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一說出去,王德光他們的表情全變了,視線也全帶著幾分慌張落在了我臉上。
“對,”周圍的北派先生也紛紛說道:“一個人換這么多,我們也太吃虧了。”
“茂先生眼看著孫子在李千樹手里,還面不改色談條件,是真正的以大局為重,長者風(fēng)范,不得不服?!?
沒記錯的話,這幫人,也是不久之前,剛剛稱贊我年輕有為,挽大廈于將傾的人。
老茂的嘴角一勾,露出了一個不容易被人察覺的笑容。
連自己的孫子都能被拿來當(dāng)幫自己立聲勢的道具,還真是物盡其用。不過這事兒也不是他第一次做了,茂森之前不也是這么過來的嗎?
陸恒川也有點擔(dān)心的看了我一眼。
我不傻,老茂這是在挑撥離間,這種情況下,你讓我選誰?
“師父,你選婷婷姐吧!”唐本初像是怕我為難,先大聲說道:“她傷的很厲害,可老茂那個死老頭子心狠手辣,一直不肯找人給她治,這么下去,婷婷姐撐不住的,你知道……婷婷姐這樣,都是為了你!我還年輕,倒是沒什么,多吃點苦也可以!”
他確實年輕,居然還樂觀的以為這次不選他,自己只不過是多被關(guān)一陣而已。
王德光猶豫了一下,也對我說道:“老板,我會替你照顧好唐本初的,北派現(xiàn)在就算為難你,可到底信奉仁義,我們不會有什么事兒的,雷婷婷的傷要緊!”
仁義?那也是以前的北派,有大先生的這個北派,可現(xiàn)在,北派易了主。
“所以說,人家的自己人還是自己人,”有人冷嘲熱諷的說道:“郭長嶺那個時候白維護了你那么長時間,連寶貝孫子都因為你死在這里了,你們還只惦記著雷婷婷,真是讓人齒冷啊。”
“對,雷婷婷雖然受傷了,但是沒死,眼看著郭長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不是更可憐嗎?”
“怎么樣,郭長嶺,你押錯寶了吧?賠了夫人又折兵,還被人當(dāng)成外人,你這是天道報應(yīng)!”
一聽這話,唐本初和王德光的表情也微微有點尷尬——這事兒讓誰選,都不是好事。
郭屁股冷笑了一聲,誰也沒看,只看向了郭洋——我從來沒見郭屁股有過這么悲傷的表情,好像黑沙暴來襲之前的老駱駝,悲憫又沉靜。
小茂也像是覺得扳回來了一局,臉上有了光,大聲說道:“李千樹,我勸你你還是束手投降吧,雖然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趕出了北派,可你好歹也還是行內(nèi)人,多行不義必自斃的道理,你不懂嗎?”
“不好意思,我李千樹小地方出身,念書也不多,要不今天,你教給我吧?”我把魯班尺抄起來,拉起了小茂的耳朵:“我一開始就沒答應(yīng),一個小茂只能換一個人,但咱們做買賣講信譽,這樣吧,我先用他的耳朵換郭屁股,你們看怎么樣?”
“你說什么?”一石激起千層浪,有人一聽就不干了:“李千樹,你還講理不講理?”
“我為什么要講理?”我答道:“講理的人,會在這里用交換人質(zhì)的方法解決問題?”
“你要是這樣,那我們也會把你的人給……”有人威脅:“我們犯不上怕你!”
“可以啊,”我笑:“咱們就試試,看誰的手快。”
這話一出口,頓時就沒人吱聲了,眼光都投在了現(xiàn)在說了算的老茂身上,我的身手有多快,全北派沒人不知道。
老茂的臉沉了下來:“李千樹,我警告你……”
他話沒說完,我的手已經(jīng)動了,魯班尺鋒利,幾乎一點阻隔的感覺都沒有,一片耳朵劃出了一道漂亮的拋物線,不偏不倚的落在了老茂的面前。
所有人的臉色全變了。
老茂看清楚了飛過來的是什么,一個踉蹌,險些坐在了地上,還是被其他的親信給扶起的,接著他一抬頭,死死的盯著我,想張嘴,可又沒敢張嘴,那個眼神,像是恨不得能在我身上捅兩個透明窟窿出來。
小茂根本就沒反應(yīng)過來,甚至還猶疑著問道:“那是什么?”
“你傻不傻?”倒是對面的唐本初難以置信的望著他:“你沒覺得自己身上少了什么東西?”
小茂一聽這個,才反應(yīng)過來,腦袋一側(cè)特別溫暖——流了不少血,知道那東西是自己的耳朵之后,小茂慘叫了起來。
我居然覺得,慘叫聲很好聽,十分愉悅的瞇起眼睛笑了。
他們看我,像是在看一個地獄里鉆出來的鬼——包括王德光他們,和郭屁股。
“見面禮給你送過去了。”我拎起了小茂的另一個耳朵:“現(xiàn)在,你們放不放郭屁股?”
“你別沖動,咱們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小茂絕對是知道眉眼高低的,立刻大聲求助似得說道:“我爺爺不會不答應(yīng)的!”
“你們早說,不就沒這么麻煩了嗎?”
老茂的胸口劇烈的起伏了起來,有人建議,李千樹先下了手,他們也不能示弱,先砍一個太清堂的人。
老茂卻搖了搖手,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刺激到我,不然小茂就真的沒命了,畢竟血濃于水,老茂不會想看到小茂死在自己面前。
郭屁股被松開,腳步蹣跚的走到了我身邊,抱住了郭洋的尸體。
我沒有再繼續(xù)看,接著問道:“對了,我的人不齊啊,我們的小降洞女和茂森呢?還有我的貔虎狗,你們可別告訴我,他們出事兒了。”
誰都聽得出來,我的聲音里帶著威脅。
“這倒不是,”唐本初望著我的眼神,也有點發(fā)慌,忙說道:“阿瑣,阿瑣她看到了世界上真的有另一個你,她,她就放了蠱蟲,自己趁亂追上去了,你干兒子嘛,因為是老茂的親外孫,被當(dāng)成了他們家出的叛徒,自己帶回去處置了,我們沒打上照面,至于屁股,也給跑了,估計以它的本事,很快就會來找你的?!?
阿瑣是不用說了,她本來喜歡的就是“我兄弟”,之前怎么跟她說都不信,眼見為實也老實了——不過,這倒是好事兒,現(xiàn)在這個時候,離我離的越遠越好。
屁股,屁股應(yīng)該能自己照顧自己——我忽然有些不確定,屁股再看見我,還會不會認我為主?
“那不行,茂森你們說留下就留下了?”我問道:“你們知道他跟我是什么關(guān)系嗎?”
老茂一皺眉頭:“跟你?”
他狐疑的看了郭屁股一眼,因為他只知道茂森給郭屁股做內(nèi)應(yīng),沒想到里面還有我什么事兒,郭屁股咧嘴一笑:“這我倒是知道,那小子,是李千樹的干兒子!”
“什么?”老茂額頭上的青筋一下突突的跳了起來:“干……”
簡直是一副被我侮辱了的表情:“那個小兔崽子,我就知道,留著他,就是留著個禍害!龍生龍鳳生鳳,跟他媽一樣,就是個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就是因為你有這個想法,所以他才會變成你的禍害,”郭屁股抬起臉,冷笑道:“老茂,這都他媽的是你自己作出來的,活該?!?
老茂咬緊了牙,可也知道現(xiàn)在不是跟郭屁股斗嘴的時候,才看向了我,強壓著怒火說道:“你不覺得你的要求,提的也太多了嗎?”
“我為什么要這么覺得,反正小茂身上的器官也挺多的?!蔽矣敏敯喑咻p輕的劃過了小茂的脊背:“這個地方是肝,這個地方是腎,這個地方,是脾臟,你希望看著哪一個先破裂,可以自己選?!?
老茂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我變了,我不再跟以前一樣心慈手軟,行善積德,我說的到就做的到。
“爺爺……”小茂滿臉又是血又是眼淚:“爺爺,我不想死……咱們茂家,不能絕后!”
小茂是老茂家的一根獨苗,想也應(yīng)該知道,壞事做盡,就可能斷子絕孫,你們早該做好這個準(zhǔn)備。
老茂盯著我的眼神,也露出了一絲畏懼。
“李千樹,我放了他們可以,”老茂像是很不容易才做了決定:“可你得答應(yīng)我,你……”
我猜得出來他要說什么,不就是我跟黑先生一起,欺師滅祖,讓我永遠不能再回到北派了嗎?
于是我特別脆快的就打斷了他的話:“老茂,你是不是弄錯了,咱們兩方,占優(yōu)勢的不是你,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憑什么答應(yīng)你?”
反正,沒法洗刷冤屈之前,我確實沒法回到北派——大先生死了,按理說,我應(yīng)該是新任的大先生,可現(xiàn)在,我這樣一個在他們眼里“欺師滅祖”的人,就算勉強繼任,他們面服心不服,在這個情況下來說,才是對北派基業(yè)的最大損害——失了人心,就離著分崩離析不遠了。
我不能對不起祖師爺,更不能對不起老一輩子的人,他們拼下來的北派,絕對不能壞在了我手里。
至于“我兄弟”,我早晚要找到他,報了這個仇,還自己清白。
老茂被我這一句話堵的說不出話來,其他的先生看著老茂,也像是沒了主意——他們知道,傾盡所能,也還是沒法對我報仇。
最后,老茂終于擺了擺手,把王德光他們?nèi)砰_了,王德光和唐本初背著雷婷婷過來,滿臉的惶惑,像是不相信。
唐本初像是想說點啥,但是到底沒能說出來就被王德光捅了一下,今天是少見的知情識趣,沒開口。
而這會兒,也有人把干兒子給送來了——干兒子是最慘的,渾身都是傷,估摸著就是之前小茂對他下的手,跟雷婷婷一樣,現(xiàn)在根本就沒有任何意識。
“現(xiàn)在,你可以把我孫子還回來了是不是?”老茂厲聲說道:“別的不提,你一直說話算數(shù),我倒是信得過你。”
他這是以退為進,先給我戴個高帽,人都愛面子,一般不會當(dāng)眾打自己的臉。
我是清楚,可我現(xiàn)在懶得跟他斗。
于是我手一推,小茂就從地上被我給推起來了,意識到了自己重新有了自由,小茂一下就愣了,接著撒丫子就往北派那邊跑,沖著老茂就過去了:“爺爺……”
老茂仔細的看了看他耳朵上的傷口,咬了咬牙,死死的盯著我。
“龍皮太歲不是還有剩下的嗎?”我看向了陸恒川:“給雷婷婷和干兒子涂上?!?
陸恒川把瓶子丟給了唐本初,唐本初立刻忙活了起來,而陸恒川看著我,真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你干嘛這么看著我?”我問陸恒川:“你不認識我了?”
“我問你,這些事情,是你想這么做,還是你身上的三腳鳥想這么做?”陸恒川非常認真的說道:“你說過,你永遠是你,不會變成三腳鳥的傀儡,你現(xiàn)在,還是原來的李千樹嗎?”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終究還是被三腳鳥給侵蝕了。
我希望我還是原來的李千樹,我真的希望,可我已經(jīng)回不去了——這一趟水,我蹚下來了,就沒法干干凈凈的上岸。
我沒看他,側(cè)過頭看北派的那些人。
那些人見我看過來,臉上都是戒備。
“別讓郭洋的死改變?nèi)魏问虑?,”陸恒川似乎怕我做出什么,立刻拉住我:“你覺得,他泉下有知,會愿意嗎?”
可我又有什么辦法?大先生死了,郭洋死了,我兄弟下落不明,我一身不白之冤,現(xiàn)在你讓我怎么辦,做個喪家之犬?
我要知道的事情,我自己來查,可我面對的局,有可能比我想的還大,我得知道,銀牙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鳳凰會里,不管哪個對手都是很強大的,我不能輸。
“現(xiàn)在小茂先生也回來了,”有先生似乎是怕沒了士氣,立刻說道:“茂先生,咱們可以對李千樹下手了,喪芝散還有沒用完的,茂先生也先不要泄氣,沒到最后,誰都不知道勝負!”
老茂咬了咬牙,像是在掂量,現(xiàn)在應(yīng)不應(yīng)該跟我打——我再厲害,也只有一個人,而我未必真的能把北派的這些人給弄死在手下,他們不講感情,而我現(xiàn)在雖然性情大變,但以前確實是講感情的。
而且,老茂很清楚,我答應(yīng)過大先生會把北派的事情給處理好,就一定說話算數(shù),總不會真的親手毀掉北派。
他躍躍欲試,像是想賭一把——實在不行就耗著,我的方術(shù)雖然厲害,可按理說,應(yīng)該耗不起。
“好,”老茂終于做出了決定:“大家打起精神來,把那個欺師滅祖的叛徒給抓起來,為大先生報仇!”
唐本初和王德光一下又緊張了起來,護在了郭屁股,干兒子,雷婷婷面前,如臨大敵:“師父,要不,咱們跑吧!”
“他們,今天是不打算放過咱們了?!标懞愦ǖ吐曊f道。
與此同時,那些北派的先生們卷土重來,眼瞅著又要揚起了喪芝散撲過來了。
這樣下去,沒完沒了。
“誰得到了三腳鳥,誰就是魁首,”我沒去看老茂,反而轉(zhuǎn)頭問那些黑先生:“是不是?”
其實這里面還有一個規(guī)矩,那就是加入黑先生,你必須要買功德,可我沒提這碼事兒。
我一直是個守規(guī)矩的人,但是規(guī)矩,最開始也是人定的。
“是!”那些黑先生誠惶誠恐,果然也沒有敢多嘴的。
于是我淡淡的對著那些黑先生說道:“我是誰?”
那些黑先生們互相看了一眼,沒說別的,拜在了我面前,聲音整齊而鏗鏘,帶著說不出的敬畏:“魁首!”
這一拜,區(qū)別于對銀牙,是真的心服口服。
不管什么時候,殺雞給猴看都很有用——你自己不立威,誰會怕你。
我取代棺材里的那個人,成了新的魁首。
只是不知道,以后我會不會取代他,被關(guān)在帶著鈴鐺的棺材里。
三腳鳥說的對,我早晚,會當(dāng)上魁首,只是當(dāng)時,我一直不信。
背后,有滿足的笑聲,三腳鳥很高興。
陸恒川難以置信的望著我,拉著我手發(fā)了涼。
而老茂的臉色更是大變:“什么……魁首?”
“這些北派的先生們要對魁首為難,是不是就是對咱們黑先生為難?”我聲音不大,卻特別威嚴:“他們可能不知道咱們黑先生,讓他們開開眼界?!?
“是!”他們回答我的聲音特別齊,特別有力。
接著,他們站起來,對上了北派的那幫人。
其實北派今天來討公道的這一幫子人,也算是行業(yè)之內(nèi)的人中龍鳳,很拿得出手,可跟出手狠辣的黑先生比,就好像羊入虎口一樣。
黑先生,沒那么多的善因善果,沒那么多的規(guī)矩。
一道塵土飛揚了起來,迷人眼睛,我知道,打起來了。
黑先生們出手,都是殺招,他們跟你們,可沒什么舊能敘。
“李千樹,你不能這么對待我們!”老茂哪兒見過這么凌厲的攻勢,第一個帶著小茂就先往后退:“李千樹,你忘了,你忘了你曾經(jīng)答應(yīng)過大先生的……”
“是你們說的,我連大先生都能殺,欺師滅祖?”我淡漠的答道:“那我就給你這個面子,讓你夢想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