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熙攘喧鬧的窗外，此刻已安靜。那些在空中來來往往，有著各種形狀顏色，能夠把人們一個個送去他們目的地的交通工具叫做"代步"。這是一種2200年代普遍被使用的交通工具，無論水面上水面下，陸地還是空中，代步無所不能到達。你坐著它，可以從你的家中直達珠穆朗瑪峰看日出，然後再下到好望角去潛水。

但是現在已過了夜裡12點，趴著窗口朝外看的辛宇妍一輛代步也沒看見，因爲24點到第二天早上7點，這裡是禁止通行的。爲了讓人們享受不被打擾的睡眠，花城市**設置了傳感網絡。這是一張看不見的網絡，用類似於PM2.5那麼大小的可懸浮顆粒狀傳感器，以尺爲單位，每一平方尺一粒。由這樣的微粒傳感網覆蓋的花城，看似不容許任何人或物脫離於**監管之外。但辛宇妍知道，即使是如此嚴密的監管也是有漏洞可鑽的。比如一隻貓，一隻小於一平方尺的貓。

瞧，它來了。一隻小於一平方尺的貓正向辛宇妍趴著的窗子走來。這是一隻臉幾乎正圓的貓，臉和脖子長著雪白的絨毛，另有灰色的絨毛長在其後，就象一個人穿了一件灰西服上衣，因爲它的屁股和尾巴又都是白色的了。它的四條腿也是白色的，而四個爪子是灰色的。

辛宇妍一直在等這隻貓。自從姥爺離開她之後，每天夜裡12點到凌晨3點。據說，有時光黑客在作被**禁止的時光旅行買賣，而這些時光黑客的使者就是小於一平方尺的動物。這些小於一平方尺的動物可以在**設置的嚴密監控網中自由穿行而不被傳感器發現。雖然辛宇妍不知道這些黑客是怎麼發現想作時光旅行的客人的，甚至不知道是否真有這些時光黑客的存在，她只是等。因爲姥爺離開後的孤單是她承受不了的，只有每天趴在姥爺臥室的窗口，幻想今夜時光黑客的使者會來到自己的窗前，辛宇妍才能熬過慢慢長夜活下來。而今夜，黑客的使者終於來了，不再是幻想，這次是真的。

這隻灰白兼色的貓，靜靜走到辛宇妍姥爺臥室窗子正下的地面，順著牆爬了上來，彷彿它不是一隻貓，而是一位蜘蛛俠。要知道，花城裡的每一棟樓都和秦嶺的主峰一樣高，很多都是高達千層的大廈。辛宇妍看著那隻貓，她覺得它不是爬上來的，而是飛上來的，以一種貼牆飛行的方式，在辛宇妍數到10的時候，貓就已經從地面上到達了辛宇妍所在的第960層。

貓來到辛宇妍趴著的窗前，用眼睛注視辛宇妍。辛宇妍看見貓的瞳孔在放大，放大，在暗夜中。不知道爲什麼，雖然辛宇妍沒有開燈，卻能清晰地感到貓的瞳孔在放大，並聽到有個聲音對自己說：“你想回到過去嗎？”

辛宇妍點了點頭。

“那麼打開你的窗子吧！”

辛宇妍依言打開了姥爺臥室的窗子。她看見貓張開了嘴，從貓的嘴裡飛出了一個小小的東西。辛宇妍沒看清那小東西是什麼，只見那小東西從窗口飛了進來。

“它是你的引路者。明天它會給你指引，帶你來見我。”聲音說。

“你是一隻貓，還是一隻機器貓？是你在說話對吧？”辛宇妍問。

貓沒有回答，它靜靜地離開了，如同它來時一樣。

引路者？當貓從視線中消失，辛宇妍轉頭去尋找引路者。引路者已停在臥室的牆上，很安靜。

“這是一隻蒼蠅，還是一隻蜜蜂？”辛宇妍想。

她只在生物課上見過蒼蠅和蜜蜂，從未在生活中見過，所以不大能分得出它們的樣子。“恐怕也是一隻機器仿生物，而不是真的生物，就象那隻穿西裝的貓一樣？”辛宇妍想，伸手去把引路者從牆上捉下來，放在手心細瞧。還是看不出來，只看得出它的頭兩側分別突出兩個圓圓的包狀物，身上還有透明的翅膀和二根觸角。用手去按引路者的背，軟軟的。使勁兒按下去，再放開手，引路者又恢復了原狀。現在辛宇妍可以肯定這是一個機器仿生物，而不是生物。如果是生物的話，早被剛纔那一下按死了，辛宇妍見過的。無論蒼蠅蜜蜂，只要用力碾壓，都會破爛成扁扁的，從身體裡流出許多漿液來，在生物課上老師演示過這個。

辛宇妍今年14歲，還在上學，不過她不想去上學了，自從姥爺離開之後，她只想待在家裡，回憶與姥爺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她想回去找姥爺，找曾經的姥爺，繼續和姥爺在一起生活。

“唉！”辛宇妍猶疑地嘆了口氣，“你這個小東西！真能帶我回到我姥爺在的時光嗎？如果你能，我要好好謝謝你呀！你會帶我回去哪一年呢？2199年嗎？還是更早的時光？其實去我姥爺更早年的時光，我也是願意的。只要是我姥爺的時光，哪一年我都向往！不，是渴望！我渴望有姥爺陪伴的生活。明天，我的渴望就能實現了嗎？”辛宇妍忍不住輕柔地撫摸著引路者，深吸了一口氣，“姥爺，我們就快團聚了！”

這一夜，辛宇妍做了一個夢，夢見引路者變得好大，象一匹馬那麼大。自己騎上了引路者的背，它飛起來，穿過浩瀚的時間之海，到達了姥爺所在的那些美好的時光。那些美好的時光是一扇扇大門。辛宇妍不知道那門後分別是姥爺什麼樣的時光，但她必須選擇進入一扇大門，於是她猶豫再三後，駕著引路者向那座山一樣巍峨的大門飛去。

第二天辛宇妍醒來的時候，已是早上。窗外，各種代步在空中穿梭往來，現在是上班時間。辛宇妍看了看自己的代步。它正倒扣在窗楣上，起著遮陽的作用。這隻代步是姥爺送給辛宇妍的十二歲生日禮物。在花城的律法裡，十二歲纔有資格擁有駕照。有了駕照才能駕駛代步，雖然代步都是無需人駕駛的，但單獨乘坐的人仍需有駕照。辛宇妍還記得當拿到駕照時，姥爺問她：“妍妍，你人生的第一個代步，你想要個什麼樣的呀？第一個代步喲，想一個你特別想要的樣子吧？”

“爲什麼，姥爺？第一個很特別嗎？”

“人生中無論什麼，第一次總是神秘而最令人渴望的！以後就會慢慢變得習慣和平常啦……”

於是，辛宇妍在她當時愛的幾樣東西中選了這樣——烏篷船。她曾在花生殼與海棠葉中猶豫過，但最終選了烏篷船。花生殼，海棠葉，烏篷船都是辛宇妍在語文課上學到的東西。在現實中她都沒有見過它們。不過她聽老師說，花生與海棠還是有的，雖然已經變得很罕見。而烏篷船，這幾百年前曾在一個叫中國江南的地方，人們普遍使用的交通工具，現在已經滅絕了。辛宇妍想，如果自己駕駛著一隻烏篷船在空中，重溫一下古人的感覺，也是挺好的，於是她就選了烏篷船。

辛宇妍遙控著烏篷船降下來，翻過正面來，緊挨窗沿停靠了，坐上去，查看能量指標。這隻代步的能量指標顯示滿格，飛一天都沒問題。現在就只等著引路者啦！辛宇妍想，扭頭望了望窗內的引路者，它仍在牆上一動不動。辛宇妍感到了自己內心的焦急。她急切地現在就想回到姥爺還在的時光，與姥爺團聚。但她終於還是壓制住了自己想一把把引路者抓過來，逼它立即出發的衝動，因爲她知道這樣沒用。自從姥爺離開後，在煎熬中辛宇妍懂得了忍耐。人生是需要忍耐的。只有忍耐，她才終於等來了時光黑客的使者。現在，也只有忍耐，她才終於會見到她朝思暮想的姥爺的，她相信。起碼，她必須得這樣去相信，才能支撐她繼續她的生活。所以她閉上眼睛，虔誠地爲自己和姥爺祝福。

“嗨！早上好！”

聽到這聲音，辛宇妍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女人。這女人長得非常標緻，或者精確地說是標準。她正在對辛宇妍笑著，她的笑容也很標準。

“你也早上好！”辛宇妍也格外表現開心地衝女人笑著，直到這個女人離開。因爲她怕這女人會看出她心中此刻並沒有歡樂。因爲她知道這女人並不是人，而不過是個機器監視者。

機器監視者是花城市**專設的一種機器人。它們負責每天跟這城市中的每個人打招呼，一人一次。

2200年的花城，人與人之間已基本不打招呼。人與人大多沒有直接的關係，人們所直接接觸的基本是人造的，諸如機器人，人造生物人，再利用人造人之類的。象辛宇妍這樣有親人的自然人寥寥無幾。這城裡每個人都只爲自己的某個目標而活著，除此而外，其它一切人事物甚至自己的許多部分都被忽略，精確的說是屏蔽，靠各種生物物理化學科技手段。於是花城市**作爲以管理好花城爲唯一目標的一羣人，他們便設置了監視者機器人。監視者機器人們每天與城中人打招呼時，會獲取人們的面部表情與瞬間腦波，從而形成情緒大數據，以便市政當局瞭解人民的大腦情緒走勢。市政部門會在此基礎上對市民進行管理。當然花城市**的管理手段還有許多。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坐在烏篷船裡的辛宇妍眉頭越蹙越緊，嘴也噘得老高啦。終於忍不住，從代步裡邁進窗內來，站在引路者對面，死盯著它，目不轉睛地。她真想把它一口吞下，讓它在自己肚子裡振奮翅膀，帶自己飛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長時間盯著引路者，辛宇妍的眼睛開始發花。視覺中的引路者開始由一隻變成兩隻三隻四隻五隻。當引路者在辛宇妍的視覺中花暈成五隻時，它從牆上飛了起來，並把它的大屁股對住辛宇妍的臉。從引路者的**裡彈出一根尾針，對著辛宇妍的臉噗，噴出一坨粉色的稀屎樣的東西來。那一坨啪糊在了辛宇妍的額頭上。

辛宇妍感到那坨東西在往自己的額頭裡鑽，急忙用手去想把它抓下來。但已來不及。那坨東西已完全鑽進辛宇妍的額頭去了。緊接著，辛宇妍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有什麼在蔓延。辛宇妍去瞧自己的手，看到自己的血管變成了粉色。然後是整隻手。她想她的全身應該也是這樣啦，但還沒來得及確認，辛宇妍就失去了意識。

等辛宇妍醒來時，看見一條絲帶樣的小河，靜靜無波地蜿蜒曲折地從自己身邊流過。這是一條無法估計長度的小河，因爲它正流經一片廣袤無邊的大草原。辛宇妍知道因爲人多地少，花城在100年前就已經沒有草原了。這裡是哪裡呢？她想。天空也很怪，不是藍色的而是玫瑰色的。不容她多想，就有一個聲音在對她說話了。

“你的意志感覺起來非常強烈！”聲音說。

辛宇妍看見一朵粉色的雲從玫瑰色的天空降下來。雲上坐著一個男孩，看起來與自己差不多一般大。

“這是虛擬還原現實是吧？”辛宇妍問。

“虛擬還原現實”?是在2200年已經相當成熟的技術。但在它成熟的過程中，因爲其顯示出的負面影響，令花城市**嚴格限制了它的使用與研究範圍。但在非主流的潛文化中，它卻反而成爲了人們追逐的熱點。比較好理解的說，“虛擬還原現實”，就是把人腦中的幻想轉換成真實感覺的技術的統稱。比如此刻，辛宇妍所看見的玫瑰色的天空，聽見的小河的潺潺流水聲，聞見的草原的青草香，以及她伸手去觸摸那降下來的粉色雲朵時確實感到的類似棉朵的觸感。這些確實能被辛宇妍感知的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其實不過是某人腦中的幻想。可能就是那雲朵上男孩腦中的幻想，但辛宇妍卻感到了它現實的存在於她眼前。這就是典型的“虛擬還原現實”。顧名思義，虛擬還原現實，雖然能讓人感覺真實，但事實上依然是虛擬的產物，只是感覺上的真實，並不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東西。

“哎！你還不是太白癡啊！”雲朵上的男孩說。“你爲什麼要去找你姥爺？不要去尋找一個已經逝去的人，這是生物與科學課第一課的內容。你沒學過嗎？你不知道回到過去是犯法的嗎？”

“你爲什麼要幻想一個玫瑰色的天空呢？”辛宇妍沒有回答男孩，而是反問到。

男孩靜靜地望著辛宇妍，漸漸瞇細了眼。辛宇妍沒有避開男孩的目光，而是目光更加堅定地回望著男孩。

“你是個城府很深的人啊！”男孩說。“都說女人心海底針，果然是！”

“你是一個武斷的人嗎，難道？”辛宇妍說。“你對所有人與事都是還不瞭解，就以成見作出判斷嗎？”

“呵呵……”?男孩不屑地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正要繼續說話。

這時卻有另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有人嗎？我們是藍警察。”

（2018年3月24日，開始檢查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