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著我的五千把利劍緩緩垂下了,雨已經漸漸停了,我抬手抹去臉上雨水,右手抽出長劍直指徐立。
“徐叛將!你若是知錯能改,還有機會戴罪立功,若執意與閩越國勾結對我大陳不利,就休怪本宮留不得你了!”
徐立怒吼一聲:“一派胡言,老子什么時候勾結閩越國了?”
我冷笑道:“你自然是不肯認了,你的同伙都招認了!”
話音一落,藍門門主便將徐立手下十三名副將押上城樓,雖然少了罪魁禍首,但好歹是把他的手腳都砍掉了。
徐立啊徐立,就只許你誣陷我,我就不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嗎!
我朝藍門門主使了個眼色,對方立刻意會,幾根針落在那十三人身上要穴,遠方之人看不清楚,只聽到十三人鬼哭狼嚎地對自己和徐立的“罪狀”供認不諱。徐立臉色大變,我大喝一聲:“徐立,你還有何話說!”
到這時,本還有疑慮的士兵都已背徐立而去,護在他周圍的士兵不知何時開始緩緩退開,將他暴露在軍陣之外。
而這時,東方漸明了,一縷曙光穿透云層落在城樓之前,宛如光箭射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我高聲道:“拿下叛賊徐立!”
左右之人身形一閃,沖下城樓。
五千士兵原地不動,再不為徐立提供任何保護,徐立窮途末路,憤怒反撲,可惜終究抵抗不過,只能束手就擒。
我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
《曾孫子兵法》有云:擒賊先擒王,罵人先罵娘——呃,其實我挺尊重女性的,我們女人都是偉大的,不罵娘不罵娘,反正就是打不過對方罵死對方,徐立他聲音比我大有什么用,罵人沒我理由充分,騙人沒我理直氣壯,陷害別人都沒我熟能生巧,我這人,要么忍,要么殘忍,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不過也還好我得道多助,有這么些五顏六色的門人當打手,不然還是兇多吉少。
暗自抹了把汗,我對藍門門主說道:“這些人交由你們看守,不得有誤!”
“是!”
便在這時,我明顯感覺到腳下晃了一下,頭一暈,心頭劃過一個念頭:一夜沒睡眩暈了……但這種眩暈并沒有很快停下,城樓下此起彼伏的嘶鳴聲還有面前諸人臉上的神情告訴我:我不是一個人在暈!
身后不知是誰扶住了我,我忙問道:“怎么回事?”
很明顯,是地動山搖。
地震?
不,一點征兆都沒有。
地震前兆,畜生亂叫,井水異常,官方辟謠——一樣符合的征兆都沒有!
“似乎是白楊谷那邊的動靜!”有人回了一句。
我心上亂跳了幾下,目光在人群中逡巡而過:“五六一,你,速去查探!”
五六一一點頭,“嗖”的一聲飛下城樓奪馬便走。
我安撫城樓下的士兵原地待命,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伴隨著腳下震動的幅度跳得那叫一個有節奏感。
等待的同時我也沒閑著,重新分派了士兵巡邏站崗,劉澈的死訊仍然秘而不發,我既亮出了虎符,而徐立也已收押,他們此時只能聽命于我了。
我心想這三個月來,我就算沒有處下十幾萬的兵,少說也打響了平易近人的好名聲,他徐立的手下縱然不是極待見我,但至少不會因為誤聽我的不利流言而排斥我。
五六一回來的時候,那匹馬幾乎快跑死了,他在馬背上一點,飛上城樓,半跪下回復道:“九雷陣破,山洪暴發,山體滑坡,形勢不妙!”
我完完全全呆住了,張大了嘴合不攏。
片刻之后,我一個哆嗦,茫然環視四周一圈,一個深呼吸,提著劍下城樓,五六一緊隨其后。
“門主曾經有令,殿下不能接近戰場!”
“此一時彼一時!”
我麻木地回了一句,手心冰涼,心口也冰涼。
“告訴我,傷亡如何?”
五六一略一沉思,答道:“難以估計,雙方皆有死傷。”
“陶清、唐思他們呢?”
“我方占據高地,死傷應比對方少。”
我略松了口氣,走到城樓下,翻身上馬。五六一看了我一眼,無法,只有踢了一名士兵,又搶了匹馬……我勒馬轉向,面對五千士兵,舉劍高聲道:“白楊谷失利,三千士兵隨我前往救援,兩千士兵留下,守護營地!”
“是——”
我雙腿一夾馬腹,策馬疾奔。
五六一緊隨其后,藍門眾人被留在營地,暗門二十幾人則跟在我左右。
男人們,老子都抓了徐立了,你們也都給我活著回來!
趕到白楊谷之時,不只是我,身后三千人也都驚呆了。
青山綠水不再,一片狼藉。
我立刻意識過來,這就是連日轟炸加暴雨連連的后果!
呸,墨惟那狗東西整一個烏鴉嘴,聽上去有理有據的地震沒預言到,什么亂七八糟的卦象倒是給應驗了!
歷史上第一回大規模使用火藥,恰逢暴雨連連,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有些玄而又玄的東西還真是寧可信其有!
我無措地看著眼前亂局,不知道從何收拾起,在天災面前,人力顯得太藐小了。
我一咬牙,下令道:“救人!”
整個地勢是北高南低,西高東低,我們處于相對安全的西北高地,要救人也比較有利。
我回頭對五六一道:“你們幾個,立刻馬上給我找到陶清、唐思、東籬、喬四他們!”
幾人一點頭,立刻分散開來。
雨勢雖然停了,但是仍然有不知何處的炸藥不斷被引燃,這可能是九雷陣的一部分,雖然殺傷力不大,但是加劇了滑坡現象。
我焦慮得來回轉圈,陶清他們懂輕功卓絕我倒不擔心,喬羽一人照顧著三個文官,縱然他輕功再高明,能有三只手同時抓住三個人嗎——突然想到臨走前我的囑咐,他……啊——我這心里,煩躁得跟被火燒似的!
很快那邊便又有了消息,第一個找到的是陶清,唐思也和他在一起,但喬羽和師傅卻沒有與他們會合。
無論如何,先找到他們再說!
山體崩塌,馬不能行,我只有棄馬徒步上山,暗門一弟子背著我上山。
我四處張望,快到山頂的時候,眼尖地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我失聲大叫道:“喬羽!”
背著我的暗門弟子腳下一頓,我拍著他的肩膀說:“到那邊去到那邊去!”
那人果然是我的喬羽!
我就跟見了久別的親人似的淚汪汪——不對,那本來就是我的親人!
腳下的山地不再踏實,每一腳都可能導致山石塌陷。
喬羽聽到我那一聲呼喊也回過頭來,見到是我,怔了一下,隨即好像——不是很高興?
師傅、韓歆和墨惟也在一起,我終于可以真正松一口氣了。
走近了,喬羽將我從從暗門弟子背上接過,握住了我的手,眉頭皺得更緊。
“你怎么來了!這里危險,快回去!”
“徐立那狗崽子造反,我削了他才來接你們的!”我抹了把臉,打了個噴嚏繼續說,“徐立被抓起來了,我留了兩千兵馬留守,三千來救援,你們都沒事吧,這邊損傷大不大?”
“都好。”喬羽顯然不想多說,在那暗門弟子肩上一拍,強硬道,“帶她回去,不容有失!”
那人低頭一聲:“是!”
我一聽頓時怒了,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一扯:“怎么,瞧不上老娘,怕給你們添亂嗎!”
這四兒近來是越發跟我不客氣了!
“李瑩玉!”這邊沒處理好,另一邊又傳來一聲獅子吼,我猛一哆嗦,像烏龜一樣縮了縮脖子。
陶清、唐思來勢洶洶,兩個人同時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然后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唐思揪住我的耳朵,陶清繞過我直接跟喬羽對話:“那邊情況如何?”
喬羽神色凝重道:“有墨惟和東籬帶著,躲避及時,沒有太大傷亡,但是被困山上,一時難以撤退,如果山崩持續,情況就不樂觀。”
陶清沉思片刻道:“現在雨勢已經停了,只要不觸動地下炸藥,形勢應該不會惡化,讓所有人不要輕舉妄動。”
喬羽回道:“是。”眼角的余光又朝我一瞥,陶清順勢看來,我干咳一聲,欲往暗門甲身后躲去,卻被唐思揪住了耳朵無所遁形。
“你竟然淋雨,還騎馬?”
唐思握住我的手,咬牙切齒地說。跟他比起來,我的手似乎涼了一些,我不好意思地訕訕一笑。
唐思捏了下我的臉頰,恨道:“你真是嫌自己胎太穩了是嗎!”
我無辜道:“沒辦法啊,我一聽說這里出了亂子就趕來了。”徐立的事,估計他和陶清都已經知道了。
陶清皺眉道:“喬羽留在營地的暗門死士足以護你全身而退,根本沒有必要和徐立正面交鋒。”
“我如果自己跑了,徐立領著五千精兵背后倒打你們一記怎么辦?那廝心術不正,什么事做不出?”我據理力爭。
陶清不屑道:“他便來,難道我還怕他一個跳梁小丑!”
得,都是我瞎操心!
“唐思,你先護送她回去。喬羽回去領左翼徐徐撤退。”陶清左右吩咐下去,又回過頭來看我,目光銳利,“你,給我好好待在營帳!”
我還沉浸在方才城樓上虎軀一震王霸之氣油然而生的快感之中,陶清兩句話一個眼神就把我打回王八原形了,唯唯諾諾不敢反抗。
陶清放下話就回身直奔山頂,暗門甲追隨喬羽而去,唐思拎著我直皺眉頭。
把我小心翼翼地扔背上,他左右察看地形了片刻,這才找準了路線下山。
這時候的路況比上山之時更加絕望,我抓著唐思的肩膀,看著這隨時可能崩塌的山地猛吞口水。
“三兒,小心小心,慢慢來……”
話音一落,唐思一腳踩空,我立刻體驗到了失重的感覺。
“啊”地叫了一聲,幸虧唐思反應迅速,立刻跳到附近的一棵樹上,但所謂禍不單行就是這么回事,幾乎是在同時,一群人殺出來了。
這些人很眼熟,或者說黑衣人都是一副德行,但是他們手中的武器實在是特別得過目難忘——半月!
彼時唐思背著我這么個大包袱騰不出手來放暗器,那邊七八把刀劈將下來,我們登時被動。
唐思一邊問候對方太爺另一邊使出“絕子絕孫無影腳”,犀利一腳以一個非常刁鉆的角度踢中對方胯下。
我環著他脖子,一抹冷汗,然后右手便往下探入他懷里亂摸:
“你騰不出手來我當你的手,話說你暗器都藏哪里去了啊!我摸摸……”
毒蒺藜?
我扔!
鎖骨釘?
我再扔!
棉里針?
我接著扔!
“靠!你能不能別再亂摸了!”唐思怒了,低吼了一聲。
他這懷里跟百寶袋似的藏下了一個宇宙,我摸出了七七八八的暗器往后扔——可惜沒一個準,果然暗器重要的還是看手法。最后摸到兩粒尖尖硬硬的東西時終于把他惹惱了……眼看前方是泥水滾滾,后方是追兵洶洶,唐思咬牙道:“真是遇上你就沒一件好事。”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三兒,跳著跳著就習慣了。”
作為一個男主角,要有隨時陪女主角跳崖跳水的心理準備。
唐思回頭瞪了我一眼,在后面幾人殺上來之前,將倒在地上一個甩腿踢到泥水之上,他隨即猛提一口氣,雙膝一彎,助跑起跳,落在浮木之上一個借力再跳起,堪堪落到對面山崖上,把我往地上一放,趁著這個調息時間不知從何處摸出壓箱暗器對準了對岸的黑衣人,眼中閃過狠色,手腕一揚,登時對面慘叫著倒下了兩個人。
我瞪大了眼睛。
“三兒,你哪里還藏著暗器?”
他低下頭白了我一眼。
“什么暗器,只是兩片樹葉!”
果然高人,飛花摘葉即可傷人了!
可惜葉子都只有兩片了,他四處一掃,目光落在我發上,抽去了我的發簪又解決了一個人。
如果我多插幾支簪子,那我們大概就能脫離危險了,如果我打扮得后宮妃子一樣,那估計他都能消滅一個團。
可惜我的發型實在過于簡單,眼看對面的人又要沖上來,唐思正準備帶我帶球跑之時,又有人出現了。
這人長著一張陌生的臉孔,穿著充滿異域風情的衣服,對我們低喝一聲:“這邊走!”
唐思一怔,我已經興奮地拍上他的胸口:“燕小五,你他爺爺的終于出現了!”
現在可不是敘舊的時間,這回換燕五背著我,唐思邊跟著邊斷后。
哎呀呀,這回我圓滿了,連身后的追兵看上去都順眼了一點。
燕離幾個起落后,突然開口提醒道:“抓住了,小心一點!”
說完我再一次體會到失重狀態,并且持續了相對來說較長一段時間,燕離熟悉地在山間騰挪,隱入山林之中,很快地把追兵甩在了身后。
躲到了安全之處,燕離將我放下,二話不說就搭上我的脈搏,皺著眉閉目不語,看上去似乎比喬羽還憤怒。
唐思落在我們身前,看了我一眼,又看向燕離,大概還看不習慣燕離的偽裝,目光有些怪異,半晌問道:“她沒事吧?”
燕離這才睜開眼睛,狠狠地瞪著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
“你到底會不會照顧自己有沒有一點常識難道不知道孕婦不能淋雨可能會滑胎嗎你不但淋雨還在雨中騎馬顛簸是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還是以為自己金剛不壞福大命大他們是男人不懂得這些你自己是個女人就不會自己想想我不在你身邊你就一點自覺都沒有!”
我被他罵著,呵呵傻笑,唐思的臉色在他一句接一句不帶喘氣的責罵下也漸漸難看了,回過頭來瞪我,我登時孤立無援,卑微到塵土里去了。
燕離剝了臉上的面具,怒其不爭地看了我一眼,一副恨不得撲上來咬死我的狠毒模樣。
唐思的手撫上我的臉頰,探了探溫度,回頭問燕離:“有沒有動了胎氣?”
燕離無力地嘆了一口氣,糾結萬分無比焦躁。
“脈象不是很穩,最好盡快回去,我開幾副安胎藥讓她服下,靜養一陣子,懷孕三個月仍很危險。”
聽燕離這么說,唐思也不淡定了,掐了我的臉頰一把,我“哎喲”叫了一聲,聽他咬牙道:“等回去有你好看的!”正說著,腳下又晃了一下,大概是哪里的炸藥又被引爆了。
燕離臉色微變,對我和唐思說:“我去探探路,你們在這里等著。”
我看著燕離的背影,心里琢磨著——燕離他是混入白族高層去了?看他對這里的地形想當熟悉,想必是熟讀地圖的。
燕離去了不過片刻便又回來,臉上神色不太好看,一問之下,他無奈道:“那邊路口被封死了,我們只能從另一邊出去了。”
我松了口氣,笑道:“我還以為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不過是換條路走而已。”
“另一條路比較遠,通往盤龍谷,之前我從未走過,從地圖上看來,只怕有兩三日的路程。而且,那出口正對閩越圍場,有重兵把守。”
“走一步算一步,先走再說。這個時候,他們哪里還有多余兵力把守圍場,燕小五……”
我嘿嘿笑著湊上去蹭蹭他的胸口。
“你穿這套古里古怪的衣服還是挺好看的嘛。”
他好氣又好笑地低頭瞪了我一眼:“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想些什么!”
“這種時候是什么時候啊,有美男環伺,沒強敵追殺,已經很不錯了。”我自我安慰也順便安慰他們。
二人同時嗤笑一聲:“你這出息!”
外衣潮濕需要烘干,燕離把我剝到只剩中衣的時候,唐思已經找好木柴來生火了。
不過多數木柴都受了潮生火不易,還是燕離掏出了一瓶不知道什么玩意的東西倒上去這才燃了起來。
唐思眼睛一亮:“火油?”
燕離點點頭,不及多說,便把從我身上剝下來的衣服架在火邊烘干,又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給我披上。
那衣服上還帶著他的溫度,讓我登時暖和了一些。
唐思的衣服也濕了,一同脫下來烘干,燕離只著中衣,將我從額頭看到舌頭看到指頭全身體檢。
我一雙賊眼滴溜溜在他身上掃來掃去同樣體檢。
閩越白族的衣裳都是云月圖案燈籠袖,純白衣褲緄金邊,外面一層素雅高貴,里面一層柔軟貼身,甚至有些透明……我抽了抽鼻子,收斂了心神,努力嚴肅問道:“燕小五……”裝不下去了,我挪了下屁股,靠近他懷里討好笑著,“你跑哪里去了,三月不見如隔三生啊!”
燕離冷哼一聲,嘴角卻微微揚起了一點弧度。
“我還以為沒有我你會樂得自在。”
“這自在嘛,是有一點的。”
我搖頭晃腦緩緩道:“可是我習慣被人管了嘛,真是男人女人都犯賤啊……”
燕離嗤笑一聲,兩手夾住我的臉來回搓揉了幾下,含笑道:“真是圓潤了不少。”
唐思晾好了衣服回來,也是僅著薄薄的中衣,不過因為淋雨濕身,那寬肩細腰窄臀長腿,看上去……我鼻子熱熱的……唐思見我直勾勾地盯著他,倒也不怎么羞澀,大概是老夫老妻了,也大概是他臉皮在我的影響下日久見厚了,就那樣大咧咧地在我跟前坐下,還對我挑了下眉梢。
裸……誘惑……我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頭去看燕離,卻見他起身要走,心下一慌,立刻變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
“你去哪里?”
他低下頭來看我,眼中閃過一絲柔和笑意,難得地溫聲道:“我去探下路,順便看看有沒有合適用的草藥。你先在這里休息一會兒,有唐思守著你。”
聽他這么說,我才放心松了手,一夜沒睡,這會松懈下來確實有些累了。
這一帶他比唐思熟悉,便由他去尋找食物水源,唐思留下來照顧我。
我窩進唐思懷里,合上眼睛沒一會兒便睡熟了。
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隱隱約約聞到一股烤得微焦的香味,我抽了抽鼻子,肚子打了聲鼓,這才醒轉過來。
看日頭位置應該已經過午許久了,唐思仍然維持著我睡著前的姿勢,見我醒來,他才動了動胳膊,看他的姿勢,應該已經全身發麻了。
我于心不安地幫他捏捏手臂捶捶腿,眼睛卻往篝火上瞟去,那上面架著兩只烤兔,皮焦肉嫩,靠得金黃油亮,香氣噴噴,我看得猛咽口水。
燕離轉了下烤兔,回頭看了我一眼,笑道:“你醒得倒及時,這里沒有其他食物,只打到兩只兔子,你將就著填飽肚子吧。”
這哪里叫將就啊!
想不到我們家燕離還有一手野外燒烤的絕活!
烤熟了兔子,燕離撕了個腿用大樹葉包著遞給我,另外扔了半只給唐思。
三人相對坐著,優雅地狼吞虎咽。
溫飽問題這算是解決了,燕離又扔了個不知名的果子來給我解渴。
我一邊啃著脆脆的果子——沒什么甜味,不過挺爽口,一邊審問他:“老實交代,你到底哪里鬼混去了?”
燕離幫我擦了擦嘴角的油漬,隨意答道:“混入白族上層,當臥底。”
“說詳細點。嗯,果子再來一個。”
燕離笑了下,又給我和唐思一人扔來一個果子。
唐思看上去對燕離的事知道得差不多,因此并不好奇,卻也沒有插話回答。
“我師傅原是白族護法,藍、白二族內戰之時受波及而出逃至陳國。我原只知道師傅之死為閩越人所為,卻不知道是哪方面的勢力,后來總算查明為藍正英派人誅殺,目的是為了白族秘術。”
我絞著手指皺眉思考。
“我對閩越不大熟悉,只知道藍族為皇族,白族信奉密宗,以教輔國,分了藍族一半權力,如此看來,若有政策利益相左,內戰也是不無可能。不過關秘術什么事?”
“這一次對陳國的戰事,白族主和,藍族主戰,以白族密宗宗主的影響力,若宗主堅決反對,那戰事便很難成功。白族以為涼國居心不良,對閩越存利用之心,發動戰事只是勞民傷財,因此一力主和。
只是要成為密宗宗主,必須掌握密宗三門秘術,如此方能得到閩越萬民的認可。這三門秘術,自上任宗主被藍正英強迫離位后便再只有逃亡的護法,也就是我的師傅鬼醫白骨通曉。”
“所以他們找到了黃花谷,斬草除根!”我驚愕地接道,“那白笙笙?”
“她是白族的人,之前是我們錯怪了她,和我們一樣,她們也只是到遲了一步,之所以易容成師妹,也只是為了試探我,從我身上奪取三門秘術,甚至——直接扶持我新一任的宗主。”
“啊?”我愕然張大了嘴,“啊啊啊?”
他托上我的下巴,含笑道:“這么驚訝?”
我雙手在腦門上轉著圈思索道:“這事情好生復雜,所以說權力啊斗爭啊什么的最討厭了。那你現在這身打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真當宗主了?”
問到這個,他卻笑了,眼中微波蕩漾,捏著我下巴的手輕輕滑到我耳后。
“我若選擇當宗主,此刻你便見不到我了。密宗宗主,須剃度出家,一世不得婚娶,說好聽點是位高權重,說難聽點也不過是權力的傀儡。”
我腦中閃過一聲霹靂。
“所以那時離開李府,你是打算當和尚了?”
我腦海中憑空冒出燕離腦袋光光、雙手合十、雙目緊閉、口誦佛經的假慈悲模樣,心臟猛地抽了一下,微妙地覺得——禁欲系的誘惑更加引人犯罪……燕離輕笑道:“你若不留,我又何必眷戀紅塵,當上白族宗主,阻止兩國戰事,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我心里暗嘆一聲。
幸虧當時月下追夫,否則現在就只能拿著大砍刀殺上閩越逼他還俗了。
他就算沒有頭發我自然也還是愛的,不過他那三千烏發保養了這二十幾年,全剃光了他不心疼我都心疼,這頭發烏黑發亮柔順及腰長,手感數一數二,乃我李府寶貝之一。
“既然不當宗主,你又回白族做什么?”
“以我的易容術和演技,潛入白族并不是十分困難。我假扮之人只是白族貴族中不起眼的一個,卻能盜取許多有用信息——你以為,九雷陣的消息和地圖是從哪里漏出去的?”燕離一笑。
“所以……”
我轉眼看向唐思,面無表情道:“你們果然沆瀣一氣,一丘之貉,珠態暗結,就一點口風都不透露給我!”
唐思哼哼笑道:“少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安全,二哥要你閑著你就別多操那些閑心了。這里也不是沒你就不成了。”
敢情我是真多余了!
我郁郁不樂地抱胸生悶氣。
老子難得虎軀一震發威一次,可是他們全都沒看到,依舊看扁我,如此想來著實憋屈!
閩越這一帶的地形著實有些復雜,唐思對白楊谷了如指掌。
出了白楊谷便成了路癡,只有靠著燕離認路,一行三人在山林中跋涉。
路程比燕離估計的遠了許多,加上多繞了些冤枉路,待我們走到盤龍谷,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天。
這三天里,吃遍了山中鳥獸,卻一個活人也沒見著,兩邊的山陡峭難攀,可以說我們是與世隔絕了。
山中靜謐祥和,有時候閉目養神想起外界的殺機四伏真是身心俱疲。
這突如其來的天災把兩個陣營的腳步都給打亂了,也不知道外界情況如何。
徐立構不成威脅,劉澈不在,按理來說應該是師傅和白樊主事,這兩人我都是信得過的,但心里仍隱隱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為什么……“李瑩玉。”
唐思揪了一下我的耳朵,蹲到我身邊。
“在想什么?”
我摸了摸耳朵,睜開眼睛呆呆看了他一眼,嘆氣道:“我在想自己什么時候可以當太上皇……”
燕離不客氣地嗤笑一聲。
“還沒登基就想著退位?”
“唉,你不懂的,我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壞事做盡,所以這輩子不怎么被命運眷顧,不過好在我這人就像小強一樣頑強,活著堅強,拍死濺墻!”
握拳!
打氣!
“就你還命不好。”
兩人一左一右戳我腦門。
唐思鄙視我道:“那些人搶破了頭要搶這個皇位,結果莫名其妙落到你手中,你有什么不滿意的?”
“所以說你不懂啊……”
我委屈地捂著腦門。
“莊子都寧愿曳尾于涂,燕離都不稀罕當什勞子宗主,憑什么要我當女皇!”
所以說命運對你是否眷顧,不在于給你的好不好,而在于是不是你所想要。
我要親人,結果天煞孤星,孤家寡人。
我要自由,結果權力束縛,不得逍遙。
我要安定,結果戰亂四起,不得安生。
我要專一,結果五夫臨門,難以抉擇……這話我卻不敢說出口,只怕惹得唐思生氣,一個沖動秒殺了我。
“白族密宗的宗主絕非一個好差事。”
燕離苦笑著搖了搖頭。
“宗主之名聽著風光,實際上卻為長老院所控制,成為一座只會呼吸不能思考的神像,接受萬民膜拜,卻什么都做不了,孤獨至死。
上一任宗主便是受不了此等煎熬,又與信徒相戀,觸犯了禁忌,這才被驅逐出密宗。只不過這件事干系到密宗聲譽,因此只有極少數人知道內情,對外只是宣稱宗主閉關參悟,其余一概不答。”
如此說穿了,所謂“天降大任于斯人”的宗主也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其實行尸走肉并不悲哀,悲哀地是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