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我很難將眼前這個面色枯槁蒼白,一頭青中帶白凌亂髮絲的女人與當年那個紅顏禍水聯(lián)繫起來。人們都說水嘯天是爲了她被永壽王爺強娶,才一怒之下反叛星辰國的。但是,水嘯天衝冠一怒爲紅顏後並沒有明媒正娶她,說是她的身份對於朝廷的一品誥命夫人的頭銜來說是種侮辱,轉(zhuǎn)而迎娶了星辰國寧王的郡主……
“咳咳咳!”思緒被一陣咳嗽聲打斷,我趕緊俯身過去:“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好!”她嘶啞的聲音傳來,我竟然在心裡有一絲尖銳的疼痛。起身去倒了杯水端給她,她的手顫了顫,一杯水差點傾翻在被褥上。我趕緊接過杯子,任她就著我的手緩緩將一杯水喝盡。這一切,我都做得緩慢而鎮(zhèn)定,直到感覺到門外窺視的人已經(jīng)離開,我才淡淡一笑:“孃的身體還是這麼差嗎?”
她凝神看了我一會,眼神逐漸由驚喜變爲惶恐,張了張嘴,艱難得道:“你……你是誰……”
我深深看了她一眼:“我是月兒!”
“月兒……”她皺著眉頭仔細得辨認了我一下,艱難得搖頭:“不!不是的!你不是月兒!”
我靠近她,一字一句頓得說:“我是!”見她張口欲呼,我眼疾手快得捂住她的口,用只有她聽得到的聲音輕聲說:“我是方惟忠的女兒!”她的眼睛越瞪越大,感覺到她的呼吸變得急促,我才鬆開了鉗制她的手,冷眼看著她的眼淚一顆一顆得掉下來,瞬間氤溼了枕巾。
我勾起一個嘲諷的笑,低低得問:“姨媽是怎麼發(fā)現(xiàn)我不是心月的……連姨爹都沒能發(fā)現(xiàn)!”姨爹二字是被我咬著說出來的。
她的臉變得更加蒼白,眼神中透露出深深的羞愧。我沒有催促她,只是淡淡笑著俯視她。
她似乎是想伸出手來撫摸我的臉,卻意識到什麼似的從半空中跌落:“你……你都這麼大了。她……她還好嗎?”我的笑意更深:“她……姨媽這是在問誰……是在問永壽姨爹還是心月表妹……永壽姨爹不是在城破那天就殉國了嗎?”她眼裡滿當當盡是痛楚和悔恨,良久才嗚咽道:“月……”
見此,我收斂了笑意,握住她的手,貼在臉上:“她很好!”
望著她驚詫不敢置信的眼神,一滴淚珠滾了下來:“姨媽!”
她的脣哆嗦了一下,淚水洶涌而出:“好孩子!好孩子!”
良久,平靜下來之後,我輕輕得問:“
姨媽是怎麼認出我不是表妹……”她眼神悽楚:“哪有做孃的認不出自己的女兒的……雖然你跟她身材樣貌一模一樣,但是,看到你眼神,我就知道,你不是心月。”隨即喃喃自語:“他,他怎麼會認出來。他眼裡,他眼裡只有那個位置。”
見我微皺起眉頭,她悽楚得一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不知廉恥……我十八歲那年遇到他,認定他就是我一生的依靠。可是後來,爹將我嫁給王爺。王爺待我很好,可我始終牽掛著他,直到他後來來找我,要我?guī)退低鯛數(shù)倪呹P(guān)令牌,說帶我私奔。我將令牌偷給他的時候還一心幻想著會和他一起隱居山林,從此不問世事。”她的淚一顆一顆砸在我的手背上。“我等到的,卻是江山易幟,千古罵名!他說我永壽王妃的身份不能做他的妻子,他說他要娶郡主,他說他會愛我一輩子!呵!可笑我到那時我才明白了他所謂的愛。如果不是爲了心月,我早就死了幾百次了。”
她此刻彷彿陷入了夢魘,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如夢初醒般得看著我:“月牙兒,你爹將你和月兒掉包的目的,我大致能夠猜出來。但是,你不要再重蹈姨媽的覆轍。當今天子聖明,百姓能夠安居樂業(yè)就已經(jīng)夠了。不要再起殺戮和戰(zhàn)爭。”她苦澀得閉上了眼睛:“這個天下誰當皇帝又有什麼關(guān)係,重要的是百姓能夠有飯吃,能夠有衣穿。”
一時間寂寂無聲,正當我以爲她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她忽然睜開了眼睛:“月兒曾經(jīng)跟我抱怨不想被她爹控制,就故意惹皇上生氣厭惡他,故意跟安王接近。誰知道,誰知道安王對她很迷戀,反而促成了水嘯天的野心!”她急急得拉住我的手,切切得說:“月牙兒,你要阻止這一切的發(fā)生!我每天晚上都會做噩夢!夢見一灘灘的鮮血,一堆堆的白骨,他們都是我害死的,都是我害死的!”她在我懷裡放聲大哭。
月朗星稀,我靜立湖邊小亭裡,細想剛剛姨媽的切切哀求,心中一片茫然無助。
“唉!”我忍不住發(fā)出一聲喟嘆。
“水妹妹這麼唉聲嘆氣的可是在思念本王……”玩世不恭的聲音傳來,我忍不住轉(zhuǎn)身凝眸,安王又恢復了他昔日的妖孽模樣。
“四皇弟!”我不急不緩淡淡得說。
他的眉頭迅速皺起,一雙桃花眼裡聚集起滔天的怒火,他扣住我的後腦將我壓制在身後的亭椅上,我的腰重重的撞向身後欄桿卻被他一把抱住。我大怒,伸手欲給他一巴掌,卻被他從腰間抽離的手擋住狠狠攥向身後。此刻的姿勢,想來是慘不忍睹的。我見掙脫不了,便只是瞪著雙鳳眼冷冷得瞧著他。
眼睛瞪久了,眼中一片酸澀,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一點溫熱的淚珠順著
臉頰滑了下來。在見到那滴淚時,他冷硬的臉漸漸變得柔軟,慢慢鬆開鉗制我的雙手將我緊緊抱在懷裡,用下巴抵著我的頭,艱澀的說:“月兒!還在怪本王嗎?”
我心虛得想從他的柔情蜜意中逃離,他雙手插入我腦後的青絲捧住我的頭:“還記不記得當初跟本王在這裡盟誓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我倔強得迎視著他的怒氣:“是你先背棄了誓約!”
絲絲哀傷澆滅了他的怒火:“我後悔了!從你嫁給他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那天聽你彈琴落淚,我當時真想不顧一切帶你離開他的懷裡。我……”
“值得嗎?”我似乎是對他又似乎是在對自己說:“犧牲那麼多人的性命來換取那個位置,值得嗎?”
“值得的。”他眼中似乎有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爲了你,什麼都是值得的。”我望著他眼裡的內(nèi)疚和自責,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這畢竟是他和水心月之間的愛恨糾葛,作爲局外人的我又能說什麼。況且,自始至終我都弄不懂凌祈,他時而邪魅時而深情無限的反覆情緒。他對水心月可是真心的,如果是真心的,爲什麼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如果不是真心的,爲什麼在上次“侍寢”事件中會如此衝動,而在此刻卻又爲何一副如此情深的模樣……
見我怔怔得看著他,他苦澀得一笑:“你說過,等我得了江山,你便做我的皇后!我一直在爲此而努力。月兒,我做的這一切都只是爲了你!”
“你知道,那都是我爹逼我那樣說的。”停了會,我錯開看他的眼神,殘忍得問:“那,那你現(xiàn)在是否願意爲了我,放棄你的努力……”
他的身子瞬間變得僵硬無比,眼中那個充滿了痛苦和掙扎:“你,你愛上他了……”我茫然得看著他,動了動脣。他絕望得俯身封住我的脣:“不要說話!不要說,我不想聽!不要……”
我捶打著他的肩,努力將頭偏向一邊,他的脣順著我的臉部曲線緩緩滑至喉間。突然,他微錯牙齒咬開我衣領(lǐng)的盤扣,吮住我脖子上的肌膚反覆噬咬。
疼痛使我不禁縮了下身子,他緊緊擁抱著我,語氣裡充滿了哀求:“別動!就一會兒!讓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不是在他的懷裡……”我強忍住將他推開的衝動,默默忍受他此刻的深情和絕望。良久,他鬆開鉗制我的雙手,溫柔得輕輕撫摸了一下我脖子處的傷痕。見我戰(zhàn)慄得打了個寒噤,他眼中的苦澀更甚。卻小心得替我盤好釦子:“夜深了,早點回去休息吧!”見我仍坐在那裡,便湊到我耳邊:“莫非,是要本王留下來陪你……”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攥緊帕子大步離開,身後傳來他帶點苦澀的低笑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