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毅靠在柱子上，完全閉上了眼睛，像是已經睡著，完全沒有聽到樸向日的喊話。

躲在客棧里的幫派漢子們都忍不住想要提醒楊毅——有人叫你呢，就算是日本人，你也應該應一聲，畢竟那些日本間諜手里，可都提著花機關，沖鋒槍！

要是給人惹急了，那些家伙沖進來，大家可全都得死。

“都閉嘴，別打擾他！”

杜月生狠狠瞪眼，制止了那些手下。

幫會成員們悻悻不已，不明白杜月生為何這么慣著楊毅。

雖然他們都見識到了楊毅的身手強大，自忖在楊毅的手下活不過三秒，但他們還是覺得，在這種情況下，再好的身手都頂個屁用——再好的功夫，一槍照樣撂倒！

在他們看來，現在杜月生就該下令全部沖出去，然后各自乘亂突圍，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靠楊毅，那只能是等死。

雖然不明白楊毅為何用一種像是睡著了的姿態來面對這生死危急，似乎不逼的日本人惱羞成怒的沖進來救絕不罷休，但比起這些忠心耿耿的手下，他愿意相信楊毅。

不僅僅是楊毅的赫赫威名，更因為他現在想要活命，唯一能夠倚仗的就是楊毅，要是連楊毅都得罪了，那可就是真的死定了。

楊毅當然沒睡著。

他在珍惜這短暫的時間，恢復腦部被金滿堂重擊帶來的傷害。

金滿堂雖然死在了楊毅的手里，但楊毅依舊不得不承認這家伙是個難得一見的高手，他敢肯定，就算被人用鐵錘砸在腦袋上，都沒金滿堂這一記槍柄猛砸帶來的傷害更大。

金滿堂的死，并非因為他的身手比楊毅差多少，而是楊毅的抗揍能力，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

他一槍柄讓楊毅身受重創，但楊毅一腳，就要了他大半條命，最后的結果，便就在意料之中了。

除了恢復腦部遭受重擊的傷勢，楊毅在這同時，更是將那敏銳的感知發揮到了極致，追逐著那致命的危險氣息，如同最好的獵狗在追逐著獵物。

危險是全方位的，門外的那些手持機槍的日本特務，看起來像是全方位的鎖定了整個天星樓，但楊毅卻敏銳的察覺到，這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的藏身之處，一旦自己有任何輕舉妄動，自己身邊數米之內，都將被潑水般的彈雨所覆蓋。

當然，最致命的威脅，依舊來自于那處距離天星樓三四百米處的鐘樓之上。

租界是洋人的世界，所以洋人將他們的生活習慣也搬進了租界里，比如教堂，比如鐘樓。

鐘樓是這一帶最高的建筑，每到準點，就開始響鐘報時，給洋人帶來了便利，也讓不少的國人意識到準確時間的便利。

但現在，高高的鐘樓，卻成了槍手最佳的埋伏地點——毫無遮攔的射界，對一個百發百中的槍手來說，簡直是絕佳的射擊位置。

槍手趴在地上，瞇著眼睛瞄準著天星樓的方向，嘴角勾起了一個一切盡在掌握的幅度。

雖然之前的幾槍沒能命中楊毅，但卻絲毫沒影響到他對自己槍法的自信，他覺得楊毅能躲開那幾槍，更多的是楊毅足夠幸運，絕不是楊毅能未卜先知，發現自己要射殺他。

想著自己因為出身低微而自愿來華夏當間諜，以求一朝成名改變自己的命運，從離開本島的那一天開始到現在，已經足足十幾年了。

現在他說上海話甚至比說母語都要順溜，甚至快要忘記自己的本名，更多的時候只記得自己的化名叫李響。

十幾年，最好的年華最美的歲月，都蹉跎在這上海灘了。

在這十幾年里，李響只能從報章上看到帝國的逐漸強大，只能一天一天的盼望著帝國的軍隊踏進這上海灘，可年復一年，帝國的軍隊，卻遲遲沒能到來。

而他，也只能熬著，因為帝國的軍隊要是不來，他這些年在上海灘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空中浮萍，永遠都無法落到實處。

漸漸的，李響有些絕望了，因為他看不到改變命運的機會，也看不到未來，有時候他甚至會想，自己這輩子是不是都會這么蹉跎下去了。

但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樸向日來了。

因為在碼頭從黃金桂的手下手中搶走了石大勇等人，李響總算在上海灘日本特務之中有了一點名望，并且因此而進入了樸向日的眼中。

生活似乎有了那么一點轉機。

但李響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要是能殺死這家伙，要是能殺死這家伙，那，什么都改變了！”

想著那個縮在柱子后面的家伙在遠東犯下的累累血債，想著要是從自己槍口里射出的子彈，能結束那家伙罪惡的生命，能為那么多再也無法回到本土的英靈們報仇，李響便忍不住想笑。

他知道，到了那時候，自己的命運就徹底改變了，再也不會卑微，在也不用見了誰都點頭哈腰，而是變成一個高高在上的英雄，接受無數的掌聲，鮮花和膜拜。

在李響想著這些的同時，鄧世友也在看著天星樓，身上的衣裳如同從水里撈出來的一般濕淋淋的，額頭上的汗珠還在成串的往下滴，緊張到了極點。

以前，他見楊毅在無數的日軍中搏殺，所向披靡，也見過楊毅如同幽林般在山林里消失又出現，那些日軍在這些消失和出現中，悄無聲息的死去。

那時，他覺得楊毅是無所不能的。

但現在，鄧世友發現楊毅并非無所不能的，他也是個凡人，肉體凡胎，而不是神靈。

但這，并未影響到楊毅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反而覺得這拉近了楊毅和自己的距離——和神靈交往，只能去仰望，可和人，卻明顯更容易親近。

親近到鄧世友想要去救楊毅。

天星樓前，之前的喊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的樸向日沒有像眾人所想的那樣惱羞成怒，然后一聲令下讓所有人沖進去大開殺戒，而是哈哈一笑道：“楊先生，我知道你聽見我說的話了，我知道你很強大，但我希望你認清現實，你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今天也逃不了了……雖然你在滿洲對我帝國造成了極大的損失，但我大日本帝國絕非狹隘的民族，而是一個識英雄重英雄的民族，我向你保證，只要你投降，舉高雙手走出天星樓，帝國不但對你之前犯下的錯既往不咎，而且還會對楊先生你禮遇有加，委以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