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鏡宮前,什么雕像都沒有,只有一汪清泉,水面古井不波,倒映著圣山神國的無垠蒼穹。
與以往藍天白云不同,水面上陰云密布,血紅色的火云彌漫開來,似乎受到地上越演越烈的眾神大戰影響。
圣山神國浩瀚如汪洋的神力儲備,有如高臺跳水般的直線下降,再加上地上農奴大起義,信仰基礎徹底消失,導致承負(業力)越來越重,出現壓制不住,遭到反噬的惡兆。
慈舟忽然察覺到不妥,在大殿門前駐足不前,朱剛鬣趕緊停下,看見師傅伸手招呼,才附耳過去,聽到相關的指點,這才明白這座宮殿的詭異,不由地重重點頭,謝過師傅的提點,隨即束手佇立在原地。
與門下二弟子交待完畢后,慈舟心里還有猶疑,擔心朱剛鬣會壞事,便搶先一步踏入宮殿,結果里面什么都沒有,空曠地令人心悸,深遠幽寂的氛圍,令人心里發冷,不禁打了個哆嗦。
就在這時,距離慈舟最近的一根梁柱上,傾瀉似的落下清亮的泉水,或許是過于純凈的緣故,竟然形成一道鏡子般的水簾瀑布。
稍傾,一面上接著橫梁,下捱著地面,水流沖擊地面的嘩啦嘩啦聲盡數消失,丈許寬的落地長鏡驀然出現,倒映出慈舟的容貌,具體細微到額頭剛剛露出新茬的短發。
沒等他反應過來,鏡中的僧人微微一笑,逕自邁步往前走,悄然走出平滑整齊,分割兩界的鏡面,直接來到現世。
慈舟看著“鏡中人”,與自己容貌一般無二,立即明白這是神鏡安排給自己的對手,估摸著實力與自己相差不大,不僅沒有立即動手,反而盤腿跌坐,將手中的九環錫杖橫放在膝蓋上,雙手合十,笑道。
“打打殺殺,只是外人對我的誤解。其實,我是一個覺悟者!不如,我們來比拼一下定力罷!”
鏡中人看到對方沒有動手,臉上的微笑頓時變得非常尷尬,感覺非常地莫名其妙,卻也不能拒絕慈舟的挑戰邀約,不得不按照規則,同樣盤腿跌坐,雙手合十。
可是,鏡中人似乎并不甘心就此打坐入定,拖住寶貴的時間,嘴唇便輕微地翕動著,用一種異常古怪的腔調,吟唱著佛門經典,其中不乏撼動凡人魂魄的怪音,令人遍體酥麻,心頭發癢,樂不思座,汗流浹背,如觀天魔舞,在精神層面引發種種風光旖旎的幻象。
一瞬間,慈舟感覺到全身沾著蜂蜜,有無數只小螞蟻在肌膚上,一邊吞食著蜜糖,一邊奮力攀爬,直令頭皮都發麻了。
特別是腋窩、腰際和腳底板,仿佛有人伸手在輕輕地撓動,又像是有人手持鴨絨拂過,根根汗毛觸電似的豎起,忍不住想拔足就跑,跑到外面放肆地大笑、狂笑出來,才能稍微緩解。
呼吸過后,幻覺盡數消失,感覺自己來到戈壁大漠,烈日炎炎,熾熱的地氣不斷地升騰起來,寒暑不侵的護體真氣,封閉毛孔的本事具都消失,只是常人的身體,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濕,估計很快就會脫水暈倒,甚至被活活曬死。
慈舟依舊嘴角含笑,暗道:“我正想藉此種種考驗,磨練自身的定力,助漲我的修行,提高本身的境界。真是瞌睡來了枕頭,正合適!”
及至天魔女出現,袒胸露臂,紗衣輕薄,風流處若隱若現,慈舟更是忍不住搖頭,暗想:“貧僧兩世為人,閱過艾薇十萬,做到眼中有馬,心中無馬,證得色空如一的道果,區區天魔亂舞,極度缺乏想象力,不過是色鬼小道!”
慈舟不動聲色,就破了鏡中人的五蘊魔音,甚至以無上念力,將鏡中人拖進河鋼熔爐的幻境,千萬噸礦石煉成鐵水的場面,直令它渾身上下冒出暗紅煙霧,面皮都出現融化的跡象。
片刻過后,慈舟門下二弟子悟能,才漫步走進神鏡宮,發現兩位師傅對坐,立即明白其中一位肯定是假的,看也不看對峙的兩人,直接伸手去抓那面鏡子。
由于神鏡的大部分精髓都調動起來,專門對付金剛境界的圣僧,導致此時只有很小的余力,剛剛足夠幻化出一座鏡迷宮,估摸著能困住蠢笨如豬的朱剛鬣,便安心地將本體放在迷宮中心位置。
誰知,朱剛鬣在鏡迷宮出現的瞬間,就趕緊閉上了雙眼,雙手掄起神兵九齒釘耙,也不施展什么裂地斬的神通,僅僅用蠻力掄著,認準一個方向使勁往前沖。
什么鏡子,無形鏡墻,對付法術、神通、妖法,似乎都有點效用,可是面對這股蠻力,真是的無計可施,什么辦法都沒用。
神鏡的本體真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朱剛鬣在鏡迷宮內橫沖直撞,將偌大一座占地方圓里許,坑殺過不少仇敵的陷阱,搗毀地亂七八糟。
當然了,若非朱剛鬣閉上雙眼,早就在第一波沖鋒中,就找到鏡迷宮的核心所在,將神鏡的本體真身抓在手里,或是搜掠一空后,揣進自家的口袋里,或是一記九齒釘耙筑上去,將這面神鏡徹底破壞,神鏡宮的這點破事就直接免了。
幾次與神兵九齒釘耙擦身而過后,神鏡終于惶恐不安起來,畢竟它的本質不過是普通的硬質水晶,不得不召回大部分本質,也就是容貌與慈舟一般無二的鏡中人。
可惜的是,這次它想走,慈舟卻不放此人離開了,先是耍了一通嘴炮:“比拼定力,貧僧以為至少較量個三天三夜,萬萬沒想到,前后才三十息而已,你就樂不思座了!也好,不如我們比拼一下拳腳!”
話音未落,慈舟揚手解開錦襕袈裟,將系扣抬高到脖子上,甩在身后充當披風,九環錫杖也不拿,竟然赤手空拳地上陣。
他用的是大開大合,卻防守兼備的羅漢拳,拳頭不離鏡中人左右,硬是將他的腳步拖在原地,根本動彈不得。
這時,神鏡本體真身催促地緊,鏡中人不得不無視規則,運起磅礴的真氣,令有形氣勁演化出千百條那伽形象,似乎是慈舟先前闖關過宮時,對付牡羊座守護神將固若金湯防守的“升龍霸”。
“這算什么?玩不起啊?你是不是玩不起?貧僧用拳腳功夫,用的是外門蠻力,你卻用有形真氣,丟不丟人?丟不丟臉?換做我是你,我都忍不住跳崖了。”
慈舟嘴上說著高興,大鳴大放地發著嘴炮,雙手雙腳卻還是運起真氣護體,隨后擺開一個最擅長借力打力的太極拳起手式,暗中他卻準備好用東方玄幻系的力場轉移神功《乾坤大挪移》,隨時可以應付對手暴風驟雨般的攻擊。
可惜的是,鏡中人救護神鏡本體的心情較為迫切,將千百條有形真氣幻化而成的那伽天龍一口氣轟出后,就忙不迭地轉身縱躍而起,飛到本體附近,試圖讓兩者合二為一,重新取回全盛時期的姿態。
不過,慈舟拖住的時間夠長久了,久到朱剛鬣即便犁錯了幾條彎路,卻還是找到通往核心地帶的康莊大道。
神兵九齒釘耙接連轟破幾座破破爛爛,橫亙在自己面前的鏡墻后,盡管朱剛鬣還是緊閉雙眼,卻還是相當精準地掄起神兵九齒釘耙往前一筑,硬生生分開了即將合二為一的鏡中人和神鏡。
“你身上那股惹人嫌的臭味,俺老豬頂風隔著十里,都能聞到!還敢不戰而退,躲到這里來,平白丟了老大的面皮!”
慈舟的嘴炮不管用,可是朱剛鬣的話,卻讓鏡中人勃然大怒了。似乎,他可以原諒金剛境的佛門高僧,卻無法容忍區區一只骯臟蠢笨的豬妖,對自己大放厥詞!
下一個瞬間,鏡子人與慈舟一般無二的容貌,一陣模糊不清楚。三息過后,驀然變成了朱剛鬣的樣子,連雙手握緊的神兵都一模一樣。
“潑怪!竟敢變成俺老豬的模樣,看招……”
朱剛鬣瞇著眼睛看了一下,忍不住勃然大怒,掄起九齒釘耙就朝對手筑去,釘齒劃破大氣,發出凄厲的尖嘯聲。
誰知另一個朱剛鬣也是相同的招數,后發制人地迎頭趕上,只聽“叮呤當啷!”一陣脆音悠長,兩柄九齒釘耙齒刃相扣,寸步不前,雙方竟然陷入角力的僵局里。
就在這時,慈舟施展縮地成寸的玄妙步法,繞過纏斗中的兩個朱剛鬣,直接出現在神鏡后面,將它往前輕輕一推,倒映世間一切森羅萬象的鏡面朝下,就什么都看不見了。
其中就包括與豬剛鬣角力對峙的鏡中人,也在褪去所有色彩后,緩緩地變成透明,繼而直接原地消失。
慈舟順勢單膝跪地,右手凌空攝來九環錫杖,輕輕打了神鏡背面一下,就將實力比圣湖精靈只高不低的鏡靈打落幽冥地府,隨后將錦襕袈裟與神鏡打包,直接塞進朱剛鬣袒露胸懷的寬大衣服里,用前襟蓋住。
慈舟曲起左手中指,拿指節輕輕敲了敲神鏡的背面,笑道:“悟能,此物與你原本無緣,為師設計讓你與鏡中人做過一場,強行插了一腳,嫁接了因緣,這才能落在你手里……”
說到這里,慈舟立即用體內真氣,將聲音逼成一線,以傳音入耳之妙,與門下二弟子悟能說著悄悄話。
“仔細聽著!此戰過后,圣山神國注定灰灰,佛門諸神入主烏斯藏已成定居。戰后人人論功行賞,你的功勞薄了些,正好藉此晉身,加大職正果,沒準能撈個蓮臺坐坐!”
朱剛鬣看過云棧預言,知道自己僥幸不死,頂多也就是個管供奉的凈壇使者,莫說神佛、菩薩才能上座的蓮臺,恐怕連羅漢金身的待遇都沒有。
此時,他聽了師傅的話,早先時候見識過神鏡的妙用,當下就知道此乃一件玄妙的神器,無論是獻上去,換得正果提升一兩階,還是留下自用,都是一樁好事,當下連連磕頭,真心誠意地謝過慈舟。
稍傾,四明石猴仗著手中的鎮海神鐵,降服了大龍神的一絲神念,將鎖子黃金甲,藕絲步云履,鳳翅紫金冠等披掛穿戴在身上,與圣湖宮鑄就羅漢金身的沙悟凈聯袂趕到神鏡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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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多久,大腹行摩呼洛迦與緊那羅神、乾闥婆神、迦樓羅神,依舊結獸王曼陀羅陣,轟破一座座宮殿,直接懸空飛著,抵達最后一座宮殿,看著戰事已畢,不由地都松了口氣。
慈舟笑道:“此戰已然大功告成,我等堵住圣山諸神出逃的唯一生路!為今之計,想要脫身離去者,只能將自家的神域與圣山切割,方能行動自如。”
“可是,如此一來,諸神自掘根基,圣山神國會越發虛弱。洞天蒼穹的業力火云,各位都有所察覺,隨時都會傾覆下來,將偌大這一座圣山徹底焚燼。”
就在此時,圣山神系與佛門諸神的連綿大戰也到了尾聲,決定為圣山殉身的大龍神,駕馭著浩瀚的神力,發出一道“天譴神罰之雷”。
圣山巔峰的蓮花池上,絲絲縷縷的血色電光匯聚起來,形成一枚栲栳大的血雷,驀然間,化作一道里許長的金色霹靂,朝戰場上脫離胎藏曼陀羅界庇護,在云海廝殺的無數那伽龍眾和其余八部眾眷屬轟落。
瞬息過后,象征著圣山神國氣數的蓮花池,所有蓮花脫水枯萎,大多數直接散逸成灰煙,僅僅有一根焦黑的枯莖,保留下最后的根基。
就在這時,一道時空縫隙悄然出現,一只色澤溫潤如玉的柔夷,悄聲無息地探了過來,截取了尺許長的枯莖,順勢縮了回去,隨著縫隙悄聲無息地彌合,雙方神靈根本沒有誰注意到。
“轟……”地一聲,盤腸大戰的云海上,所有那伽天龍和川林地氣演化的地龍,被血色的“天譴神罰之雷”殛成焦炭齏粉,迦樓羅王的眷屬金翅鳥不得不提前焚燒身體,期待著在灰燼中重生,其余的八部眾眷屬紛紛舍棄肉身,靈性回歸曼陀羅界內,死傷狼藉的只有無腦殺戮的斗神阿修羅一族。
慈舟感受著腳下的圣山耗盡了所有潛能,不甘心就此覆亡的深山諸神,裹挾著歸屬于自己的信徒靈魂,將融入圣山的神域徹底切割,趕緊從圣山背后的出路出逃。
慈舟敏銳地察覺到圣山神國崩塌的速度加快了,趕緊伸手按住摩呼洛迦等八部眾,放開一條生路,縱容自私自利的圣山諸神逃走。
他低頭看著山崩地裂的圣山,云頂天宮所有的宮殿接連倒塌,忍不住搖搖頭,隨即輕輕點頭:“終于結束了!沒了神國根基,圣山諸神只會淪為以往祂們看不上眼的鬼眾,烏斯藏國沒了圣山諸神撐腰,壓服不住西域諸國的底蘊。國內又有農奴大起義,分崩離析都是輕的,徹底覆亡都不是沒有可能!”
眾人看見圣僧起身伸了個懶腰,竟然連九環錫杖和錦斕袈裟都留在原地,往前邁出一步,竟然原地消失了,空中傳來淡淡的回響。
“此間事畢,踏血西行之舉已然大功告成,貧僧或可有百年歲月,享得清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