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國的皇宮, 不論晚上還是白天都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靜著。
所有人的宮女,太監走路都小心翼翼的不發出聲音,所有的侍衛也都是面無表情。
藏嬌殿依舊被一片慘白籠罩著, 仿若靈堂, 連那天一起送來伺候黎絡的下人都是穿著與衆不同的白色宮裝, 無聲的穿梭於那片白色之中時, 沒有一點唯美的感覺, 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滲人。
黎絡躺在宮殿用琉璃瓦搭建,顯得金碧輝煌的屋頂之上,瞇著眼睛享受著風吹過臉頰的感覺。
爲了防止被別人看出他的傷口已經好了, 上屋頂的時候他還是忍著心裡的不適讓諸葛旭帶他上來,連躺下都是側著身子, 假裝避開那處傷口而做樣子。
諸葛旭之後也送來了藥, 因爲位置的不方便, 他提議要爲黎絡上藥,被他拒絕了。
不論是誰, 他都沒有辦法忍受身體被人親密的碰觸,那樣只會讓他噁心。
最後,諸葛旭還是留下了藥,然後離開。
那瓶藥黎絡自然是不需要用,不過爲了防止諸葛旭發現其中的不妥, 他還是用另外的小瓶子倒了一半出來, 這樣如果諸葛旭提起, 他也可以說自己其實用過, 纔會這幾天氣色好了些許。
唯一讓他心情不錯的是, 洛王那個老色狼這幾天也依舊沒有出現,雖然經常派人送來各種精美的衣服和華麗的寶石, 人卻沒有出現,更加沒有過來找他。
這一系列的事情並不符合黎絡記憶中關於洛王的習性,不過他不來最好。
只是,不知道爲什麼,本來很快恢復的內裡,這幾天卻停滯不前,不該這樣的,可是黎絡也說不上爲什麼。
同在屋頂上的還有諸葛旭,不過他並不是在黎絡的旁邊,而是在對面的屋頂上。
作爲一個他國的官員在洛國的皇宮自然不能和黎絡在明面上有太親密的接近,即使他也算得上他的主子,可是他現在的身份是洛王的寵物。
華裳美酒,珠寶玉器,樣樣不少,唯獨失去的自由。
他看著側躺在屋頂上的黎絡,微微合起的雙眸,絕豔的容貌,難得舒展的眉心,這樣的他彷彿在做一個美麗的夢,讓人心生憐惜。
諸葛旭看得出來黎絡這幾日心情不錯,也許比起普通人,他只能算平和,可是比起他之前日子裡的樣子,這樣已經是很不錯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生活安逸了一點,他的氣色也好了許多。
望著他衣衫中即使被掩蓋卻依舊會在側過時,不經意露出來的鎖鏈,諸葛旭手不自然的握拳,從未在乎過他的他,卻很想問一句,是不是很疼。
這樣的話就算真的很想,也要藏在心裡。
問了又能如何,他註定幫不了他什麼,世間唯一的一把鑰匙已經被黎王毀掉。那樣的父親啊,爲了自己的王位,兒子在他的眼中也不過是一個可以做等價交換的籌碼罷了,爲了讓他聽話毀了他足以逃離的一切生路。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放心,依舊在他昏死過去的時候,給他灌了毒。
院子中,一位宮女端著托盤,上面放著一碗黑漆漆的藥走了進來,諸葛旭跳下了屋頂,從她的手中接過了托盤,示意她可以離開之後,縱身再躍上黎絡那邊的屋頂。
“殿下,該喝藥了。”他看著依舊閉著眼睛,不知道是睡著還是醒著的黎絡說道,聲音裡是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柔和。
“不吃。”黎絡沒有睜開眼睛,淡淡的說著。
“殿下,喝了藥您的身體才能康復。”諸葛旭繼續說著,沒有一絲退縮的意思。
“呵……”黎絡冷笑一聲,緩緩睜開眼睛,那雙水光瀲灩的桃花眼帶著濃濃的不屑和嘲諷,他站了起來,似笑非笑的看著旁邊站的挺拔的諸葛旭。“喝了才能康復?當真不是喝了纔會死的更快嗎?”
“殿下,請喝藥。”諸葛旭臉色沒有一絲變化的堅持著。
“我若是不喝,把它丟出去呢。”
“殿下如執意如此,屬下只好再讓宮女幫殿下重新煎一副,殿下喜歡怎麼做都可以,只是今日這藥是必須要喝。”
黎絡拿過托盤上的藥碗,看著碗中黑漆漆的藥水,還未喝撲鼻的腥味已經燻人欲吐。
就算不識藥理的人關聞著藥的味道都知道如此腥必然有毒物,更何況走江湖爲自保有著粗淺藥物知識的他。
他並沒有把藥碗扔下去,而是一口氣把它喝完。
就像諸葛旭說的,他今日無論如何都要喝,既然如此又何必幼稚。
更何況,這裡面有東西,他並不是第一天知道。
諸葛旭抿脣看著他面不改色的把那碗藥喝下去,瞳孔微微一緊,眼簾垂下沒有說話。
黎絡卻開口了,“他既然這麼想讓我死,又偏偏不敢做的徹底點,還真是爲難他了,哈哈……”他笑著卻只有神色蒼涼,沒有笑意。
“殿下。”
“你下去吧,別擾了我今日唯一的清閒,以後只怕沒有機會在這樣了。”黎絡擺擺手讓他離開,諸葛旭聽了他的話很不安,卻依舊離開了,留下一方清淨給他。
黎王給黎絡下的藥的□□,卻有很強的牽制性,他必須每一日都喝那個藥,每一日的毒素會積累越來越多,卻也可以延續生命,倘若不在繼續,等待他的並不是直接的死亡,而是痛不欲生的痛苦。
因此,諸葛旭才必須每一天都用盡各種辦法確保他喝下去。
黎絡等到屋頂上只有自己一個人之後,這才緩緩攤開手心。
白皙的手心中,一顆如血般紅色的小拇指大小般的小點鮮豔欲滴,在他攤開手心的時候,小紅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收縮了一圈,明顯的變小了一點。
他好像看到了,又好像沒有看到,緩緩的合起了手心。
宴會之後又過了十天了,季璉依舊一次都沒有再出現。
如果不是身上的傷口是真正的好了,黎絡都要開始那些日子自己看到的是不是根本就是幻覺。
季璉就像是真的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中一樣,突然之間再無音訊。
難道他已經打算放棄他,治好他的傷只是爲了劃清之前相識一場的情分,冷眼看他自生自滅。
想到季璉一貫的冷漠,黎絡的心微微一抽,一種冷意讓他連疼都說不出口。
畢竟,與季璉而言,他並不是什麼特殊的存在,說白了只是個死纏爛打呆在玉緣不走的住客罷了。別說他在季璉心中的地位比不上那日在夢中見過的他的主子,小開心,就連小黑他都比不上。
心中的冷意貫穿四肢百骸,讓黎絡的臉色一陣青白,身子不穩居然直接從屋頂上一頭栽了下來。
幸好諸葛旭一直注意著這邊,看到他身形不穩就衝了過來,這才接了個正著,不然黎絡那樣毫無自我保護的摔下來,就算腦袋不開花,也一定會缺胳膊斷腿免不了。
諸葛旭抱著黎絡,發現他居然已經昏了過去。
尤其是青白的仿若死人的臉色,讓他心中大驚,趕忙把人抱進了寢宮,小心的放在牀上,搭上他的脈搏。
脈象紊亂,氣虛,卻又血氣洶涌,沒有感覺到他的內力有恢復,卻能感覺出他體內此刻一片混亂,可能會傷及五臟六腑。諸葛旭趕忙用功幫他守住心脈,然後派人去找御醫。
等到御醫來了,檢查過黎絡的身體之後,搖搖頭:“不瞞您說,小主這身子久被毒物纏身,已經……深入肺腑,如此強撐已是強弩之末,最多也就半個多月的日子了。”
“他中毒多久了。”諸葛旭明知道他中毒不過一個多月,可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老御醫無奈嘆息道:“最少也有十三年了。”
“什麼?!”諸葛旭大驚,十三年?!“你確定?這怎麼可能。”
“老朽不敢胡言,小主這身子確實已經中毒十三年。”
“他中的是什麼毒。”諸葛旭問,他已經確定他這次暈倒並不是因爲這一個月來的藥。
“紅燭。”老御醫無限感慨,“此毒物是出了名的陰毒,中毒之後會在掌心出現和手掌一般大小紅色印記,每次毒發會縮小一點,就像燃燒的紅燭一樣,只是這種毒物燃燒的是生命。如若那點紅徹底消失,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不過這小主也算是個奇特的例子,按道理說,中了紅燭之毒,生命最多不會超過六年,可是他卻已經十三年真是怪哉。”
“你確定沒有說錯?他的手心並沒什麼紅色。”諸葛旭不信的翻開黎絡的兩隻手,手心白皙卻並不是細,但是也沒有任何的紅點。
“紅燭只有在發作當時纔會顯現,而且每次發作,腐蝕五臟六腑,痛不欲生。”
送走了御醫,諸葛旭回到了寢宮,怔愣的看著昏睡在牀上的黎絡。
中毒十三年,如今他也還未十九歲,居然已經中毒如此之久,他中毒的時候不過是稚童,到底……到底是誰如此狠心。
心中閃過了答案,諸葛旭呼吸微微一窒。
虎毒尚且不食子,這皇宮,真是腐爛的讓人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