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火堆已經燃成灰燼,青煙繚繞著升起,天色將將才開始發白,鮮衣繾綣著身子睡得正濃,樹上已經不見了墨延的身影,只聽得蘿卜頭弱弱的聲音傳來:“墨哥哥去練功了。”
早晨的露氣有些重,我起身為鮮衣蓋了件披風便往山上走,蘿卜頭輕手輕腳默默地跟在了我的身后。
我見山上的果子長得可愛,就使了個小法術,梅子和野山梨簌簌地落了一地。
我在地上鋪了一塊白布,方才一只躲在樹后偷看我的蘿卜頭一搖一晃地走了出來,乖巧得與我一起拾起了地上的果實。
我望著蘿卜頭頗認真的模樣,又問:“你真的記不起我了嗎?”
他笨拙地抱著一個大梨子,掃了掃尾巴,抬頭望了我,臉又一紅,低起頭用爪子摳著梨不說話。
我松了口氣,這樣也好,苦痛的回憶對他的成長沒有好處,就讓他這樣簡單快樂地生活吧!
我手里捧著包裹向空曠的山谷走去,清脆悅耳的鳥叫聲、開滿鮮花的草地以及蜿蜒清澈的小河都叫人精神煥發,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真是美極!
蹲在河邊掬了水洗了把臉,清涼的水珠使我神清氣爽,挽起了衣袖,露出了手臂,以前留下的牙印已經不再清晰,小黑狗蹲在一旁癡癡地望著。
我心中一動,回頭看他,他立即窘迫地轉身踱開了步子。
我笑笑,彎身再準備掬水時,水里蕩漾起墨延優雅孤清的身形,我轉頭抬眼一看,他正瞇著眼睛對著我笑。
我伸手抹去臉上的水,驚愕地問:“你的氣息怎么收斂得這樣好了?”
墨延搖搖頭:“是你自己太忘情于山水了…對了,卜卜沒有鬧著你嗎?”他瞥了眼蹲在一旁抱著包裹的蘿卜頭。
我輕咳一聲,蘿卜頭立刻放下了要去拿果子的爪子,直直地豎起了耳朵還是不敢看我。
我說:“正如你所見到的,它很乖巧。”
為何墨延立刻收了臉上的笑意,反而拿著怪異的眼光望著蘿卜頭?
只見蘿卜頭的耳朵耷拉了下來,低著頭望著包裹發了一會呆,然后從包裹里面掏出一顆梅子,狠狠咬了幾口,突然皺緊了鼻子將梅子吐了出來,眼淚汪汪地望著手里咬剩的梅子,委委屈屈地哼哼著:“澀的…”
我被他的憨樣逗樂了,真是可愛!我走過去拾起包裹,拍拍他的頭說:“好了,我們該回去了,鮮衣姐姐還在等著呢!”蘿卜頭照例又望著我發起了呆。
“看…”墨延失神地望著遠處,我隨他的目光望去,一輪紅日自山谷間冉冉升起,瞬間照亮了林間萬物。樹葉跳動起來了,花草歡快起來了,波光粼粼的河面也活躍起來了!
墨延此時就像個詩人,他有些動情地說:“這就是萬物生,所有陽光普照下的萬物都有了存在感…”
柔和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是啊,我覺得自己也被賦予了那種神奇的存在感,我存在于這個世界,于是便有了我存在的意義。
鮮衣迎風坐在馬上,紅衣飄飄,回過頭酸溜溜地問墨延:“為什么他與你們都如此親厚,卻偏偏不待見我?”
墨延不回話,只是一只手執著韁繩,一只手輕撫著懷里的蘿卜頭。
蘿卜頭收回了偷瞟我的眼神,望著鮮衣懶洋洋地說:“我不喜歡兇巴巴、傻乎乎的女人!”
“兇巴巴?傻乎乎?你、你說誰呢!”鮮衣叉著腰,發釵晃動,頭發都快炸起來了。
“看,就是這樣…”這是蘿卜頭柔弱的抗議聲。
“本小姐平日不是這樣的,是你把我氣糊涂了!”
“哼…”
“我都把最甜的梅子給你挑出來了!”
“哼…”
“你就這么不喜歡我?”
“哼…”
“氣死我了我!哼,總有一天,要叫你乖乖服從于我,為我端茶遞水、暖被撓癢…”
連著幾日,鮮衣與蘿卜頭如此之類的口舌之爭都沒有消停過,不過這倒為這一路添了不少生趣。
長途跋涉多少使人覺得疲憊,慶幸的是,這天我們遠遠地望見了山坡前一面飄揚的旗幟,上面草草寫著個“酒”字,原是一處山野酒家。
鮮衣一聲歡呼:“太好了,今夜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墨延拍拍蘿卜頭的腦袋,囑咐道:“人前注意不要說話了。”
蘿卜頭紅著眼睛望了望鮮衣,終是乖巧地應了一聲。
我們行至店前,瞧見布棚下一個小廝正趴在桌子上打著盹,一旁的茶具上都落滿了灰塵。
我抬眼望了望天,日頭將將頂在中天,現下正是吃飯的時侯,可是這里卻如此冷清慘淡。
鮮衣翻身下了馬,拍拍桌子嚷著:“醒醒!快醒醒!”蘿卜頭也跟著‘汪汪’叫了兩聲。
那小廝坐起身子,用手揉著眼睛,茫然地望著我和墨延跳下馬來,蘿卜頭縱身一躍跳到桌子上,來回轉悠著搖晃尾巴,總算使他徹底清醒了過來,他有些驚慌地跳起身來扭頭朝院子里高聲喊:“掌、掌柜的!來客人了!三位!”
“二順,你瞎嚷嚷什么!”人未到聲先到,一個洪亮粗獷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然后只見一個皮膚黝黑、鼻頭有一顆飽滿的肉痣,臉上長滿絡腮胡須的大漢握著一把沾滿鮮血的尖刀走了出來。
鮮衣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凝重,一只手隱于袖中,厲聲問:“你這里莫不是黑店!”
‘哐當’一聲,黑臉掌柜握在手里的尖刀應聲而落,他的眉眼都帶著樸實的笑:“喲喲!我說今天一早起來眼皮子就跳個不停,原來是有貴客要來啊!平日里,我這荒村孤店的鮮有人來,不想我剛剛宰了兩只雞,三位就來了…”
他轉臉又對著鮮衣,諂媚地笑著,嘴角都咧到了耳朵根子:“嘿嘿…都為了養家糊口做的小生意,哪里會是黑店,再說三位看上去想必就不是等閑之輩,難不成還怕我這等粗人害了你們?”
鮮衣面色多少有些尷尬,刻意放高了些音量,說:“你明白就好…我們趕了幾天的路,也都乏了,今日便要在你這里歇息,快去準備三間上房,放好洗澡水,有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拿出來伺候著!”
黑臉掌柜有些為難地齜著牙,解釋說:“這山野地方恐沒有那么好的條件,不過既然三位來到了小店,小店還是會盡心盡力地招待好的!”
“是四位!”有人不甘心他人一再忽視自己的存在,用頗不滿的語氣辯駁著。
黑臉掌柜望著鮮衣眨了眨眼:“誰在說話?”
墨延斜斜地望向蘿卜頭,蘿卜頭趕忙低下頭,用爪子若無其事地在桌子上畫圈圈。
“咳——”我捂著口發出自認為有生以來最別扭的聲音,黑臉掌柜疑惑地打量著我,我多少有些心虛,解釋說:“我們還帶著狗呢,這狗從小嬌慣,也是需要伺候好的…近來天氣浮躁,惹得我嗓子也不舒服,掌柜的,順便幫我摘一點枇杷!”
黑臉掌柜回過神來,連忙笑盈盈地說:“這個好辦!好辦!”扭過身一巴掌就干干脆脆地落在小廝的頭上,瞪著眼珠子叫道:“二順,你還愣在一旁作甚!快去收拾房間!然后燒水做飯!”
被喚作二順的小廝傻乎乎地摸著頭連忙告退進了院子。
黑臉掌柜笑呵呵地上前來將我們的馬兒拴在了木樁上,他一面抱了草,一面飲馬,說:“店里就我和二順兩個人,一時間有些忙不過來,還請幾位體諒些!”
“算了,有個歇腳的地兒也就罷了,看你們實在也不容易!”鮮衣畢竟還是個軟心腸的姑娘。
黑臉掌柜彎腰拾起了地上的那把刀,我們隨著他進了院子,前院里堆滿了木柴和酒壇子,木架子上曬著魚干,墻角有一口井和一只大雞籠,地上血跡斑斑,有兩只斷了咽喉的公雞還在做著垂死的掙扎。
除了店家自己住的屋子,能空出來供來往客人住的也只有三四間而已。
我喜歡我的房間,雖然簡陋,但是一打開窗戶就能望見后院種著的一排木槿樹,盛夏時節,木槿花開得正旺盛,紅色的活躍艷麗,黃色的淡雅高貴,白色的簡約質樸。
大家各自回了房好生休息了一頓,到了晚上也只簡單吃了些東西,聽黑臉掌柜說,大約再有兩日路程便能到洛陽城了。
我獨立于木槿樹下吸收著花元,渾身都披上了一層淡淡的光華,就像是放逐到水中的魚兒,我覺得渾身都施展開了,一股仙氣在我體內歡快地流竄,仙法已經恢復了大半。感覺到有人過來,我便收了周身的光珠。
二順提著個燈籠一面揉著眼睛一面搖晃著走了過來,看到了我,說:“原來是白小姐啊…都這么晚了,怎么在外面站著?”
“只是想出來透透氣。”
二順打了個哈欠,勉強克制住睡意,說:“白小姐可還有什么吩咐嗎?”
看他的樣子是真的困得緊了,我說:“沒有什么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這并不是一家黑店,但是這夜卻發生了一件十分詭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