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爺就長著一對螺旋眉。
我立刻跟著死魚眼就過去了。
死魚眼帶著我走了幾步,停在了一個病房外面,說道:“這種病房是加護的,不許人進去,門牌上寫著名字——只寫了老頭兒兩個字。”
“你們在這里干什么呢?”忽然有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點呵斥的意思:“這里不能隨便圍觀。”
我聽得出來,這是剛才小梁打雷婷婷的時候,出來喊話的那個醫生,聽著這個聲音,現在是帶著點火藥味兒,我有點明白了,該不會是這個醫生,其實對小梁有點意思,可是看見了小梁剛才對我的態度,所以心里不爽吧。
“這位醫生,麻煩問一下這個老頭兒……”
“病人隱私,我們不能透露,不好意思,”嘴上說不好意思,語氣卻十分粗魯,跟吃了槍藥似得:“請你們馬上離開,不要影響這位病人的休息。”
嚯,這醋味大的,這會兒小梁正好從病房里面出來找我,剛巧聽到了這個醫生的話,立刻拔高了聲線:“一個植物人,要是真的能被吵醒,不是好事兒嗎?佟明增,你今天脾氣挺大的呀。”
那個醫生一看見小梁,聲音立刻軟了三分:“不是,我就是……”
“千樹,你想要問什么,跟我說,”小梁因為眼睛的事情,氣的像是一個隨時能被引爆的氣球,搞得我也不敢惹她:“我就想問問,這個老頭兒是什么情況,什么時候,被誰給送進來的。”
一陣唰唰查資料的聲音給響了起來,顯然是小梁正在查資料,接著就告訴我,這個病患是頭部受到了重創,血塊不散,所以現在是植物人,只能維持呼吸和營養,等著他醒過來的一天,送醫的資料和病人本身的情況沒有,這種情況不常見,一般是故意隱瞞身份,應該是用什么特殊渠道送進來的。
送進來到現在的時間,也剛好對的上“我兄弟”把濟爺從陸茴那里給弄過來的時間。
特殊渠道……那王八蛋怎么老這么有本事?
不過再一想,有錢能使鬼推磨,砸了重金的話,一切皆有可能,又比我有本事還比我有錢,我也是服了氣了。
我就又接著問,打這個病人住院一來,有沒有來看過他?小梁說沒有,只這么一個人,好些醫護人員都懷疑這可能是哪個有錢人的長輩,太忙了所以沒時間來看——但是錢砸的挺足的,預付醫療費能撐很長時間。
我咽了一下口水:“我這個要求有點過分,我能不能進去,看看他?”
這會兒那個佟一聲冷哼了一聲:是有點過分,拿什么看呢?”
“佟明增!”小梁再一次拔高了聲音:“我請你離這里遠一點,這個病房我負責。”
那個佟醫生欺軟怕硬,像是怕小梁不高興,轉身無奈的走了。
接著小梁就利落的打開了病房的門:“你進來看。”
“這會不會對你有什么影響啊?”我有點不好意思,一直以來小梁都特別溫柔可人,這會兒突然雷厲風行的,有點……
“怕什么,”小梁有點粗魯的就把我給抓進來了:“你想看就……”
她嗓子梗住了,不肯說話了。
我訕訕的跟慈禧太后似得把手搭在了死魚眼的手腕上,死魚眼也跟李蓮英一樣扶著我到了病床邊,把我的手搭在了病房邊緣的手上。
這只手挺粗糙的,有老繭,還有一種磨不掉的劃痕——濟爺扎花圈,紙人紙馬,都需要竹架子,不然撐不起來,這些劃痕,就是劈竹篾子,編竹篾子時留下來的痕跡。
我也幫忙做花圈扎花圈,可是只忙活給紙人上色,扎花圈上的紙花,剪紙馬上的鬃毛這種事兒——濟爺說他手粗,不礙事,可是我還年輕,弄一手劃痕,怕女人不喜歡。
濟爺一定瘦了,骨頭支棱起來,皮膚顯得更松了。
我鼻子有點發酸。
他不回來,是因為不想回來,我明白,我都明白。
只是當年不管發生了什么事情,不能明明白白的告訴我嗎?就算是罪孽,就算是愧疚,我不想讓你一個人面對。
“誒。”忽然死魚眼發出了一聲低呼,我一愣,他從來都不是大驚小怪的人,忙問他看見什么了,結果他撈起了我的手,放在了濟爺的臉上。
桀驁不馴的螺旋眉下面,是一雙很深的眼窩,而眼窩的邊緣是濕潤的——濟爺流了眼淚。
我心里咯噔一下:“濟爺是不是醒了?是不是能聽見我說話了?”
小梁忙說道:“暫時還沒有,但是從儀器上,能看出,他情緒剛才應該是有波動的。”
是啊,生死橋上,濟爺是殘魂,還有幾分留在了軀體上,是這一點意識,辨認出是我來了。
我也有點想哭,可男兒有淚不輕彈,在濟爺面前流淚,要被掐耳朵的——至于他嘛,他老了,老年人就是喜歡多愁善感,我就不跟他計較了。
“我兄弟”當初想方設法的把他給扣在了這里,就是為了拿他來威脅我吧,現在,終于把他給找回來了。
就好比功德是郭屁股的軟肋一樣,濟爺就是我的軟肋。
現在終于找到他了,心里特別踏實,好像小時候我發燒,濟爺把我摟在懷里一樣的踏實,我總是一邊聞著他身上的煙草葉子味兒,一邊進入夢鄉,搞得夢里的紅燒肉都是煙草葉子味兒。
“你打算怎么辦?”死魚眼說道:“他需要專人看護,你橫不能把他帶太清堂去吧?咱們又時常要出門。”
“不用,”我擺了擺手,盡量讓臉對著小梁的方向:“我求你個事兒,你給他換個病房——但是千萬不要讓人知道,醫療費以后我來出,要是送他住院的人問起來,那你就說他醒了出院了。”
小梁一聽,什么原因也沒問,特別爽快的就答應了。
搞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這事兒有可能會給你帶來麻煩,所以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險,你先保護好自己,接著再通知給我。”
“師父,你怎么在這兒?”唐本初這會兒也過來了,一下愣了:“我剛看見你在樓下要過來……臥槽,你兄弟來了!”
我立馬站起來了,問唐本初“我兄弟”見到他沒有,唐本初忙搖頭,我立刻讓小梁趕緊轉移人——我兄弟在銀莊里幫了我一次,已經是回人情,仁至義盡了,我心里清楚,他還是恨我,更恨濟爺。
這會兒他來,八成就是要把濟爺給轉移走了繼續要挾我的,他的戰斗力我是再清楚不過了,現在我飯碗也沒了,他要是想把濟爺重新搶走,我們一點還手之力也沒有。
小梁一聽,立刻著手動那些儀器,本來想喊那個佟醫生來幫忙的,可現在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份風險,死魚眼也跟著幫忙,我聽到了帶輪子的床滋滋的響了起來——同時也聽到了不遠處電梯“叮”的一聲。
“我兄弟”上來了。
這會兒出門,一定就會被迎頭趕上,看來是來不及了……而小梁卻說道:“這里有個套間,不出門也能挪過去。”
我一聽,趕緊跟著濟爺的病床就過去了。
安靜的七樓走廊上,腳步聲特別清楚,我一顆心要到了嗓子眼兒,就在小梁關上了套間的門的同時,外間的門給開了。
他一進來,自然就會看到了空蕩蕩的病床,我不知道,他有沒有看見我們躲在了里面。
死王八蛋,我握緊了雷擊木,再敢跟我搶濟爺,老子也只好跟你同歸于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