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阿暖冰釋前嫌是在我邀請他們?nèi)ヌm芷作客的時候,那一夜,在一條小溪邊,我將她弄臟的帕子收進(jìn)了懷里,她對我說:“不管是父親的希望,還是阿暖的希望,我只想知道溫大哥你自己的希望是什么,你就不想和你的白世兄一起金榜題名蟾宮折桂嗎?”
我說:“我只希望阿暖你舒心便好。”
于是她說:“這田園風(fēng)光固然引人,牛背上睡覺,小溪里抓魚,后山有吊死貓的故事,花田里藏著泥鰍八哥和金龜草人,可是這終不是溫大哥你心里所希望的舒心。你只希望阿暖舒心便好,阿暖心中也同樣希望溫大哥能夠舒心,所以,阿暖真誠地邀請溫大哥回白府與我哥哥一起攻讀書業(yè),大比之年能夠蟾宮折桂平步青云……”
原來,就算她再厭惡我,還是希望我好。
我重回了白家,發(fā)奮讀書。我讀書,一是為了功名,二是為了阿暖。只有我努力擺脫貧賤的身份,才能配得上堂堂白家的千金小姐。爹不止一次提醒過我,我配不上阿暖。如果有一天我考上了功名,那樣我就能配得上阿暖了吧!
和宇夢比起來,我時常覺得自己齷齪。
我對阿暖有企圖,而宇夢沒有。宇夢只是單純地和阿暖之間做著朋友。男女之間也可以有純粹的朋友嗎?之前我是懷疑的,我甚至在撞見宇夢與阿暖把酒傾談時大發(fā)醋意,直到后來,我們這些人歷經(jīng)了人生滄桑之后,我終于相信我與宇夢比起來,差距在哪里。
他就是純粹地愛著阿暖。不求任何回報(bào),而我卻妄圖從她身上獲取愛情。
當(dāng)章思穎對我糾纏不清,而阿暖將白蘋推到我身邊時,我知道我這輩子和阿暖注定無緣,而白蘋,是阿暖替我選擇的女子。
娶白蘋,是因?yàn)槲覑郯⑴_@樣或許對白蘋來說很不公平。也注定了日后白蘋的悲劇。
白蘋是個溫婉如水,無可挑剔的女子,與她成親的那日起。我就將阿暖收歸了心底最深處塵封起來,我告訴自己,對白蘋好,這是阿暖交給我的人生使命。
我不能做那個愛白蘋的男子。那我一定要做個負(fù)責(zé)任的男子,做她的好丈夫。可惜天不遂人愿。
白蘋不孕,對于世代單傳的溫家來說,這是致命的打擊。
父親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后來父親對白蘋做出了那樣的舉動。的確是于人倫情理法律于不容的。白蘋與父親的悲劇里,我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我有時想,如果我遵從父命納妾。那么白蘋是不是就不會死?
可是我無法遵從本心哪!
與白蘋夫妻多年,日日夜夜里。我心中都藏著一個秘密。有無數(shù)次,我閉著眼睛將白蘋當(dāng)作了阿暖。黑暗中,無數(shù)次情到濃時,“阿暖”二字幾欲脫口而出。這就是為什么白蘋死時我萬分愧悔難當(dāng)?shù)脑颉_@些年,我將她當(dāng)作阿暖的替身,從未真心愛過她,而她對我卻是死心塌地的。
白蘋死了,父親也死了,我的確是萬念俱灰了。
這些年,我對父親不能盡孝,對妻子不能盡忠,這世上還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戀的呢?
與宇夢蝸居蘭芷數(shù)年,他專心寫作,我心如止水務(wù)農(nóng),直到白世兄親到蘭芷請我,帶來阿暖的親筆信,我才知道,這些年,哪怕相隔天涯海角,哪怕物是人非,我始終不能放下我這一生的執(zhí)念。
蕙娘,阿暖的女兒,那個冰雪一樣冰清玉潔的女孩子,有著星子一般明亮的眼睛。
師徒數(shù)年,無數(shù)次在書室里,我一晃神就將她錯認(rèn)成了阿暖。她和少女時代的阿暖簡直一模一樣。
白蘋死了,父親死了,我在雍王府從教的數(shù)年,我在心底里有著與蕙娘相依為命的感覺。我看著她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起來,我知道她終有一天要離開我。
我其實(shí)特別怕夜深人靜的時候,那時候我就會問自己,在我心中我把蕙娘當(dāng)作什么?學(xué)生?女兒?還是……每當(dāng)那時我就會惶恐地打住自己,我將白蘋當(dāng)作了阿暖的替身,這么多年,難道我也將蕙娘當(dāng)作阿暖的替身嗎?不,我清楚地知道,阿暖是阿暖,蕙娘是蕙娘。
當(dāng)阿暖告訴我關(guān)于蕙娘的秘密,我太震驚,那一天我?guī)缀跏巢幌卵剩@是個不能言說的秘密,我只能將對蕙娘的憐惜深深放在心底,一個人痛,一個人屈。
我多想將蕙娘摟在懷里,心疼她,憐惜她,可是男女有別,授受不親,我畢竟不是蕙娘的父親,我沒有身份去撫慰她。更何況這個傷害,蕙娘蒙在鼓里,這是阿暖對蕙娘的保護(hù)吧!不知比知道真相要幸福得多。阿暖告訴我真相,是因?yàn)槲沂沁@個世界上值得她信賴的人。
蕙娘終于如阿暖所愿嫁給了張翰,我和阿暖一起看著張翰長大,那是個可靠的孩子。可是絕不是個駑鈍的孩子,他竟然能洞悉到我對蕙娘的不同,哪怕這份不同我是那樣謹(jǐn)慎地一再克制與偽裝,卻還是逃不過他敏銳的眼睛。
我的那場傷寒一半源于身體的原因,一半源于心里的原因。
蕙娘嫁人了,我病倒了。
其實(shí)我不敢將這二者之間做一個聯(lián)系,或許它們沒有聯(lián)系,或許它們是必然的聯(lián)系。
我病倒了,阿暖來看我,蕙娘也來看我。相比阿暖,我竟然更想見到的是蕙娘。這令我恐慌。
蕙娘每日都要來看我,喂我吃藥,陪我說話,我竟然開始貪戀這種溫暖的感覺,每當(dāng)蕙娘離去,我都無比揪心。看著蕙娘的背影,我絕望地告訴自己:她,我心愛的徒兒已經(jīng)嫁人了。
如果不是張翰來找我,開門見山,我可能會一直沉溺在自己的夢境里不愿清醒。我寧愿在那樣一份極致的畸戀里死去。
可是張翰來了,坐在我的床前,目光炯炯,語氣堅(jiān)定,他請我離開。
張翰的堅(jiān)定喚醒了病榻上的我,我真正的病不在身上,在心里。
離開雍王府,離開上京,回到洛縣,白夫人治好了我的病,我再一次回到了蘭芷。
這才是我今生今世該來的歸宿,阿暖,你可明白?
我犯下了自己不能饒恕自己的錯誤,我愛上了蕙娘,如果你知道這個真相,阿暖,你還要我回到雍王府里去嗎?)i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