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老爺看女婿這行動,對女兒親暱自然,不像是嫌棄的樣子,總算放心。當時夫人看好這個女婿,他只當夫人相中這人的皮相,現在看來,皮相下的本質不壞,只要他肯用心去看,自然能發現佳音的好。到時候兩口子琴瑟和鳴,也就不難了。
這邊,郝夫人聽佳音說了些婚後夫妻二人的相處,倒覺得是女兒性子嫌冷了些,若不然定是比現在還要活絡一些。當然郝夫人也不止是聽女兒講,雀兒是她一手養出來的陪嫁丫鬟,聽過雀兒說的,知道女兒主動提起要喝那湯藥,郝夫人這才徹底放下心來。不管什麼人家,有子傍身總是沒錯的。
這世上,不是所有男子都同郝老爺那樣。郝夫人得意之餘也免不得替女兒心憂,聽雀兒說那三房姨娘個個水嫩俏麗,這女婿指不定嚐個鮮,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辦?
不過,眼下,還是熱熱鬧鬧將這回門辦起來才行。
郝府是真的有錢,比那一般的侯門深院也是不差半點。郝老爺這人豁達極了,錢財乃身外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藏著掖著不如讓妻女錦衣玉食過這一輩子,然後攢夠了福分,下輩子還能娶到這個媳婦,佳音也還能做自己女兒。
郝老爺這人,他從未貪過心,只拿顆真心待人,所以老天真給了他好福氣。上了席面,出乎季澤厚意料的是,男女並未分席,只一張圓桌,郝老爺上座,右手是岳母,左手是他,佳音坐對面,四個人,正好。
下人端上吃食,季澤厚纔算知道,自己這兩天吃的都是郝府的口味。不過自己是真的喜歡吃,不見得多麼花哨,但葷素搭配,有種質樸的賞心悅目,叫人食慾大增。
郝夫人笑盈盈地替女婿夾菜,季澤厚誠惶誠恐地端碗來接,那模樣實在憨厚,惹得郝家母女倆都抿脣而笑。郝老爺涼哼一聲,郝家母女倆倒是不怕他,只季澤厚這個呆子,竟是怕得站起身,手足無措的模樣,徹底逗樂郝家母女倆。
郝佳音最是不厚道,被欺負的明明是她相公,可她在邊上倒是吃著飯菜坐看好戲,直到郝夫人輕拍了她手背一下,郝佳音立馬端正姿態,拉季澤厚挨著自己這邊一些坐下,“爹,不許欺負你女婿?!?
一句話,郝老爺立馬偃旗息鼓,只委屈地嗔了女兒一眼。倒是季澤厚,有些訕訕地下不來臺,直到郝佳音一般笑盈盈地替他夾菜,他才繼續端起碗來吃飯。只是時不時偷看一眼岳母大人,頗有些食不下咽。
下人撤了飯菜後,添了茶水,季澤厚只能眼睜睜看著妻子被岳母大人帶去後堂歇息,而他只能端起茶杯陪岳父坐在這兒。
郝老爺爲人老練,細看女婿這一頓飯的表現,大致明白夫人願意將女兒嫁給他的原因了。這人本性確實不壞,可本性不壞不表示這人就不會誤事。佳音性子好強,季澤厚這樣的倒也不怕他嫌棄女子太強勢,只是這樣一來,他就容易耳根子軟,偏佳音從來不解釋,若是有點矛盾,恐兩人會鬧僵。
郝老爺未雨綢繆,就擔心這一點,於是趁著回門,他決定多敲打敲打女婿。
“我聽管事的說,府上打算賣了東街那間鋪子?”郝老爺點石成金,什麼買賣到了他手上,從不虧本。這會兒忽然提到季府東街那間鋪子,不過拋磚引玉,想要點開季澤厚這個呆瓜罷了。
季澤厚其實並不管家裡的事。從前他還小,管事們都拿著賬簿找季夫人,反正家裡從未缺衣少食,季澤厚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也不知道這銀錢來得並不容易。後來等到了該管事的時候,季澤厚偏生愛賞風弄月,對那黃白俗物根本入不得眼,尤其是那賬簿,厚厚一疊,才翻第一頁便覺得腦仁疼。季夫人心疼兒子,也就作罷。
於是,季府的事,其實還在季夫人手上管著。季夫人也就是個會吃會喝的主,手上的錢根本摟不嚴實,底下人摸清了門路,也就一點點鬆散開來,平日裡糊弄點小錢也就算了,現在竟是大著膽子攛掇著賣鋪子,那就真的過火了。
這鋪子,可比田租房租之類的來錢多。尋常人家,就算週轉不了了,賣田賣房不至於賣鋪子。祖上傳下來的鋪子,哪有不好的道理?頂多就是經營不善,除非逼不得已,誰捨得賣了它?郝老爺自從定下這門親後,一直都讓人注意著季府的事,自然不會漏掉這事。怎麼說也是兒女親家了,郝老爺總要多盯著些。
果然,郝老爺不用細看季澤厚臉上神情,就知道這人壓根不知道家裡的事。郝老爺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他精明一輩子,生了個比自己還精明的女兒,卻沒想到臨了攤上個什麼都不管的女婿,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岳父,我娘好好的,爲什麼要賣城東那個鋪子呢?”季澤厚縱然再無知,好歹也是商戶家的兒子,這城東可是元州城最繁盛的街區,岳父提到的這家鋪子可是其中頂好的一家,佔了自家每年兩成的收入,怎麼可能說賣就賣?
郝老爺冷哼,要不是窮到要賣鋪子了,季家那個寡婦會上門來提親麼?當然,郝老爺是絕對不承認自己閨女行情不好的。季府的情況其實還沒差到要賣鋪子的地步,只不過季府從當初元州城數得上的富戶,淪落到今天這般田地,全在於季夫人的不善經營而致。底下人誰不是欺善怕惡的,遇上季夫人這樣的主顧,還真是太好糊弄了。
當然,這是季府的私事,郝老爺要是把話說得太直白了,回頭季夫人恐怕要對他閨女不滿了。郝老爺只輕飄飄地說了一句,“府上那鋪子素來興隆,賣了還真可惜?!焙吕蠣敍Q定點到即止,反正季夫人只要不將季府折騰沒了,郝老爺都不準備出手,而且他知道,要是佳音知道他出手的話,肯定會不高興的。
季澤厚顯然聽了進去,開始想,娘爲什麼要賣了祖上傳下來的那間鋪子呢。郝老爺也懶得再說什麼,自己品茶,想著女兒遇上這個傻蛋,真不知道是福還是禍,憨夫慧妻,大約就是這個理了。
郝夫人從女兒粉嫩嫩的小時候起就沒幾次能抱著一塊兒睡。這會兒好不容易母女倆一塊兒小憩,本以爲會說很多貼心話的,卻沒想到真是小憩,兩個人醒來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佳音臨走前,郝夫人又塞給她厚厚一疊銀票,只擔心季府會委屈了閨女。佳音知道這事爹孃的心意,她何必見外?雀兒同郝府裡的一堆小姐妹也道完別了,郝夫人看著跳脫的小丫頭,笑了笑,悄悄的也給了幾包碎銀。
郝老爺眼眶微紅,從今以後,女兒沒什麼事就不好回家了。想到自己從小嬌養到大的閨女,真的成了別人家的,他這心裡就像是被人剜去一塊似的。郝夫人用帕子試了試眼角,只同季澤厚說了一句,“從今往後,佳音便是你的妻子,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保護佳音,不讓人隨便欺負了她,知道嗎?”
季澤厚謹守孝道,如今對著岳母的囑咐,自然應允。
“小婿謹遵岳母吩咐,定會好好待娘子?!奔緷珊裆袂樘砹藥追智f重,郝佳音卻並沒有聽到心裡去。季澤厚這人不壞,只是不一定就是自己的良人,她從未想過要依靠誰,眼下先懷上孩子,至於其他,她從來不想。
郝府回禮,也甚是可觀。
當然,這一次也不全是給佳音準備的。季夫人看著兒子遞過來的禮單,嘴角的笑是怎麼也抑不住,連帶著看佳音時這臉也不是耷拉著的。
方嬤嬤將那兩盒血燕收好,想著這親家老爺不但大方,而且懂得投其所好。這血燕最是滋補,可想要買到這樣好的血燕,除了有錢還得有一些人脈關係。季夫人最是懂得如何寵愛自己,平日裡也一直買好貨滋補著,要不然也沒這麼好精力折騰啊。
季澤厚看著孃親歡喜的樣子,也點點頭,不過忽然想起今日裡岳父提到的那家鋪子,也不瞞著妻子,就這樣問了出來。在季澤厚的認知裡,妻是並肩的,有什麼事他可以不必要瞞著妻子,但妾卻不行。
季夫人聽兒子提起城東那商鋪,臉色有些不好看。她比兒子要知道得多一點,這些年揮霍下來,季府早就入不敷出了,除了賣掉這家最賺錢的店鋪應急,季夫人暫時想不到別的法子。當然,法子不是沒有,那就是郝佳音的嫁妝。
先前季夫人被新婦入門給忙得給忘了還有這回事,現在澤厚提起,季夫人立馬盯著郝佳音,“你也知道,成親總是要花不少銀錢的……”賣鋪子的錢可是爲了填補之前欠下的虧空,季夫人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謊話,以爲這世上只有自己最是聰明。
郝佳音心底悶笑,只是不好當著面拆穿婆婆,於是繼續裝傻。
季夫人嘴角才添了幾分真意的笑立馬消失,“你們這趟親事娘可是,賬上自然沒錢了?!边@話還真是不假。郝家擺三天流水席,這席面上的菜素可都是頂好的,元州城的人排著隊等吃的,季府這邊就算擺不出整整三天的流水席,爲了給郝府做足臉面,也是真的用了不少錢。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季府,這下子,季夫人根本不敢看管事送來的賬冊。
季夫人的話沒有勾起郝佳音的主動攬事,本來就是你們家娶媳婦,花點錢又怎麼了?郝佳音不認爲因爲這樣自己這個新媳婦就有什麼責任了。反倒是季澤厚,知道家裡竟然爲了自己娶妻而花了這麼多錢時,心底就非常難受,這臉上也顯出一些憂鬱來,把季夫人看得心疼死了。
她的兒子,什麼時候爲了衣食發愁過?早知道她就不該當著兒子的面提這事,季夫人知道自己兒子最是心軟,可別到時候沒逼出郝佳音,反倒讓兒子吃了苦。
“澤厚,你不是說還要溫書嗎?娘和你媳婦說說話就好。”且不管季澤厚臉上那泫然欲泣的愧疚模樣,季夫人果斷讓梧桐帶兒子回竹園。一等人離開,季夫人便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一雙眼厭惡地看著郝佳音。
這人醜就算了,偏偏穿這樣上乘的料子,真是糟蹋了好貨。
郝佳音安靜地站在一邊,也不急著認錯,攤上這樣一個喜怒無常且沒什麼腦子的婆婆,郝佳音需要有極好的定力,甚至假裝什麼都沒聽見。不過這一次,屋子裡就三個人,方嬤嬤是季夫人的心腹,這怒火針對的可不就是自己麼?
“婆婆可是覺得茶水不滿意,媳婦親自去泡一壺,如何?”如果郝老爺知道他女兒還要替人斟茶倒水,那是死也不可能讓她嫁進季府來的。郝老爺在對待自己妻女的問題上,有一點盲目,認識郝老爺的人都知道,可他玩笑沒問題,若誰要是敢拿他妻女說事,翻臉那是絕對的。
郝佳音其實也不是說真的怕季夫人怎麼樣。她現在只求能早點懷上孩子,在這之前,她絕不會同季夫人鬧翻,相反,她要季澤厚覺得她是弱者,而他這個人最是心軟,這就足夠了。當然,季夫人若真敢動她,她也會讓季夫人吃不了兜著走,像現在這樣掛下臉,拍疼自己手掌心的活兒,郝佳音隨便她折騰。
季夫人也不傻,暗地裡琢磨起新婦來了。尋常,才入門的女子早就誠惶誠恐了,哪有人會像郝佳音這樣,笑盈盈的,彷彿什麼事都沒有。她要麼是段數高,要麼就是真傻。不過季夫人也不敢對郝老爺的女兒掉以輕心。
“先前說了,你跟澤厚才新婚燕爾,對這家裡也不甚熟悉,手上掌錢總是不牢靠的。再者說家裡如今也是困難,你既已是季家婦,當爲季家排憂解難纔是?!奔痉蛉俗猿稚矸?,含著噎著就是不提嫁妝二字,模棱兩可得可笑。
郝佳音依然淡笑,“婆婆且放心,出嫁時爹孃便替我請了管賬嬤嬤,她一家人是簽了死契的。至於家裡爲難的,婆婆指的可是城東要賣的那鋪子?婆婆不用擔心,待我稟了爹爹,託他找個牢靠人家買了就好,若實在不放心,請爹爹買了也無事,這價錢定然不會叫婆婆委屈的?!?
你不是說要賣鋪子麼?有難的自然是尋不到客氣的買家,沒問題,我郝家最不嫌商鋪多。郝佳音是知道那家店鋪的,位置正好,買來開個茶館,保證生意興隆。當然,前提是季夫人沒被她氣死,真把鋪子賣給她再說。
果然,季夫人那張臉青了又紅,紅了又白,一雙眼瞪著郝佳音,想不通這人是真傻還是裝笨,明眼人都該自覺交出嫁妝了,偏偏她顧左右而言他,且又是她也迴避不了的事,還真是麻煩。身爲新婦子,這樣大咧咧說讓孃家買了婆家的店鋪,她郝佳音絕對是元州城裡打頭一份。
季夫人緩了緩心神,“這店鋪的事倒不急,只是怕你被些心思歹毒的下人拿捏住,你明日將嫁妝放入中公的庫房裡,由爲娘替你看著,也是穩妥些,你說對不對?”暗的不接那索性明的來,季夫人這會兒也不說要你嫁妝拿來,只說放進庫房,這麼多臺嫁妝一點點吞下去,也是很客觀的。
就在季夫人觀察郝佳音是否真裝傻的時候,郝佳音彷彿感激極了,“正愁那妝籠竹園裡擺不下,有中公的庫房可以寄放,還真是多謝婆婆了。”郝夫人準備的,絕都是上品,只不過佳音知道,一旦從季府流出來,那季府絕對討不了半點好處。
季夫人瞇了瞇眼,莫非這個郝家小姐真是個實心眼的?
哪能實心眼啊。
方嬤嬤對著下人裝進中公庫房裡的那些妝籠。房契田契都在少奶奶手裡拽著,金銀面飾正好竹園擱得下,這會兒擡過來的都是些衣物布匹與古董之類,也是值錢,不過哪個都不好下手。
季夫人倒不覺得,聽方嬤嬤說郝佳音將大半妝籠都入了中公的庫房後,這嘴角的笑就怎麼也收不住。這纔對麼,要不然她娶這個媳婦進門做什麼?兒子生得這樣好,誰家女兒不想嫁給她兒子?偏娶了這樣一個醜女人,還不是因爲相中她郝家的錢。
現在到手了一部分嫁妝,進了中公那就是她好指派的了,至於剩下那部分,郝夫人也就不急著動手了。反正已經是季家的了,就看她怎麼將這些東西拿到手了。
另一頭,竹園。
錢嬤嬤不甘心,等著擡妝籠的季府下人離開後,立馬不贊成地瞪了一眼郝佳音。佳音倒是閒閒地吃著酸梅。這剛喝了藥,可得好好過過味道。
“就算要擡,也用不著這樣著急,眼見著天都快黑了,這樣搬來搬去,砸了哪個不心疼!”錢嬤嬤替小姐心疼,這可都是老爺跟夫人對小姐的心意,現在入了中公,可不就是進了季府的錢袋了麼。
郝佳音卻擺擺手,不以爲意,這天擦黑了,大夥兒都吃晚飯呢。她可是沒錯過剛纔季澤厚那糾結的小模樣,她就不信了,衝著這一半妝籠,他不留在自己房裡一個月!這纔是她的目的,再說了,也就是借個地方放嫁妝,她季夫人想要動她的東西,有那麼簡單麼?可別忘了,知府夫人那人可是有這嫁妝的另一份清單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