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廂房十分簡單,開門就是一張放著茶水的圓桌,黃色的帷帳之后是一張板床,上面堆放著暗黃色薄薄的被子,墻上寫著一個大大的‘禪’字。
我盤坐在床鋪上閉目養神,不知過了多久才理順了體內的氣息,設了結界開始自行修復,直到鮮衣來敲門,我還沒有完全恢復,身體整體感覺還是有些酸澀。
鮮衣端著一碗紅豆小米粥進了屋子,屋外是陰沉沉的雨天,一時之間我還沒有正確辨出具體時辰,應該是次日下午了。
鮮衣拉過我的手說:“嗯…現在面色看上去紅潤多了,你昨夜一定辛苦極了吧,我剛才去廚房熬的粥,光頭們吃齋,實在沒有好東西伺候,只有這個了,你快趁熱喝了!”
“你還會做這個?”我受寵若驚地端過瓷碗,舀了一口送進嘴里,挑了眉梢望著她:“不錯,很香甜!”
鮮衣美美一笑,頗為得意:“看吧,你終是小瞧了我!人在江湖上混嘛,不必說樣樣精通,行行至少都要知曉一些的!”鮮衣用手指隨意纏著自己的小辮子,臉上的表情生動極了。
她靠著床柱望著我喝粥,突然一拍腦袋跳起來:“哎呀!竟然忘了說正事兒了!今早我放了藍鳥告訴公子和姐姐我們已經收服了蝙蝠妖的事情,藍鳥很快就帶回消息說公子和姐姐也已經收了那只貍貓,昨日才啟程離開了鄧州,我們過些時日就能與他們會合了!”
“是嗎!比計劃中要順利呢!”我心里高興,也沒停下手中動作,舀粥的速度不自覺加快了許多,真心覺得鮮衣的手藝還真是不錯!一碗粥很快就見了底,這會子心情不錯。
我隨口又問:“對了,墨延和卜卜呢?”
“哦…他們啊,今日去城內確認那些女子是否都恢復正常,應該沒什么事了,今天好多人來寺里還愿呢!這會估摸著他們也快回來了。”
“這樣啊,那我們明日便動身吧!”
“咦!你怎的比我還要急著趕路?你是想我姐姐呢還是…”鮮衣狐疑地望著我。
我低頭用手絹擦拭著嘴角,故作從容地說:“早點見到他們難道不好嗎?”
窗外的雨淅瀝瀝地下著,朦朧的雨連成絲線自屋檐墜落,在地面氤氳了一層水氣,唯美得像是一副畫兒。撐著油紙傘踽踽獨行,佛堂的晚鐘如微波在我的心頭搖曳,院子里的石榴花早已經開盡,嬌俏青澀的小石榴在雨水的滋潤下煞是可愛!有暖橘色的太陽光穿透云層釋放著日落前的美麗,西邊日落東邊雨的景象被我遇上了。
墨延從走廊的那頭緩緩向這邊走來,我回身望著他,他停下來隔著一道走廊與我對望著。
“現在一切都太平了。”這人說話的聲音好聽得簡直就像在唱歌。
我莞爾一笑,問他:“是啊,現在一切都安定下來了,你可以告訴我你昨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吧!”
墨延出乎意料地也是一笑,反問道:“你是指大鵬護法說的話?”
我努力地去觀察他的眼睛,坦坦蕩蕩,實在看不出什么。
我輕輕轉動了一下油紙傘,雨水打著轉往四周飛,濺濕了他的白袍子。
我說:“在山里酒家的那次,二順夜里見到的鬼就是你吧!后來,尋蝙蝠妖的過程中你有幾次都突然走掉,還有昨夜的事情,我知道你的**病就是這個…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種一到子夜就恢復原形的妖?”
墨延一臉無辜的表情,他抿著嘴唇想了一會兒,然后問我:“會有這種妖嗎?怎么辦,我并不知自己是不是如你猜想的那樣…”他又半開玩笑似的說:“不如你今夜幫我證實一下?”
我狐疑地望著他,手指有些緊張地握著傘柄,倒真是好奇他究竟是個什么妖…
我知道在寺廟里,一個女子夜里待在男子的房中很不符合常理,可是再加上一只狗應該沒有什么了吧,我是這樣寬慰自己的。
我捏著一顆白子,撐著下巴苦思冥想,該放在哪里呢?斜眼望了一眼坐在旁邊的探頭探腦的蘿卜頭,他縮了脖子使勁搖了搖頭:“我不會!更何況…觀棋不語真君子!”
我干干脆脆地將棋子落定,笑彎了眼睛:“你這小家伙還講求君子之道啊!”
“你確定要放在這里?”墨延的狐貍眼里閃著與生俱來的小狡黠。
我不以為然地點點頭,成竹在胸,說:“舉棋不悔真君子!”蘿卜頭一臉驚恐地望著我。
一只手在我面前晃過,‘啪’得一聲將黑子落下。墨延笑得燦爛:“你輸了。”
我呆呆望了望棋盤上的局勢,這一枚棋子落得絕啊,橫掃千軍,完全斷了我的后路,我懊惱不已:“不對啊!不是有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嗎!”
“那是凡人的招式,我有我的原則,存在或者滅亡,兩個極端。其實重生也未必是件好事,太多的念念不忘和癡纏,死一次足以永恒。”
如此深沉的話語偏偏是他漫不經心說出來的,讓我覺得極不自在,上官影與司珞的影子在我眼前晃來晃去,重重又疊疊,我抬手趕蒼蠅一般想趕走這種莫名的情緒。
明日啟程,不多日便可見面了,我怎么如此沉不住氣?
“還要繼續嗎?”墨延正在低頭收棋子,見我還在神游,遞過來一個杯子,說:“菩提茶,安神。”
菩提花泡開來有一種淡淡的晶瑩感,非常漂亮。我喝了一小口,茶水的甜味深沉并帶著持久的清香。我放下杯子美贊:“好茶!”心情也舒暢了一些,脫口感嘆:“突然很想彈琴,只可惜今日的時機與境地都不佳…”如果夜里孤男寡女在寺院里共處一室,室內還有琴聲繚繞,笑語盈盈,旁人會怎樣想?
我說:“還是繼續下棋吧!”
墨延分裝好了棋子,低垂的睫毛在油燈下投出優美的陰影,我自然而然想到去看他身后的墻壁,可惜墻上映射的依然是他修長柔和的影子。
接連又下了四五盤棋,蘿卜頭已經支持不住呼呼大睡了。
墨延次次勝得毫無懸念,他這個人行棋霸道,與平日的謙和溫潤的模樣截然不同,哪怕假裝讓讓我也罷,可是他絕不肯讓我半個子兒。
我舉棋不定間偷偷瞄向他,突然就在想:他是不是有意的?不,我絕對不能失了耐心!
房間里的檀香氣味逼得人直想睡覺,我揮揮手,再指指香爐:“墨延,這氣味我早就覺著不太喜歡了,快將它撤了吧!”
大約在下第七盤棋的時候,我已經困得厲害,迷迷糊糊地從棋盒中拿出一枚棋子,望著旋轉的棋盤真叫人頭暈腦脹,滿眼都是棋子在跳躍,又不知要將棋子落在什么地方。
我僵硬地眨巴著干澀的眼睛,困得眼淚都要流下來,連看墨延的影子都是夢一般的虛幻,手心里緊緊地握著棋子,就這么趴倒在桌上睡著了,僅存的一點意識在我腦子里軟綿綿地叫著:別睡,別睡,千萬別閉上眼睛,你還沒有揭開他的真實面目…
我與司珞左右相伴,我依偎在他溫柔的懷中,心的跳動與身體的接觸是那樣真實。我們乘著小船在河中蕩漾,看水中星光點點、燭火瑩瑩,照著彼此相執的手,我們握著彼此掌心的溫度,輕輕地許下地老天荒。
我在想,即使有一天,兩岸的燈火也暗了,我們韶華落盡,眼眸深陷,我依舊可以在記憶中尋找到你看我時微笑的樣子。我幸福地有些暈眩,已然不知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西廂自己的房間里,剛才原來是夢,還是個美夢,大約是要見到上官影了,日有所思,夜里才會做這樣的夢。
夢醒之后,胸中未免有些悵然,坐起身來望望外面的光亮,這都是第二日了!昨夜是墨延送我回來的吧,他怎么都不叫醒我呢!
“陌顏!陌顏!你起了沒?”是鮮衣。這丫頭嘴上不說著急,可是昨天就已經將東西都收拾好了。
我開了門正迎上她頗興奮的臉,她笑說:“陌顏,如果你身體允許的話,我們今天就可以啟程了!”
我笑了笑:“我可沒有那么弱不禁風。”
鮮衣喜洋洋的一面催促我洗漱,一面嗅著我的衣服,說:“咦!陌顏,你身上怎的有股怪怪的香味?昨夜興奮地失眠了?”
我狐疑地低頭聞了聞,衣袖上是銀熏球的氣味,細細地想了一下,昨夜墨延撤掉香爐后,就是銀熏球淡淡的香味讓我舒適地入了夢,原來昨夜我手中握著的并不是棋子,可是,棋盒里怎么會有銀熏球?
辭別空無大師的時候,他神秘兮兮地與墨延說了不少話,我的直覺,他們是在談那晚在大佛殿內發生的事情,關于墨延的‘猙獰可怖’。
鮮衣開玩笑說:“看來小木蘭的超凡佛緣被空無大師發現了,可惜空有佛緣不行啊,小木蘭心在紅塵之中呢!空無大師想要留住他,哎,難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