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番外四 約定
番外四《約定》
這是一個清涼而寧靜的早晨。
“啊!!”
忽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叫聲響徹淺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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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不好了!大師兄被影盜給偷走了!”
深廣雅麗的淺碧宮里,即將醒來及尚未醒的淺碧派弟子們全都被這一句話徹底震醒了,紛紛披衣破門而出,追著那大叫的人一路到了大殿。
而他們的師父、淺碧派現任掌門——季莊本來正悠閑地端著一杯茶,可此時,那一杯香茶全侍候了那件灰色道袍。
“師父,大事不好了!大師兄被影盜給偷走了!你看,這是影盜留下的。”氣喘吁吁的徒弟將手中紙條送到師父面前。
季莊接過,展開。
諭淺碧派:
予常聞貴派乃武林第一劍派,劍法之多,劍招之奇,武林無可相比。所以予想將貴派之天下無雙的劍譜皆收藏至予之寶庫,特至貴派劍閣一探,然劍譜之眾非予一人可取也,甚令予為難。又知貴派大弟子任杞乃絕代奇才,已會五十套劍法,實乃活生生之“劍譜”也,故予攜其同歸,待予興盡時當還之。勿念勿擾。
影盜·葉空影
“師父,怎么辦?”報信的徒弟急切地問道。
“這影盜好大的膽子,竟敢偷到我們淺碧派來了!”有弟子叫嚷道。
“這影盜上次還把明二公子給偷走了呢。”有弟子忽然想起年前之事。
“師父,這影盜實在太囂張,偷完了明二公子又偷走我們大師兄,抓到了要好好懲治。”有弟子則道。
殿中那些因剛從床上爬起來所以衣衫不整的弟子們紛紛發表意見。有的說首要之事是找回大師兄;有的說應該發出武林帖,號召群雄抓這囂張的影盜;有的則說影盜的癖好怎么這么怪,竟然偷大活人;還有的則等師父拿主意。
面對殿中神色焦急的眾弟子,季莊伸手彈了彈衣上的茶葉,然后慢慢悠悠地道:“這影盜不是說了么?‘興盡時當還之’,所以沒啥好著急的,反正會送回來的。”
“啊?”殿中眾弟子聽了全都傻了眼。
“沒啥好擔心的,你們都各自忙去吧。”季莊揮揮手,然后起身用早膳去了。
殿中的弟子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了半晌,然后在三師兄、五師兄的帶領下紛紛回去了,有的梳洗,有的練武,有的打坐。反正在大師兄身上耗了無數心血的師父都不著急,他們急什么。
而那個時候,就在離淺碧宮不遠的一個山洞里,任杞被人解開睡穴,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的是一雙碧色的眼睛,光華流溢,比之那碧玉春水更加瑩潤生動,然后看入的便是一張妖美絕倫的臉,正綻著一抹淺笑,似乎對自己頗有興趣。
“醒啦?”那聲音清魅酥骨。
“嗯。”任杞動了動眼珠,意識慢慢清醒,看清了面前的人,頓時跳了起來,只是沒能成功跳起,這才發現自己四肢沒法動彈,穴道依舊封著呢。只不過他此時沒工夫想這些,而是一臉驚異地看著面前的紫衣女子:“你……你……你……蘭七少!你……你怎么這個樣子?你……你是女子?”
眼前的人雖然裝扮不同往昔,可那雙碧眸、那張妖美的面容,他自然不會認錯,就是小師弟的那個未婚人——蘭家家主蘭殘音!當年在英山上,小師弟為了這人是男是女可是大哭了一場,而到最后,他也沒弄清這人到底是男是女,可此時……確確實實一身女裝,容華懾人,比之那武林有名的美人秋橫波、花扶疏的美貌,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是女子,自然如此模樣。”蘭七一臉的理所當然。
“你……你真的是女子?”任杞猶有些狐疑。畢竟在英山上小師弟也說過,這人著男裝時就說自己是男人,著女裝時就說自己是女人。
蘭七碧眸眨眨,極是誠懇地道:“難倒任世兄要我脫衣服驗明真身?”說著手竟真的搭在腰間,似乎打算寬衣解帶。
任杞的臉頓時紅了,趕忙道:“別……我信。”眼睛再溜一圈蘭七,看她身段窈窕,哪里會是個男子。
“任世兄信了就好。”蘭七微笑,手中玉扇打著轉兒。
“我怎么會在這里?”任杞問。他被蘭七一番驚嚇算是徹底清醒了,這會兒回過神來自然便想起自己好好地睡在房中,怎么會到了這里,而且還動彈不得。
“因為我把任世兄偷出來了呀。”蘭七刷地搖開玉扇,答得平靜自然,笑得妖嬈魅惑。
“啊?”任杞一愣,“偷出來?”他有些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中,否則怎會聽到如此荒唐的話語。
“是呀。”蘭七笑瞇瞇地看著他,“任世兄是淺碧派最珍貴的寶貝,所以我特意去世兄偷了出來。”
蘭七與明二自墨州回來后,決定要讓風平浪靜的江湖偶爾再掀幾朵小浪花,所以要繼續“盜取各家各派獨一無二的至寶”這項偉業。
這一日,兩人經過了風州,想著武林名門淺碧派不就在淺碧山上嗎,而淺碧宮里獨一無二的至寶會是什么呢?
兩人一番思量,然后蘭七想到了任杞。
作為風國皇室曾經的行宮,淺碧宮里的寶物肯定不少,只是要論到獨一無二的,放眼整個武林,便是放眼以后數十年,只怕這個吃了很多鳳衣丹以至于功力深厚百毒不侵、三十歲不到便會五十套劍法的任杞才是最最獨特的,而淺碧派最珍貴的寶貝肯定也是這位掌門弟子。于是乎,兩人打定主意要把任杞從淺碧山上偷出來。只是淺碧派多是一流高手,況且還有個與洺空齊名的人物——季莊,所以兩人便趁著黎明前,夜最黑、人睡得最沉的時候,悄悄潛入淺碧宮里,將熟睡著的任杞偷了出來。
而任杞聽著她的答話又是一呆:“偷我?偷了做什么?”難道蘭七真是妖怪不成,要食活人血肉?
“這個嘛……”蘭七一聽這話,玉扇一合,抵在下巴上,碧眸上下打量著任杞,倒似真的思量起來。
任杞被她一看,頓時有些頭皮發麻。
蘭七一見他的反應,不由得心頭一動,面上浮起妖異的淺笑:“原來任世兄也生得這般好看呀,我以前都沒發覺。”
被蘭七那雙碧眸上下大量著,任杞已有些發冷,再聽得這話,頓覺脊背生寒:“你……你想干什么?”
蘭七抿唇一笑,一雙碧眸燦若明星,玉扇一伸,挑起任杞下巴,又邪又魅地道:“自然是……采陽補陰了。”
任杞瞠目。
蘭七微笑。
“采……采……采陽補陰?!”半晌后洞中才響起任杞變了調的聲音。
“對呀。”蘭七笑得很是歡快,盯著任杞,碧眸亮得懾人,好似能剝下他一層衣袍般,“任世兄還是童子之身吧,那更是滋補呀。”
于是乎,老實人寧朗的師兄——大老實人任杞,被嚇出一身雞皮疙瘩,驚恐地瞪著蘭七:“你……你可是小師弟的未婚妻,你可不能……不能做這等事!”
蘭七聽他這話不為所動,玉扇沿著任杞的下巴慢慢地往下滑動,一邊笑道:“寧朗自然是我的正室,說來本少娶了十七位夫人,那便從今日起,也娶齊了十七位夫婿吧。”
“你……你身為一派之主,竟然……竟然……”那玉扇涼涼的,每往下滑一點,任杞便緊張一分。他本來正在就寢,所以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月白中衣,等到蘭七玉扇挑開他的衣襟露出胸膛時,他已是汗如雨下,急急喚道:“你……你快住手!”
蘭七看著衣下那一片武人的結實胸膛,暗自與明二對比了一下,然后發現假仙的似乎更加好看些,不由得暗中撇了撇嘴,可又隱約地有些竊喜。碧眸盈盈瞅著任杞,一臉的無辜笑容:“任世兄,你怕什么?”
“我……你……”任杞結結巴巴。
正在這時,洞外傳來腳步聲,然后一人走入,青衫如荷,面如美玉,雖然一手提一捆柴,一手提一只山雞,但依舊一派從容優雅之態,能有如此風范的自然是謫仙明二。
“啊,明二公子!快救我!”任杞一見他,頓時如見神仙。
明二望著兩人,蘭七的玉扇猶點在任杞裸露的胸膛上,明二空濛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閃了閃。他將柴放在地上,然后手中那拔完毛洗干凈的山雞便挾著勁風砸向蘭七。
“二公子,你怎么在此?難道也是給她……擄來……擄來……”后面的話任杞說不下去了。他暗忖明二公子如此風姿,此時此刻在此地出現,定也是被蘭七用什么手段給擄來要做那等事的。至于同謀之嫌,面對謫仙明二,他是想都未想過的。
“采陽補陰。”蘭七一邊笑吟吟地替他說完,一邊起身去接明二砸來的山雞。那山雞挾著勁風飛來,還未至,便先一陣腥風迎面撲來,入鼻的瞬間,蘭七頓覺胸口一陣翻涌,想也沒想,改接為拍,那山雞便又飛回明二那里。
明二趕忙接過了,卻見蘭七疾步走到一邊,扶著石壁便是一陣嘔吐。但一夜過去,腹中已空,嘔了幾次沒有吐出什么,只是干嘔。
對于蘭七如此反應,任杞不解,明二一樣不明。
“怎么了?”明二走了過去。
“別過來!”蘭七聞著腥味靠近趕緊叫道,“你把那雞扔出去,我聞著難受。”
明二看著手中的雞,然后拋到柴堆上,又倒了水囊里的水洗了洗手,這才走近墻角的蘭七身前:“怎么回事?”
“不知道,只是聞著那腥味就想嘔。”蘭七撫著胸口靠在石壁上,面色有些發白,對于剛才的狀況,她自己也是莫名其妙。
明二看她神色,也不知怎的,驀地憶起在醫書上曾看到的某些話,頓時心中一動,拉過她的手,指尖搭上她的脈搏。片刻,他滿臉驚色,抬眸看著蘭七,說不出話來。
“怎么?”蘭七疑惑。與明二相識至今,還從未見過他如此不知所措的模樣。
“你……”明二神色十分怪異。
“嗯?”蘭七挑眉。
“你……有了。”明二吞吞吐吐。
蘭七呆了一下,似乎沒明白。
明二看著她,沒說話。
然后,蘭七醒悟過來,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一陣白,最后瞪著明二,張嘴,卻半晌沒出聲,不知道想說什么。
兩人此刻全都明白,可也都分不清心頭到底是何感覺,只是覺得慌慌地沒個定處。
自墨州有那么一次后,兩人都不是拘禮法之人,一路上同行同宿,少不得常常纏綿一處,可兩人卻未想過會有這等事,只因從不曾放在心上,亦從不曾考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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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有了?”任杞見兩人氣氛怪異忍不住問道。
蘭七轉頭,看著任杞,然后目光一垂,看著自己的肚子,半晌,才以平靜得近乎木然的聲音道:“這里面有個孩子。”
“啊?”任杞先是一愣,待反應過來,頓時叫道:“你……你是小師弟的未婚妻,你怎么……怎么……有了別人的孩子?”憑他對小師弟的了解,他自然知道蘭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小師弟的,況且蘭七這么個人……
蘭七看著自己的肚子,神思還處于震驚中,沒有理會任杞的叫嚷。
而明二同樣是處在震驚中。
于是洞中一片凝重的安靜。
許久,任杞的聲音再次響起,這回清晰而堅定:“蘭……蘭姑娘,我雖不知你對寧、蘭兩家的婚事如何看待,但我小師弟對你確是真心實意。你這般作為,又置他于何地?”當年自東溟島回來,他便看出小師弟對蘭七情根深種。
蘭七轉頭看向他,神色依舊怔忡。
任杞此刻早忘了自身處境,只為小師弟抱不平:“蘭姑娘,我小師弟是個實心眼的人,你若是另有所愛,那便該與小師弟解除了婚約。”
蘭七聞言默然,碧眸幽深。
任杞面色莊重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答。
許久,蘭七自袖中取出一柄巴掌大小的銀槍,手一揚,銀槍插入洞壁,碧眸看一眼任杞,似乎要說什么,可最終她未發一言,轉身離去。
任杞見之一怔。
而一直靜默的明二看著洞壁上的銀槍,微微彎唇,隱約一笑,眼見蘭七的背影消失于洞口,明二忙走至任杞身邊,解開他的穴道:“任師兄,多有得罪了。”輕輕一語后,身影一飄,便追著蘭七而去了。
而洞中,任杞看著空曠安靜的石洞,直以為是一場夢,可轉動四肢,傳來一陣僵痛,告訴他非在夢中,再一抬頭,便見洞壁上插著的銀槍。
那槍的樣式是寧家的家傳銀槍,所以他知道這肯定跟小師弟有關,抬手,欲拔下來,可轉念一想,又作罷了。他猜測著,蘭七并未將槍交給他,也未留下只言片語,只是將槍插在洞壁中,定是要他將她剛才的舉動告訴小師弟的。
數月后,任杞帶著回山的寧朗來到山洞。
寧朗看到洞壁上插著的銀槍,頓時面色一白,呆呆看著,一動也不動。
于是,任杞想,這或許就是解除婚約的意思?所以小師弟難過了?
只是寧朗最后離去時,并未將銀槍拔下,而是將其留在了山洞中。無論任杞問他什么,他只是沉默以對。此后的許多年里,任杞有好幾次看到小師弟獨自一人去到山洞,對著洞壁上的銀槍,有時怔立半晌,有時呆立半日。
而那洞中插著的銀槍,便成了任杞心頭的一個結。
很多年后,他偶遇蘭七,那時候他已是穩重干練的淺碧派掌門,所以面對碧妖已可從容應對。于是他問她,將銀槍留在洞中到底是何意?若是解除婚約,那為何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說出來,也不至于小師弟這么多年都一直守著婚約孤身一人。
那時候,碧眸依舊妖異如昔的蘭七聞言,并未立即回答他,而是神色怔忡。只因那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們從東溟島回來,即將分道揚鑣的時候,那個明朗如日的少年睜著朗如晴空的眼睛看著她,對她說:“我一生都對你好,我一生都不會變,你信我。”
于是,任杞在聽到答案之前,先聽見了一聲沉沉的、幽幽的嘆息聲。那是他認識碧妖以來,第一次從那張妖美的臉上看到傷感。
蘭七道:“任世兄,我將信物留在洞中,便等于將那個約定留在洞中,我已放開,寧朗是放是守,那由他定,若他情思已斷,自可取了銀槍,再與其他女子締結良緣;若他執著于諾言,我卻將銀槍親自遞到他手,那便是對他的侮辱,是另一種傷害。所以,我只將銀槍留在那里,他心里也很明白。他能放開,我亦欣慰;若不能,那這一生我便待在他心里又何妨。有的人,求不得或許一生傷情,但有的人,無須求得只要存于心中便一生足矣。”
任杞聞言怔然。他回想起這些年來的小師弟,當年懵懂的傻小子如今已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大俠,雖然孤身多年,卻不見他有神傷寥落之時,他行俠仗義、目光清朗、神態安寧。
“我這一生,遇見什么人、做過什么事,我從未悔過。可是寧朗……是我一生的愧疚。”
蘭七最后的話語任杞記著,可終其一生,他未曾與寧朗說過。他想,他的小師弟無須知道。
這世上,有的人一生遵守一個約定,一生心中放著一個人,亦過得滿足而安寧。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