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沒有雀兒在邊上古靈精怪地表情,郝佳音自己也是明白的,這件小衣就連針腳都不整齊,還能好看到哪裡去。可她不服氣啊,旁人說說就算了,怎麼季澤厚這個百事不管,凡事都不會的人也來笑話自己的手藝?這小衣怎麼說也是自己送給孩子的一份心意,可比他這個不負責任的爹要好上太多了吧?
季澤厚不明白郝佳音忽然變得這麼陰沉的緣由,不過人還是很老實地點頭,“那衣裳確實不好看……”
郝佳音涼哼,再也不看季澤厚,自己胸口燒著火,就趕季澤厚出去,“你要是有本事,也做件來我看看。”
季澤厚被趕到屋外,看了看院子裡的下人,他們各自,忙活著手上的事,就他似乎是個多餘的,這叫季澤厚多少有些尷尬。想了想,他還是乖乖地守在郝佳音房外。雀兒倒是一直盯著這頭,時不時給下人透個話兒遞給老爺夫人,也算是相安無事了。
郝老爹自己看戲不過癮,知道季澤厚剛纔去見了蕭先生,郝老爹立馬顛顛地跑去找蕭先生,一問之下,郝老爹倒是難得地對自己這個女婿有了些改觀。
蕭先生看人看事有他自己的一套主張,誰能入得他的眼,也不是常人推斷得出。本來,因爲郝佳音的關係,季澤厚想要博取蕭先生的喜歡很難。當時也確實如此,蕭先生壓根沒想過要給季澤厚什麼好臉色。只是,季澤厚這人不會看人臉色,只不停同蕭先生說著自己對他的敬仰,尤其對他筆下山川風物的嚮往。
“小生實在敬仰先生能踏遍千山萬水,看世間最極致的風物。”季澤厚話語裡只是慨嘆,卻沒有遺憾,這叫蕭先生有些好奇。
“你爲什麼不去走走看看?”蕭先生知道,季澤厚家境富裕,又不需要他爲了營生而束縛住,怎麼就沒能出去走走?
季澤厚倒是絲毫不惋惜,“我出去一次門,從元州城去了一趟雲城,才發現,不是所有人都適合原行,起碼我不行。我吃不了苦,也就行不了遠路,也就只能在蕭先生的筆下領略那山水景緻。倒也全怪自己,若非自己無能,也就能親眼去看看了。”季澤厚倒是坦蕩,壓根沒覺得這樣的理由會被人恥笑。
他清楚知道自己的身子太過嬌養,根本不是能吃得了苦的人。所以,他對別人也生不出妒忌之心。
蕭先生最不喜歡那些自己沒本事卻又喜歡發酸的人,像季澤厚這般,清楚意識到自身的不足,甚至能夠正大光明承認的人,實在不多見。季澤厚這人,心思實在太單純了,而且不帶一絲一毫的陰暗。蕭先生奇怪,這人到底是怎麼長的,也難怪分不清好壞了。
這樣一來,蕭先生就懶得跟季澤厚說什麼,結果季澤厚倒是自說自話,反正蕭先生在他看來就是神一般的存在,神坐在佛龕上,只需要做出一副耐心傾聽的樣子,自然有前仆後繼的信徒跪拜禱告。季澤厚根本不期待蕭先生會迴應自己,他只需要將自己想說的話統統說給蕭先生聽就好。
而且在季澤厚看來,蕭先生願意坐在那兒不走開,已經是對他最大的鼓勵了,季澤厚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由停下來。畢竟不是誰都能有那個運氣,真的見到自己這輩子最崇拜的人。
而蕭先生呢?
說實話,聽這個呆子自說自話也不是那麼無趣。他怎麼也想不到,這世上會有人會這麼能說,而且對著一張面無表情的臉,竟是絲毫不停頓一下。蕭先生倒是想知道,這人能自說自話多久。
結果,自然沒叫蕭先生失望。季澤厚這人,就是那種無知者無畏的主,直到蕭先生聽得都累了,季澤厚仍舊不打算停下來。蕭先生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有寫過這麼多的書,不過這次聽了季澤厚的話後,他倒是驚訝,自己居然去了這麼多地方,寫過這麼多的錦繡文章。
好在,季澤厚這人並非一味的奉承,他只是對蕭先生筆下的那片山山水水,道出自己的嚮往,甚至還很羞赧地告訴蕭先生,自己甚至照著他筆下的描摹畫過這一切。蕭先生挑眉,不過並沒有打斷季澤厚的自說自話。
果然,季澤厚自個兒把自個兒招了,“只是我實在不擅長山水畫,與墨白的筆力一比,可是天壤之別。”季澤厚說著,倒也眼眸閃閃發亮,“不過我也有厲害的地方,比方說畫美人丹青,不如下次我帶自己畫的美人來給你看,好不好?”
這世上,沒有誰會洋洋自得,只因自己擅長畫幾幅美人,那樣的畫作,到底流俗,上不得大雅之堂。可季澤厚卻從不覺得丟人或者難看,反倒覺得,既然是自己拿得出手的,那便一定要讓蕭先生看看纔好。
郝老
爹覺得,自己這個女婿還真是個奇葩,不過他更好奇的是,最後蕭先生有沒有答應季澤厚,有空一塊兒欣賞他的美人丹青。要知道,當初就因爲這一點,郝老爹可是不樂意了很久,一個只知道畫美人賞美人的女婿,絕非他心目中能夠善待佳音的好女婿。
好在那時候郝夫人說了一句,只說這個季澤厚風流卻非下流,就算他畫了美人,可卻從未聽到他與某位美人有什麼牽扯,就連元州城的花魁冰凝,大夥兒也只知道冰凝對季澤厚傾心相許,而季澤厚對她,並無什麼曖昧之處。
蕭先生明知道郝老爹是等著幸災樂禍的,可他到底說不來謊話。
“哼,他說帶畫來,我反正閒著沒事,看一眼也無妨。”天知道多少人等著蕭先生給評點他們的文章畫作,也就是他有這個本事,對著郝老爹輕飄飄來一句閒來無事。也是,這世上不是誰都有季澤厚這般的膽子,敢拿自己不入流的美人畫作來請蕭先生評點。
郝老爹慨嘆,遇上這樣的女婿,也算是他的運氣啊。
這邊,蕭先生倒是多問了一句,“真要留他下來?”蕭先生同郝佳音一樣,都不是好糊弄的,真以季澤厚那點子本事,斷沒可能溜進郝府,只是這回要不要將人送走罷了。郝老爹卻是忽然一本正經地說了一句,“什麼人?我怎麼不知道我府裡有這樣的人?不知道,反正我是不知道。”
好吧,睜著眼說瞎話,也就是郝老爹能這般正大光明。
郝佳音自從懷了身上回了郝府後,除了那件小衣完完整整地做好後,房裡莫說是剪子了,連根繡花針也找不到。也是,當初郝夫人可是毫不客氣地說了,她的乖孫孫,衣裳由她這個親外婆做就好,根本不勞郝佳音這個親孃動手。要真是讓孩子穿著郝佳音做的衣裳上街,估計孩子這輩子都不願出門。
她就不明白了,袖子是袖子,衣襟是衣襟,怎麼就能讓孩子羞於出門?哼,想到剛纔季澤厚那信誓旦旦的模樣,郝佳音心底更氣,忍不住地拿起手邊的軟枕丟了出去,結果門哐當一下被推開,季澤厚跌跌撞撞地跑進來,一臉慌張,“怎麼了?佳音你怎麼了?”
季澤厚這樣子,怕是一直在門口守著。郝佳音挑眉,“你在我房門外做什麼?”季澤厚倒是一點也不覺得難爲情,“我捨不得你……”要不然他也不會從竹園逃出來,可不就是爲了守在佳音身邊,然後讓佳音跟自己回家,或者就是他賴著佳音,反正他死也要跟佳音在一起。
“捨不得?你不是捨不得你娘,捨不得那三個嬌滴滴的美妾,怎麼會捨不得我的下堂妻?”郝佳音話一出口,就看見季澤厚用一種不贊同、你錯了的委屈眼神盯著她,“我捨不得你,就是捨不得你。”
郝佳音忽然覺得沒趣,對著這樣一雙可憐的小眼神,她連欺負他的心思都熄了。哎,跟個呆子計較什麼呢?再怎麼努力也是計較不過他的哎。
“那你打算怎麼辦,真就不回去了?”郝佳音看著小狗一般黏到自己身邊來的季澤厚,倒是也沒藏著掖著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肚子,這傢伙,估計只會嘀咕她長胖了。
季澤厚點頭,“娘子不要趕我走,好不好?”郝佳音倒是真沒趕過他,只是這會兒留下他,不但季夫人那頭會給自己惹出事來,就連師兄那邊,郝佳音真不覺得季澤厚留下是個好主意。
可是……
哎,看著蹲在自己膝前的小可憐,郝佳音嘆口氣,或者讓一切都爆發了。
“讓雀兒替你收拾個客房……”
“不要,我們是夫妻,夫妻要睡在一塊兒,就像我們在竹園時一樣。”
“如果你不去客房,那就回竹園。”
“……那我就睡在隔壁,好不好?”
“……”反正隔壁也是客房,“好。”
當雀兒聽見小姐吩咐收拾間客房給季少爺住下時,她整個人都愣住了,然後狠狠地瞪了一眼季澤厚,見他又用可憐的眼神瞅著自己,雀兒撇了撇嘴角,“是。”
就知道用這種小可憐的眼神迷惑人,不止是小姐,就連她這個小丫鬟都有點抵擋不住。季少爺,要是對上自己的孃親也能有種死纏爛打的功底,怕是早就什麼事情也沒有了。
郝老爹只當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樂呵呵地請了蕭先生與蕭夫人一塊兒用了晚膳,不過郝老爹倒是派了人去盯著季府。結果沒等到季府有什麼大動靜,就先發現季夫人打算讓人去狀告天香酒樓一事。
郝老爹也不插手這件事,只是纔對季澤厚有點好感了,這會兒又消失殆盡了,用郝老爹的話來說,難得
好苗子,可不能長在季府的歪田裡,倒不如入贅到他們郝府算了。郝佳音看著郝老爹讓人送來的信,皺了皺眉。
說實話,季夫人這麼做也不算是無中生有,畢竟當初那價錢要買下季府這個店鋪是有些說不過去,可郝佳音保證,她的人可沒有使出什麼手段慫恿那掌櫃的非賣店不可。這事,就算告到衙門裡去,郝佳音也是不怕的。
只是這樣一來,到底會墮了天香酒樓的氣勢。郝佳音倒是低谷了吳遠航的卑劣,果然,官家長大的孩子,手段總是更狠的。郝佳音相信,小浪一波連著一波,到最後一樣能將所有都吞噬。
當方嬤嬤讓人傳了信給郝佳音時,郝佳音早就知道季夫人的陰謀,只是方嬤嬤的信也讓她證實了一點,那就是季府後頭有人。這人,必是吳遠航無疑了。
郝府,就憑著郝老爹同知府老爺的交情,郝佳音相信季夫人不敢輕舉妄動,而有這個本事對抗的,必是吳遠航無疑了。郝佳音笑了笑,將信燒了。至於邊上的雀兒,卻是不停嘀咕。
“小姐,他也是太肆無忌憚了吧,晚上要吃什麼,他竟然還有要求!”真是氣死她了,客隨主便啊,季少爺這點自覺都沒有,真是氣死她了。郝佳音倒是多半知道季澤厚這人蹬鼻子上臉的德行,怕是很久沒嚐到廚子的手藝,這會兒自己點頭留下他,讓他有了盼頭,這嘴兒就饞了。
“不就是幾道菜麼?他饞了,你就讓廚子做給他吃。”反正她只能喝些湯,哎,師孃到底什麼時候才肯放過她?好在最近她發現那些湯糊糊也挺不錯的。郝佳音自得其樂,倒是讓雀兒更加不滿,嘟了嘟嘴,顯是不滿小姐對少爺的放縱。
郝佳音不看雀兒,反正連郝老爹都放縱季澤厚進郝府了,她再放縱他點幾道菜吃也無妨。聽見郝佳音說自己嘴饞了,季澤厚倒是有些不樂意,學著雀兒的樣子,也嘟了嘟嘴角,樣子可比雀兒要好看多了。郝佳音輕笑,安撫地拍了拍季澤厚的腦袋,“吃飽了記得去書房把合離書寫了,乖。”
讓你貪吃,讓你就記得吃,讓你可以吃飯我只能喝湯!季澤厚垮下臉,委屈極了地盯著郝佳音,“我不寫合離書!”雀兒倒是在邊上樂開來,“是,小姐,我這就去準備筆墨紙硯。”
“雀兒,我說了,我不寫!”
“季少爺,你就乖乖寫,晚上要吃什麼?寫好了你跟我家小姐的合離書,你要吃什麼雀兒親手給你做,好不好?”
“我……總之,我不寫!”
“那你還想不想吃了?”
“我不吃!”
郝佳音看了一眼被雀兒惹毛了的季澤厚,點點頭,不吃也好,省得自己心裡不平衡,不過到時候他要是真餓了,自己的湯倒是多得很,到時候分一碗給他喝。
唔,從天香酒樓這兩天的賬冊來看,倒是賺了的,畢竟不管你進門吃不吃,都要給銀子,這規矩倒也沒人說,畢竟能看到花魁冰凝姑娘,早就是賺了的。郝佳音知道,等季夫人告上天香酒樓,吳遠航那頭就會有下一步的舉動,自己得想一些法子,總不能一直被動。
到了晚膳時,郝佳音又端著湯開始喝,邊上配著一碗熱騰騰的米飯,只是怎麼看怎麼寡淡。季澤厚陪在邊上,眼神落在湯上,似乎很不解。
雀兒冷哼,“要不是小姐在你們府裡受了傷,小姐至於整天喝這個麼?”
郝佳音看季澤厚的臉色一下子蒼白,倒也淡淡地嗔了一眼雀兒,連喝口湯都不讓她清靜一些,真是……
“去把飯菜端過來。”打發了不心甘情願的雀兒,郝佳音繼續眉頭都不皺的喝湯。季澤厚挪著身子,挨著郝佳音看她喝湯,然後眸光不自覺地就落到郝佳音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季澤厚偷偷伸出手,碰了一下。
郝佳音挑眉,這人開竅了?
季澤厚用掌心一寸寸丈量郝佳音柔軟隆起的小腹,掌心溫暖厚實,直到某個瞬間,他忽然渾身顫抖起來,然後眼眸閃閃發亮,直盯著郝佳音連湯都喝不下去,只能放下碗,“你要問什麼?”
“這裡……孩子……還在,對不對?”季澤厚邊說著,眼角已經泛紅,甚至有淚光點點。
郝佳音嘆了口氣,郝老爹怕是一早就打定了註定,要讓季澤厚知道這件事,然後……將季澤厚就這樣留在自己身邊?郝佳音並不願意,這世上,兩情相悅不能解決一切問題,除非真的讓季夫人安靜下來,郝佳音不覺得只憑一個孩子就能讓這一切都息事寧人下來。
何況現在還有師兄在,郝佳音盯著季澤厚,“明個兒讓小錢送你去個地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