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李欣醒來后就搬去了江氏收拾好的屋子,總不能占了哥哥嫂嫂的臥房,讓哥嫂沒地方睡吧?她身子也虛,睡意很重,劉氏照顧著她吃了飯便又睡下了。
東屋里,李斐看著張氏攤在床上的五兩銀子和金鐲子,還有兩件料子極好的衣裳,沉默不語地坐在床沿。
“妹妹大概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分給爹娘還有我們了……”張氏覺得這個妹子好,不像村里的小媳婦兒老婆子說的那些青樓妓子一樣,長得妖媚還喜歡搔首弄姿。今兒看這妹妹,眉目清婉的跟個小家碧玉似的,說話也有禮,看著就舒服。
其實李欣當年真的算是李家村的一枝花了,不然孫婆子也不會單單就設(shè)了計賣了她進那種地方。可見李欣的品貌是很好的,她又心靈手巧,那會兒上李家求親的人也多。可惜了那么一個好姑娘啊……
李斐默默地把金鐲子拿了起來,套在張氏手腕上。張氏驚訝,李斐道:“東西都收好吧,是妹妹的一番心意。”
張氏點頭,李斐想了想說:“孟郎中說妹妹的病能好,以后不管怎么樣,妹妹都是我們的責(zé)任。”
張氏明白這話的意思,李斐是要打算養(yǎng)這個妹妹一輩子了。她心里暗嘆口氣,本來那點兒小小的不愿意在看到床上的東西時也消了。妹妹人好,養(yǎng)她也不過是多張嘴吃飯而已,她這個做大嫂的憑什么嫌棄她?聽說當年大郎娶她那會兒的彩禮錢也是把妹妹賣了才得的。
“我會好好照顧妹妹的。”
張氏握了李斐的手,為自己有這樣有情有義的丈夫而高興。
而西屋里,江氏怯怯地站在李丘身邊兒,也聽李丘說:“我姐以后住家里了,不管別人說什么,她都是我們家的人。你平時性子軟也就罷了,出門兒的時候要是聽見誰說我姐壞話的,回來告訴我,聽到?jīng)]有?”
江氏諾諾地答應(yīng)。這對新婚夫妻性格互補,李丘的脾氣有時候特別暴躁,而江氏就跟個溫順的小兔子似的。兩口子之間事兒一般都是李丘拿主意,江氏雖然性子軟,但在家務(wù)上卻是一把好手,對李丘來說就是很好的賢內(nèi)助。
劉氏雖然人潑辣了些,但對于給兒子娶的兩個媳婦兒倒是眼光精準的。李斐是老大,妻子穩(wěn)重擔(dān)得起家。李丘的性格也只能找個江氏這樣的,要是娶個脾氣一樣暴的,恐怕就家宅不寧了。
而此時正屋里,劉氏的意思卻跟李大郎和李二郎說的話完全不同。
“欣姐兒才二十歲,擱在村里頭這歲數(shù)也不算太大,我尋思著給欣姐兒找門好親事。”
李厚仲默不吭聲地坐著,眼睛盯著那兩錠銀子,似乎能從那錢里看出什么花兒來。劉氏說了話沒聽見他應(yīng),轉(zhuǎn)頭一看見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錢,頓時怒道:“看見點兒錢你就沒了魂了?你是不是又想去賭了!”
李厚仲搖了搖頭,聲音很艱澀,“我是在想,這些錢都是閨女拿命來熬的……”
劉氏火氣下了來,聽了閨女一席話后也不想再罵自家男人,默了片刻后才道:“先讓欣姐兒把身子養(yǎng)好了吧,你明兒去你哥家問問,他家不是有些養(yǎng)身的東西嗎?你看能不能弄點兒來。”
李厚仲答應(yīng)了一聲,把那兩錠銀子收在了錢罐子里放好,想了想說:“我去三弟那兒問問看吧,看鎮(zhèn)上有沒有賣那些東西的,買點兒來用就好。”
“當年你們分家的時候你娘就偏了大兒子和小兒子,你什么都沒分到,現(xiàn)在問他們要點兒東西怎么了?”劉氏扯了被子鋪好,一聽他的話就很不滿意,“你去問你大哥要根人參須,他還能跟你要錢?去鎮(zhèn)上買又要多花多少銀子?”
李厚仲不理會她的話茬,掀了被子睡進去。劉氏氣得牙癢癢,一巴掌拍下去。
“就你覺得那是你哥你弟,你困難的時候他們怎么也不幫著點兒?當年要不是他們不多拿幾兩銀子出來救你,我何至于賣女兒……”
說著劉氏便哭起來,李厚仲在床上縮著,半晌才嘆了口氣,“大家都不容易……”
李厚仲三兄弟當年分家的時候老太太的確是偏了心的,好田好屋子緊著分給了大兒子和小兒子,其他什么家具物什,鍋碗瓢盆牲畜的也盡先緊著大兒子小兒子分。至于中間的二兒子,分到的也就是那種不好不壞的了。為此劉氏慪了半輩子的氣。
李厚仲出事那會兒,這兩個兄弟還是出了錢的,但劉氏只覺得他們錢出得不夠,沒盡心。五年來她把賣女兒的過錯歸結(jié)到了李欣她爹和兩個伯叔身上,恨得不行。
李厚伯和李厚叔這大爺三爺兩個因為侄女的事也不怎么待見好賭的李二爺,但可能他們自己心里也有些覺得虧欠吧,這些年倒是與李家修好了一些,時時也幫襯著。李厚仲好面子,不樂意和親兄弟算錢,也覺得自己兄弟為自己做的已經(jīng)夠多的了,輕易也不找兄弟幫忙,劉氏一提讓他去自己大哥家拿現(xiàn)成東西,他就不言語了。
老兩口睡在床上彼此不搭話,末了還是李厚仲開口道:“閨女說讓咱們好生過日子,咱們就好生過日子吧,別慪氣了。大哥他家四小子要娶親了,這也是一大筆錢。三弟家春兒也要嫁人了,頭一個女兒出嫁總不能寒酸。現(xiàn)在去找大哥和三弟不是給他們添堵嗎?咱們又不是出不起給閨女買補品的錢。這些年他們也幫我們不少,當年是我的錯,跟他們沒關(guān)系,那會兒我們不是都已經(jīng)分了家了,人家對我們沒責(zé)任……”
劉氏背對著他默默流淚,她也知道自己有時候喜歡鉆牛角尖,給自己一個臺階下。當年賣女兒少不了她一份責(zé)任,全怪在別人身上怎么可以?要是沒賣女兒,這會兒估計都有外孫子叫自己外婆了。
李厚仲伸手拍了拍她,良久道:“女兒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哪家愿意娶她?蜚語流言的肯定不少,你說要給她尋門好親事,難喲……”
“可總不能讓欣姐兒一直住在家里頭。我跟你活著的時候還好說,可我跟你死了以后呢?大郎媳婦兒和二郎媳婦兒愿意繼續(xù)養(yǎng)著閨女?還別說三郎到時候也要娶親。等你跟我死了,這家也要分,閨女跟著誰?那不是討人嫌么……”
劉氏的計較也有道理,李厚仲嘆了口氣,“可要找那種不嫌我們閨女的人家,難吶。”
“欣姐兒樣子也好,性子也好,在那種地方待了五年也不是她愿意的。但凡是通情達理的人家都不會看不起她。”
“可要是讓人家娶了她回去當兒媳婦,當媳婦,恐怕沒幾家愿意啊。”李厚仲嘆息一聲,“那種娶不到好人家姑娘的,你肯定又看不上。”
劉氏搓了把臉粗喘了口氣,“等欣姐兒身子養(yǎng)好了再說吧。”
“哎”,李厚仲答應(yīng)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