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低垂,藏嬌殿因爲被人刻意的遺忘而更加寂靜,無人送吃食,他也沒有辦法離開這裡去其他地方,門口那麼多的侍衛可不是擺設,只不過對於他的命令而言,就是擺設。
連水都需要黎絡從宮殿中的進水中自己打上來。
黎絡忍著被穿骨的疼痛,拿著水桶打水,水桶丟下去了,平日裡對於武功高深的他而言很簡單的一件事情,此刻卻出奇的困難,中毒又被封了武功的他,居然連提桶的力氣都沒有。
水在打上來的途中就灑了一半,好不容易提了上來,卻因爲手一軟打翻在地。
黎絡咬著牙,步履蹣跚的走到水桶旁邊,蹲下身想要撿起來,再次打水。
一雙黑色繡著絕對精緻蝴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靴子停在了他的眼前,黎絡低著頭,閉上眼,現在的他,如此狼狽不堪的他不想見到他。
只是,靴子的主人並不明白他的心情,反而蹲下身,伸出他那雙美麗而蒼白的雙手幫他把水桶提了起來。
然後,一隻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起來?!睂凫都经I特有的清冷,讓黎絡抿脣,伸出去欲抓桶的手狠狠的握緊,許久終於攤開,放在他的手中。
對於他,他還是沒有辦法狠下心拒絕。
季璉手上使勁,把人拉了起來。
黎絡站了起來,擡頭,發現兩個人的距離是如此的近,他驚的想要向後退,卻被他攔腰抱住。
月色下,季璉也不說話,就這麼一手抓著他的手,一手攬著他的腰,靜靜的看著他,看的黎絡心跳的越來越快,卻什麼都不能做。
季璉的手不知何時摸上了他裸露在外面的玄鐵鏈,“疼嗎?”
黎絡心微微一痛,心難受的快要爆出來,可是他不能容許自己最弱,不論是在誰的面前。
咬脣壓下眼中的灼熱,他淡淡的說:“疼不疼又有什麼關係。”
季璉鬆開抱著他的手,看著他。“我該叫你黎絡,還是孟青衣?!?
黎絡身子一僵,低頭,擡頭笑的風情萬種?!澳阌终f笑了,什麼孟青衣,本殿下從未聽說過。”末了,他補充道:“就連公子你,我們見過嗎?你也看到了,本殿下現在是洛王的人,就算公子你是我的愛慕者,也不會有什麼未來,還是淡了吧?!?
說完,他轉身,想要離開這個地方。
卻被季璉從身後拉住,他的手心中被放進去一個冰涼的小球。
季璉說:“如果你需要我的幫忙,就捏碎它。”
說完,沒有再強行做些什麼,離開了這裡。
黎絡一直僵硬的站著,等到他的氣息正的徹底離開,他才緩緩癱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眼中的淚無聲的落了下來,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或者說些什麼。
他沒有想到季璉會找到這裡,他是真的很激動,可是,卻沒有辦法承認。
孟青衣,是在最美好的時刻遇到了季璉,讓他如何以現在的身份面對他。
他可以對所有人無所謂,可是對他卻不行。
他希望季璉可以記住的是孟青衣,那個紅衣怒馬,桀驁跋扈的少年,而不是這個,被人這斷雙翼,困在籠中供人玩弄的殿下。
他不能承認他的孟青衣,他不是……
他不是……
他怎麼會是孟青衣,哈哈……他怎麼配……
他甚至連一桶水都打不起來,他甚至連走路都成問題,他甚至馬上要變成別人的玩物,如此落魄又骯髒的他,怎麼會是孟青衣,怎麼配得上這個名字……
黎絡握緊季璉留下的小珠子,任由眼淚順著指縫流到了珠子上。
不知道,珠子在他的手中發出淡淡的光芒。
客棧中,季璉坐在屋頂上,看著手中攤開的另一顆珠子,裡面是此刻哭泣的孟青衣。
“爲什麼要這樣倔強。”他輕輕的問,沒有人回答。
爲什麼要這麼倔強呢,只要你承認了自己過的不好,只要你想要離開,只要你開口,我就會帶你走。
可是,若不是如此的倔強,又怎麼會是你。
“小蝴蝶,看什麼呢?!蓖蝗唬懊娴慕Y界一陣翻滾,一身紫衣的龍玉笑吟吟的出現在季璉身邊,隨意的坐在了他旁邊。
“賞月?!奔经I臉不紅氣不喘的說謊。
龍玉看了眼確實是滿月的天空,撇嘴,嘖,小蝴蝶太狡詐了,連說謊都沒辦法拆穿。
“主子你怎麼過來了?!奔经I坐起身,恭敬的問。
“無聊就出來溜達一下唄?!饼堄裥Σ[瞇的說著。
“真的不是和王吵架跑出來?”季璉毫不留情的直戳紅心。
“……切,真無趣!”龍玉被人說穿,也不動怒,只是無聊的打著哈欠。
他跑出來確實是和雅亦鬧彆扭了,不過不是吵架!
想到這裡龍玉就有點抓狂,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人!連吵架都吵不起來!
每次龍玉發脾氣,他都在旁邊聽著,不吵不鬧,吵架也是需要兩個人的事情,結果……一個巴掌拍死自己也拍不響,可是也因爲如此,龍玉的火氣越來越大。
最後,每次都以離家出走做出抗議。
當然,每次也和這次一樣,還不到幾分鐘,龍玉就被追出來的冥王抗走了。
季璉無語的搖頭,這兩個人簡直是都快成習慣了。
等到龍玉被冥王抗走,屋頂又剩下季璉一個人,手中的珠子裡的人已經收起了之前的脆弱,吃力的繼續著之前爲完成的打水。
在水桶掉入水中第四次的時候,門外走進來那個侍衛統領,沉默著幫他打好水,黎絡也沒有拒絕。
他們把他逼到如此地步,做這點事情,又怎麼不應該。
不一會兒,殿門外終於有宮女端著食物走了進來,黎絡開始今日整整一天的唯一一次進餐,在這一天快要過完的時候。
黎絡並沒有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吃東西,而是讓他們都退下,這才坐在了桌前。
他的坐姿很奇怪,只用一點點的地方挨著椅子,坐一會兒就要挪動一下地方,半個時辰,沒有吃了兩口飯,最後他終於還是站起來勉強進食。
挪回屋裡之後,整個人身上已經溼透。
也不知道是不是侍衛統領覺得他一個人玩物不能太糟糕還是怎麼樣,房間的浴桶居然有滿滿的水,雖然已經不是很熱,可是勉強泡個澡還是可以的。
黎絡經過之前的一番折騰也覺得身上難受的有點受不了。
季璉在他開始脫衣服的時候,把珠子扣在了手中,扭臉不再去看。
完全不知情的黎絡卻極其困難的脫掉衣服,勉勉強強去泡了個澡,然後從浴桶裡出來。
季璉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轉頭看過來,發現他根本就沒有穿衣服,就那樣走向了牀鋪。
握著珠子的手猛然握緊,不是因爲那具身體有多美,而是他背後的深淺不一的傷口和琵琶骨上那讓人毛骨悚然的鎖鏈,活生生的刺穿了骨肉扣在了裡面。
看起來有些時日,也不知道不是之前的動作太大,那邊並未癒合很好的傷口再次崩裂,血水絲絲的滲了出來。
難怪他走路走的那麼奇怪,難怪他沒辦法坐下去。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又哪裡知道,自己以爲的一根鐵鏈,居然在藏起來的地方如此殘忍的對待著他。
黎絡挪到牀邊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順勢倒在牀上,沒辦法仰躺著睡,他只能趴著,只有這樣才能不碰到傷口。
背上的新上都是他這段日子逃走被抓回來之後被打的,而琵琶骨上的傷,自從被打穿,上鎖,從未有人給他上過藥,又一路的顛簸,自然個更加不可能癒合。
只是,幸好天氣並不熱,好運的沒有發炎化膿,不然……
黎絡苦笑,他一定早已經死了,或者並不是痛死,而是被自己噁心死的。
窗外,侍衛統領站在圍牆上看著他早已經熄滅燈火的房間。
這個黎國人人都不待見,從出生就揹負上禍國名聲的大殿下,身爲長子卻從未享受過長子的待遇和尊寵。他以前也不待見他的,一個男人長得太漂亮,又怎麼能讓人喜歡。
男生女相,本來就不是什麼福相。
而他也很少在宮中呆著,從五六歲開始就被不知道送去了哪裡,等到十二三歲的時候,聽說他逃走了。
之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而在不久之前他又再次出現在黎國,比之小時候更加的美麗的讓人無法直視。
沒有人知道他到底爲什麼會回來,等到再見到他,卻是被黎王命令帶著被下藥的他趕往洛國,把他送過洛王爲寵,換取兩國的交情。
也是在這一路上,他對他開始改觀。
這個他以爲嬌弱的大殿下,卻堅強而倔強的讓人心驚,從不知的放棄是什麼東西。
直到被帶上琵琶鎖,那種骨肉穿過的痛,他這個看著的人都很驚心,而他卻咬著牙愣是沒有吭一聲。
一直到今日,他磕磕絆絆,也沒有開口求一下人。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居然會心疼這個人,還會主動幫他。
最讓他自己吃驚的是這種突如其來的心疼,不是可憐,而是貨真價實的心疼。
只是,他怎麼會心疼……一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