路上,諸多的宮殿被連根拔起,既有守護神將抽調一空,勢力不足的緣故,究其根源還是慈舟一行人太過于強悍了。
“果然是被選中的取經人!這一路,他踏血西行而來,盡管少去了不少地方,又提前掀起了大劫,我方的實力還是穩占上風。不枉費苦心喚醒古國諸神,以秘藥造就諸多妖怪精靈,埋下反抗的種子。”
“現如今,圣山諸神被我方堵在神國里,不得不硬著頭皮出戰,又趁機截斷了所有神力渠道,造成巫師們失去施法能力。我估計,飽受欺壓的西域諸國和各地的秘藥妖怪精靈,都已經起來造反了。”
事實上,烏斯藏國內的底層農奴,已然發現高高在上的巫師們,惶恐不安地招來武士護衛,渾然不像以往那般獨自出行,也敢走過兇狂的獸群。
飽受欺壓的農奴紛紛揭竿而起,被欺壓地太狠,被盤剝地什么都不剩的平民,也跟著舉起了義旗,按捺不住地沖巫師們揚起復仇的鐮刀。
如此一來,勢必與貴族出身的武士起了沖突,起先農奴和平民還被血腥的殺戮嚇地膽顫心驚,可是當砍殺巫師后,也不見有妖鬼出來詛咒殘殺兇手,積壓了幾百年的憤怒洪流,就再也沒有什么能夠阻擋。
貴族武士的刀劍的確鋒利,可是他們的人數太少了,幾十個農奴削木為槍,奮起全身力氣一刺,就算被砍斷了大半槍頭,只要有一部分刺傷或捅進武士的身體,肉體凡胎的貴族,終究免不了一死。
接下來的戰斗就變得簡單了,占據烏斯藏國人口多數的農奴和平民,一旦開始蔑視統治階層,人數稀少的貴族武士和巫師,紛紛倒在價值一個銅子的簡易木槍下。
新鮮的槍尖白茬,帶著沒有剔除干凈的毛刺,很快捅進貴人的體內,染上武士的鮮血,而變得異常紅艷。
農奴和平民先干翻部族的長老,打殺了村鎮的武士,牽走了牛羊,拿回了自己的財產。安分守己的人或許覺得足夠了,可是欠下血債的大貴族和酋長們,還在烏斯藏國的首都。
于是,大規模的進軍開始了,從各個村莊、牧場匯集而來的平民和農奴,在熟悉地形的當地人率領下,一路上攻城拔寨,接連清洗了幾個重兵把守的關隘,事后就沒有幾個貴族武士能夠逃進荒山野嶺,還能活下來的。
作為圣山神國的信仰基石,百萬農奴和平民的大起義,聯手推翻統治階級的行動,將諸神的信仰來了個斬草除根。
慈舟原本指點著門下三弟子沙悟凈,走進凈化后的圣湖,攫取其中的珠寶玉石,以及蘊含在湖水中,無數犧牲歷年積累的愿力,嘗試著一具凝聚成佛門的羅漢金身。
就在此時,他感受到腳下明顯的震動,仔細辨認后,發現根源竟然是來自圣山地層以下,被牢牢地鎮壓著的無數農奴骸骨,實質上是被利用,榨取走最后一點價值的亡靈。
“圣山神國,這是藥丸啊!失去了烏斯藏國的所有信仰之力,甚至還產生了信仰反噬效應……換句話說,陽間塵世上,我所期待的農奴大起義,終于開始了。”
想到這里,慈舟毫不遲疑地往前走:“跟上,悟能!為師指點你去取了神鏡,這件神兵利器,可以讓你與人對戰時,占據不敗之地。”
朱剛鬣根本沒有在云棧預言上,看見自己得到神鏡的未來,卻也明白師傅不會空口白牙地打誑語,眼看大師兄得到一身大龍神的披掛,三師弟也將凝聚自己的佛門金身,只有自己兩手空空,樂呵呵地緊跟在慈舟的身后,可以保持半個身位的距離,以示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