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有些陰迷,有些曖昧。
獨孤映嶽身形瀟灑的從一家官宅大戶的青瓦紅牆上,飄到了小巷裡,他的眼珠還是掛滿了紅絲,但他的表情卻很興奮。
長相不凡、身手不凡的獨孤映嶽,對勾引良家婦女,一向很有一套。
他不喜歡少女,他喜歡人妻,尤其是官宦人家的闊太貴婦。因爲這些成熟的女人,不但牀上的活兒好,更能偷偷贈送他很貴重的珠寶和器皿。
年輕奢侈的獨孤映嶽,一向花錢如流水,他的花費,也高得嚇人。
好在,他在京城貴婦名媛的交際圈子裡,很知名,很受歡迎,不少的寂寞闊太和風騷貴婦,都揮金如土的供養著這個入幕之賓。
比如,今夜他纔剛剛光顧的御史夫人宋海燕。
“鐵膽御史”龍傲骨耿直勤勉,時常在“御史臺”處理公務,徹夜不歸;他的夫人宋海燕正值虎狼之年,寂寞難耐,一來二去,便與“京師”尋花問柳有名的浪子獨孤映嶽,滾到了牀上。
現在的獨孤映嶽,才與宋海燕酣戰結束未久,懷裡揣著龍夫人送的一小包金銀飾品,腳下的步子,有些輕微的浮晃,四十歲女人牀上的飢渴和瘋狂,幾乎已經榨乾了這個小夥子的精力。
夜色沉鬱,空中稀瀝瀝的下起小雨來。
獨孤映嶽嘴裡小聲咒罵著鬼老天,他穿著雙有唐時古風的高齒木履,扛著長長的烏鞘劍,撐著把油紙傘,沿著“御史府”後牆根,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面走。
初春時節,巷子裡的積雪已化爲泥濘,寒雨撲面就像是冰冷的刀鋒。
這條巷子,豪宅深院,戶戶相鄰,居住著很多前面官宦人家的內眷。走不多遠,又是一家深宅大院,院角里面,一株老梅伸出牆頭,繁茂的花枝,足足擋住了半個路面。
“這裡應該是左相李綱的孫女青螺小姐的後花園吧?”獨孤映嶽在傘下擡起頭去看,心中胡亂想道:“早就聽說李儀之那個女兒青螺,是個養在深閨無人識的絕色美人,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被我有幸享用到,總要比宋海燕那頭肥母豬,美味千百倍吧……”
他正在想入非非,突然就見“青螺小園”內,有一條人影飛躍了下來。
在如此陰寒的暗夜中,莫非遇到了什麼同道之人麼?
獨孤映嶽嚇得心裡一緊,偷人老婆的檔口,自然膽子都照平時要小的多得多,他急忙躲到路邊的花樹後,矮下身來。
這個人是誰?
他三更半夜從青螺小姐的後花園飛來跳去做什麼?
莫非……莫非他和我一樣,也是來和別人老婆幽會的?
商歌舞?!怎麼會是他????。?!
這個花園裡,住的是青螺小姐……原來商歌舞和青螺小姐……
獨孤映嶽眼中立刻出了光
如此嚴寒如此冷夜,商歌舞從乾燥溫暖的房子裡,冒雨出來,竟然是爲了和相爺最大的政敵李綱家的孫小姐私通幽會!
這件醜事,居然讓我發現了!哼哼!我一定要要利用這件事,將他大姑爺的金銀積蓄全部訛詐過來,對了,還有青螺那小妞兒,也不能輕易放過,如果她不肯從我、讓我享受個幾年,老子就把她跟有婦之夫通姦的醜事說將出去,看她爺老子李綱跟李儀之,以後還有臉上朝出門不?
獨孤映嶽躲在暗處裡,打著算盤。就見商歌舞雙足一落到後巷,冷厲的兩眼,習慣性地警惕了察看了一下四周,獨孤映嶽嚇得急忙一縮脖。
商歌舞寬厚的手掌一伸,同樣也打開了一把油紙傘,在滿地泥濘中走著,細雨打在油紙傘上“沙沙”的響,聽起來就好像“江南”的春雨打在荷葉上一樣。
可是,這兩種情懷,就差得太多了。
商歌舞的意興更蕭索,彷彿也曾有一段殘夢斷落在“江南”。
今晚得青螺心情很不好,興致也不高,情緒更不佳。青螺悶悶不樂地跟他說:“白天祖父跟父親提起你幫助趙日天那惡霸欺壓同行、爲非作歹的事,很氣憤?!眱扇死p綿了一會,就趣味索然的草草收場。臨別的時候,青螺央求他說:“祖父已經給我和宗澤老將軍的公子宗穎少將軍定了親事,歌舞,你要早點與蔡璇小姐離婚,早些來迎娶青螺,好嗎?”心緒不寧的商歌舞,胡亂地應承幾句,就意興闌珊的出來了。
這條暗巷,他已經走過很多次了,他卻從想過,雨冷夜暗,他躍下牆頭時,下面已經有個人,正在等著他。
躲在樹叢後面的獨孤映嶽,也看到了這個人。
那是一個坐在冰冷雨絲中的輪椅上,白衣如雪,鬢髮如雲,眉目如畫,橫簫吹奏,清冷若仙,美麗若夢,憂鬱若幻的小女孩兒。
商歌舞撐著把半舊的油紙傘,鬼魂般站在風雨中,除了風吹衣角外,全身上下一動都不動,甚至連呼吸,都已完全停止。
半輩子的江湖經驗告訴他,他現在這次遇到的,是個極可怕的對手。
簫聲悲悽哀涼,銷魂蝕骨,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商歌舞安靜的坐在她對面傾聽,悲從中來,眼睫竟也溼了。
一曲方歇,餘音嫋嫋,不絕如縷。白衣少女短簫離脣,眸子裡淚花點點。
地上的泥濘雖深,商歌舞還是很穩的站著。
對方白衣輪椅少女,全身上下都是可怕至極的殺氣,無懈可擊。
商歌舞只有守,站穩了守。他在傘下的瞳孔已收縮,他冷冷的問:“姑娘在等我?”他雖然已經感覺到對方少女的一身殺氣,卻沒有一點驚慌恐懼的樣子。
“紅巾刀王”絕非浪得虛名,他也絕不是那種很容易就會被嚇住的人。
簫聲一頓,白衣少女如夢似幻的清冷聲音就起:“夜寒雨冷,長話短說,姑娘冷若芊,有人出兩萬金,買你項上人頭。”
商歌舞一點也不感到意外,他如釋重負的笑了,他道:“都結束了……”
冷若芊的眼色變得更清冷,彷彿已經變成了兩塊翡翠,幾乎已接近透明。商歌舞沒有逃避她的目光,心裡反而覺得有一種殘酷的快意,以及一種自我贖罪的解脫,彷彿那清冷如刀的目光,已完全刺入商歌舞的身體、血液、骨髓、魂魄中……
那晚之後,獨孤映嶽回到家了,一直嘔吐到天明……
…………
七天後,“紅巾刀王”商歌舞的頭顱,擺在了“涼城客?!睒穷^的青石案上。
“蔡璇小姐怎麼出花重金殺他的相公?”冷北城皺著眉問。
雖然他一向認爲人世間的感情淡漠如紙,但是看見這樣被奉爲楷模的愛情,居然如此醜陋,也不禁有些不解。
“因爲商歌舞背叛了她。”冷若芊淡漠地笑了笑,許久才淡淡道:“富貴和權勢,是蝕骨的毒藥。不過商歌舞不算是喜新厭舊,當初那個被擄上‘蛇山’女子青螺,纔是他的最初所愛?!?
“哦?爲了報恩和權相的權勢,商歌舞放棄了青螺,然後在功成名就後,再偷偷納爲竊玉偷香的外室?”冷北城習慣的皺眉、習慣的輕咳。
“那個時候,那個左相府的孫小姐李青螺姑娘,在爲亡母上墳祭拜歸途,爲‘六蛇幫’所擄,商歌舞爲了救她孤身上山;然而,除了幾乎送命外,根本沒有效果。爲了解救她出魔窟狼窩,他只有藉助權相‘權力幫’的力量……”冷若芊淡漠地笑:“說起來,真正值得大書特書的,反而是這一段不爲世人所知的奇情絕戀呢。"
“原來如此。”冷北城望向樓頭上蔡璇孤寂淒涼的身影,臉上有了複雜的神色:“蔡璇小姐既然知道了,最多也是告知父親長輩,報復懲戒商歌舞和青螺也就罷了,爲何又要非置商歌舞於死地?"
冷若芊冷笑,搖頭:“現下的商歌舞,早已經不是當年的小角色商歌舞了。他對於蔡京不僅是大的臂助,更是‘權力幫’八大刀王的領軍人物。說直白一點:今日的‘權力幫’,或許可以沒有大小姐蔡璇,但是絕對不可以沒有商歌舞!這也是蔡璇沒有驚動‘權力幫’的殺手、而是僱傭我們‘涼城客棧’出手的最大原因?!?
“所以,”冷北城的嘴角,現出那絲嘲諷的冷笑:“儘管她向父親蔡京哭訴,但是父親能做的,只是勸女兒委曲求全罷了?!?
“更糟糕的是,商歌舞做錯了一件事,他不該向蔡璇小姐的三餐裡,下慢性之毒,企圖殺妻,將青螺扶爲正室?!崩淙糗窊u了搖頭。
冷北城微微點頭,有些落寞地道:“到了最後,蔡璇在她那位只知道在女兒身上發泄獸慾的父親那裡,得不到任何援助,又不能忍受眼睜睜地看商歌舞背叛、被他慢慢下毒害死,她只有隻身逃出相府、逃出京城……”
“是?!崩淙糗泛唵蔚拇鸬馈?
“兩萬金不是個小數目,”冷北城直視著女孩兒:“芊兒,你答應了蔡璇小姐什麼條件?就是殺了商歌舞和青螺嗎?”
冷若芊笑了笑,然後回答:“有三個條件:一、殺了商歌舞;二、將商歌舞的屍體與她一起火葬後,把骨灰送回‘福建’老家合葬;三、讓那個叫‘青螺’的女子活著,好好活著,至少要活過五十年?!?
“生要同眠,死要同穴。讓青螺孤苦伶仃在世上形單影隻五十年,又怕青螺死後,會和商歌舞再次相會……”冷北城望著樓頭孤寂淒涼的身影,長嘆:“好厲害的蔡大小姐……”
那樣瘋狂絕望、不惜毀滅一切的心情,只怕和自己當年一模一樣罷?
熱烈地愛,瘋狂地恨。曾在閨中無數次夢想未來的她,在幸福被毀滅後,變成了惡靈。一切的一切,總該結束的。
結束是開始的開始。
樓下,停著一輛華麗奢豪的馬車,大隊頂盔貫甲、荷刀佩劍的騎兵衛士當衆,一身戎裝的“劍帥”獨孤映嶽,抱劍仰頭禮道:“大小姐,相爺派屬下迎護大小姐回京?!?
蔡璇倚著樓欄,眼波比天上星光更溫柔,腕上的紅絲巾,像風中的火苗跳躍著……
(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