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令哥哥僵直地站在原地，面色嚴肅地望著我，我急忙向他投去求救的眼神，如果卓令哥哥足夠了解我，他就知道我的眼神表示不可以。

卓令哥哥抿著嘴唇，下巴繃得緊緊的，轉身一揚衣擺竟向著玉帝跪了下來：“承蒙陛下厚愛，卓令十分惶恐，姻緣之事不同于兒戲，并且也是強求不得，何況卓令自幼立志斬妖除魔，心系戰場，從未…作過姻緣打算，卓令誠請陛下收回天命！”

場面一剎那間冷了下來，因卓令哥哥是低著頭的，所以我看不到他是怎樣的表情，他的周身映襯著清冷的光輝，他自小立下那樣的志向最開始不過是為了要讓自己變得強大不再被人瞧不起，只是當他站在高處之時，卻看到了蒼生的苦難，最終變成了救世主。

我此刻不能、也沒有權利說些什么，只有走過去靜靜地跪于卓令哥哥的身側，請求玉帝收回金口。我心里猜測著玉帝的反應，又聯想到司珞氣得跳腳的樣子，他一定會氣瘋的！我頓時心躁如鼓，忐忑難安。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難道不滿意寡人的安排？卓將軍，寡人可是聽聞你與這木槿小仙向來親厚得緊，可謂青梅竹馬。怎么，難道是寡人亂點鴛鴦譜了嗎？”玉帝的語氣中隱隱夾雜著不快，真像是一片真心打水漂的哭笑不得。

都說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永遠不知道君主心血來潮的念頭里裝的是什么。

我急得脊背也出了汗，要是惹怒了玉帝可使不得！于是悄悄地拉扯著我身邊的金絲邊袍裾。

卓令哥哥沉默片刻，隱于袖中的雙手攥成了拳頭突然又松開，他直面玉帝毅然回道：“陛下不要誤會了，卓令與木槿仙子從小一起修煉，感情的確要好，但是眾仙也知，我與木槿仙子情同…兄妹。”

再也沒有下文…卓令哥哥只是一副不得應承便長跪不起的堅決氣勢。

有人握著酒杯幸災樂禍，有人只是無關痛癢地在看一場好戲，當然也有人屏住呼吸不敢發聲為之擔憂，常年跟隨卓令哥哥的楊嵐將軍就是一臉焦急的模樣。

我將頭低著，心亂如麻，一雙手無措地揪著衣服，此刻仙殿上萬籟俱寂，氣氛僵硬得十分古怪。

半晌之后，還是王母娘娘出面打破這僵局，笑對玉帝說：“陛下，想是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既是卓將軍未曾作長遠打算，您還是不要為難他們罷！”

玉帝沉吟了一會兒，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突變清明爽朗起來，他輕描淡寫地說：“既是如此，寡人也不便強求，你們都起來吧！”

我頓時如釋重負，肩膀先垮了下來，卻不知手心里什么時候已經汲滿了汗，我顫顫地起身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卓令哥哥也落了座，神殿上又恢復了熱鬧的氣氛，表面上就像從未發生過任何事情，可是我想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了某種猜測。

渾渾然不知過了多久，一波三折的慶功宴終于結束了。

恭送玉帝與王母娘娘離開仙殿，我與卓令哥哥在諸仙各種古怪神色的打量下也退出了殿外，天外涼涼的風漸漸使我清醒，心里一陣后怕，剛才真是有驚無險。

我的臉色應是有些難看的，再好的胭脂也遮擋不住原本就不夠精神的面貌，我望著卓令哥哥，盡量使語氣平靜地說：“走吧，卓令哥哥，我們去望仙臺。”

大概卓令哥哥也發覺我的反應太過失常，嘴上沒說什么，只是神色黯然地牽起我的手。

望仙臺上，兩位看守小將恭敬地向卓令哥哥施了禮，便被卓令哥哥支派開了，他們臨走時眼角的余光還不忘飄向我。

我撩開裙擺像從前一樣隨意地坐在望仙石上，兩只腳懸在空中，也不說話，只是低頭看著腳下的云霧彌漫。心里在感嘆著：穿過云層，底下便是巫俠山了。

恐怕因為我瞧著時間太過長久，眼里不禁濕潤起來，連著鼻子也發了酸，我才發覺自己原是感覺委屈呢。

卓令哥哥靜默地站在我的身旁，似是輕聲喚了我的名字，我正陷于自己的情緒中只當又是自己的幻聽了。

“木槿，對不起…”卓令哥哥的聲音有些飄、有些沉，他說：“是我不對，剛才對百花仙姑說的話原只是想叫她心里有個衡量，免得日后你再受欺負…”

我詫異地抬眼看他，他神色肅然地抿著嘴唇，我感覺到他有些悲傷。

我的鼻子酸得更是厲害，眼淚跟著就簌簌墜落下來：“我又沒有怪你，只是我們在這神界總是遭受著誤解和欺辱，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卓令哥哥眼里透著心疼，粗糙的大手習慣性地輕拍著我的頭，嘴上繼續說著：“玉帝不會無故地突然這樣做，他一定是聽說了我與你的特殊關系，可能是想拿姻緣玉作為借口來試探你是不是我的軟肋，以方便他日用你來牽制我。”

聽他這么說，我嚇了一跳，我也明白木強則折、高處不勝寒的道理，如果是那樣，玉帝今日賜姻緣玉就是在向整個神界宣示他對卓令哥哥的器重，但卻暗示著：你要什么他都能給你，包括你的榮譽地位及姻緣，但同時必須是他愿意給你，他若不給，你就別妄想其他。

可是我方才暗中觀察著玉帝與王母的神情，倒是挺真切的。

光是胡亂地猜想我就已經先感觸了一番，在卓令哥哥面前，我永遠都是個愛哭鬼。

“卓令哥哥，我是不是太多愁善感了？”我胡亂用手抹了臉，便拍拍身旁的空位置示意卓令哥哥坐下來。

“好些了？”卓令哥哥心里明了我的情緒已經發泄完畢了，于是一片黑衣飛揚而過，他便穩穩地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撇著嘴，想了想突然說：“卓令哥哥，木槿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脾氣。”他用不明所以的眼光瞧著我，長長的睫毛緩緩地撲閃了一下。

我復又說道：“從小，木槿都是在卓令哥哥的保護下生活著，而卓令哥哥你受了太多的苦…可是如今…凡事你應該多考慮一下自己…”

我話還沒說完，他便打斷我說：“何以見得？”

嗯？這次換我不明所以了，傻愣愣地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卓令哥哥抿了抿嘴唇，極其認真地望著我說：“我是為了自己，一直在為了自己。”

我聞言尷尬起來，雙頰染上溫度，自己何時變得如此皮糙肉厚了。

卓令哥哥卻輕笑出聲來，聲音聽上去悶悶的，是在憋著，他故作嚴肅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

我也故意板起臉來，揪著手指喃喃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再與你過于接近了…”

“我不在的時候，她們是不是又欺負你了！”這語氣中實實的都是嚴肅認真，一點不是裝出來的。

我連忙擺手搖頭：“其實也沒有到處處受人氣的份上！”想想又補充了兩句：“只希望卓令哥哥下次不要再像今日這樣再將我置于刀尖上了！ 萬一什么時候玉帝又生出什么奇怪的想法，那可如何是好？”

卓令哥哥則半開玩笑地說：“那你就只有嫁我了。”

我聽見自己心里咯噔一聲響，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那可不行！”話說出口就有點后悔了。

我見他眼光泯滅了一瞬便又恢復了版刻似的面孔，就似神界千年不變的風，淡漠。

我不禁柔下聲來說:“木槿不是怕他人的針對，只是不想再成為你的負擔。”

身邊的人嘆了口氣，抬起我的臉，說：“好妹妹...我從沒有覺得你是我的負擔。答應我，以后，即使沒有我在你身邊，也要好好保護自己，不要輕易地哭泣，你不是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嗎？”

“好，我答應你，再也不**哭鬼！倒是卓令哥哥你啊，不要總是緊皺著眉頭，這樣俊俏的一張臉只笑給我看多浪費啊！”我感覺卓令哥哥已經知道了什么，否則這番煽情的話他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我故作輕松地說這些也不過是想叫他輕松一些。

我們相視一笑，都是三分真，三分假。

我的神思隨著風飄向遠方，望著滾滾的云靄好似纏綿無盡的等待。

曾經，我在這里等過一個人，那個人為了變得強大去了一個可怕的地方歷練，他經過了無數災劫、九死一生。 而那個人正是我眼前這個已經幾乎無所不能卻依然孤獨的人。

見我失神，卓令哥哥柔聲地問：“又怎么了？”

觸景生情讓我想起了正事，心中難免一痛，我認真問他：“卓令哥哥，你當年在巫俠山帶回來的那顆明珠可還記得？”我將懷里的明珠取出展開在他面前。

他深深地盯著我看，并未將明珠接過，只是習慣性地抿起嘴唇：“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收回胳膊解釋道：“仙家都道精誠所至，矢志不渝，真正的情緣可使海枯石爛、玉石開花，我想著明珠應是一樣的道理，這顆明珠我一直留著，曾經我也是愛慕過卓令哥哥的，所以當你送我明珠的時侯，我便欣喜地將它種在院子里的那株木槿樹下，我每日細心地澆灌，至今已有五百多年了，那株白木槿都已經開落了五個輪回，可是它卻始終沒有開過一次花…”

卓令哥哥眼光閃爍，似有巨大的感觸，薄薄的嘴唇動了動，終只發了個單音：“你…”

“卓令哥哥…很傻是不是？不過如今我已經明白了，我以前對你只是太過依賴了…甚至以為你就是那個人。”我伸手又將明珠遞給他。

卓令哥哥垂下眼眸，似是在思考我說的話，他低低地嘆了一聲，白皙纖長的手接過我手心的明珠，冰涼的手指連著說話的聲音也都是冰涼的：“既然如此，那就讓它回到原來的地方吧。”他毫不猶豫地將明珠扔了下了巫俠山，一道金光穿過重重云層飛離，眨眼就消失不見了。

我的心里有什么東西憋了好久終于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