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舟從聽到醫(yī)生的那句恭喜后, 一直都在傻笑。一會盯著舒荷的小腹,一會凝著舒荷的雙眸,呆呆愣愣的, 路都不會走了。
舒荷眼眸一紅, 將頭垂了下來。要是當(dāng)年, 她早些知道孩子的存在, 早些告訴陸晚舟, 那么,孩子是不是能保住了?是不是她和陸晚舟,也不用經(jīng)受那么多的苦痛了?
“老婆!”陸晚舟將舒荷的舉動都看在眼里:“相信我, 這次,我一定能保護好你和孩子!”
舒荷輕輕點頭。若不相信陸晚舟, 她怎會一步一步退讓, 讓自己住進陸家老宅, 又讓自己再次有了他的孩子?
“晚舟,孩子的事, 暫時不要讓其他人知道。”舒荷緩緩對上陸晚舟的視線:“我們,應(yīng)該先回趟京都,去我家。”
“好!”陸晚舟定定地凝著舒荷,用勁點頭。再輕輕擁著舒荷慢慢往前走:“不要自己開車了。去哪兒我都陪你。”
“哪有那么嬌氣?”舒荷睨了陸晚舟一眼,心里甜甜的:“醫(yī)生不是說我和孩子都很好嗎?”
“那也不行!你在我的視線里我才能放心!”陸晚舟一張俊臉微微笑著, 柔軟的聲線里透著霸道。
“你不要表現(xiàn)得太明顯了。”舒荷提醒陸晚舟:“小溪是個敏感的孩子。”
“我知道!”陸晚舟頓了一下, 放慢語速:“關(guān)于小溪的親生父母......”
“我不想知道!”舒荷打斷了陸晚舟的話:“我只知道, 當(dāng)她被拋棄奄奄一息的時候, 是我將她送進了急救室, 是你從福利院領(lǐng)出了她!晚舟,我是人不是神。我沒有那么強大, 我沒有能力能承受所有的真相!”
陸晚舟沒說話,只是環(huán)著舒荷肩的手臂加了幾分勁。
馮立在宋嬌離開后,走出辦公室,在通風(fēng)口站了很久,左右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袖,才去了陸晚舟的辦公室。
“陪孩子玩居然是件體力活!”王明見馮立推門進來,感嘆了一句,抬起汗津津的臉問:“馮哥找舟哥有事?”
“嗯!”馮立含含糊糊地應(yīng)了一句:“我在這里等等他!”
“那馮哥你隨意!”陸晚舟從來不將馮立當(dāng)外人,王明對他也很隨和。
“你們,在玩捉迷藏?”馮立不自然地往悅溪身上看了看,話語不是很流利。
“是啊!”王明笑了笑:“馮哥也要加入?”
“不,不了!”馮立急忙擺手:“我坐會兒,等等晚舟。”
因為房間里突然多了個人,小悅溪變得很拘謹(jǐn)。但在王明的帶動下,很快就放開了,奔跑著、躲藏著,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充滿了整房間。
馮立遠遠地坐在沙發(fā)一角,單手支著沙發(fā)扶手握住自己的下巴,目光隨著悅溪小小的身影流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眼里溢出了淚光。他趕緊用勁眨動雙目,將點點淚意逼了回去。
又靜靜地坐了好一會兒,馮立才悄無聲息地離開。腳步在機械地移動著,頭腦里,深深刻畫著的,一直是孩子那張與他年少時極其相似的臉。
也許,是看現(xiàn)在這張微微發(fā)福的臉太久了,忘記了自己以前的模樣,以至于他對最早的鑒定報告堅信不疑,完全忽視了孩子容貌上與自己的相似之處,直到,無意中看到了另一份鑒定報告;直到,他也用了一點小手段,得到了孩子的幾根頭發(fā)。之后,他費了很多勁,弄清楚了孩子叫舒荷媽媽的真實原因,知道了孩子短短的卻極其沉痛的人生經(jīng)歷。
知道孩子的存在后,他無疑是驚喜的,同時也是怯懦的,更是愧疚的。他愧疚于舒荷、愧疚于孩子。他想接近孩子、認(rèn)回孩子,卻也非常清楚,若真是愛這個孩子為這個孩子好,就只能遠遠看著她,將所有的真相埋在心里。否則,所以人都要面對血淋淋的殘忍。
馮立勾著頭靠在樓梯拐角處,再次點燃了香煙,狠狠吞吸煙霧的同時,艱難地將眼眶里的淚意全部咽回肚子里。
陸晚舟原計劃回到陸氏,接了悅溪,一家三口就回家。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舒荷極其她腹中的孩子重要。要不是舒荷說暫不公布孩子的消息,他真想將這重大喜訊立即告昭于天下,讓所有認(rèn)識的人都來分享他的喜悅。
馮立聽到他們的聲音,在電梯口攔住了陸晚舟,說有重要的事和他協(xié)商。舒荷便帶了孩子回陸晚舟的辦公室等。
“晚舟,我想辭職!”副總經(jīng)理辦公室里,馮立遞給陸晚舟一份辭職信。
陸晚舟并不接馮立遞過來的東西,修長的手指在膝蓋上叩擊了幾下,半瞇著眼睛問:“因為孩子?”
“我愧對舒荷!”馮立垂下目光,半餉后才抬起頭:“還記得古楓休閑山莊的畢業(yè)前聚會嗎?舒荷參加羽毛球比賽后去房間洗澡換衣服,而你,恰好被路過的服務(wù)員不小心潑了一身酒水,你也不得不去換衣服。”
馮立停頓了一下,陸晚舟挑挑眉梢,接過話:“然后服務(wù)員給錯了房卡。很老套,很狗血,對嗎?”
“不是!”馮立挺了挺背脊:“舒荷沒有走錯房間,你也沒拿錯房卡。一切,都是宋嬌事先安排好了的,我......我?guī)土怂D莻€休閑山莊,是我一發(fā)小家的。那次的聚會,我負(fù)責(zé)聯(lián)系地點,她負(fù)責(zé)聯(lián)絡(luò)班干部撮合。”
陸晚舟不說話,眼光透過馮立飄向遠方。當(dāng)年的事他早有疑心,只是不想仔細(xì)明白地分析宋嬌的心思,就當(dāng)簡單地翻過一頁,過了就過了。宋嬌既然走了,就不會再在他的將來里存在,所以,他不做計較。
“對不起!”馮立咬著唇,愧疚地看向陸晚舟:“當(dāng)時,我以為你會解釋。”
“為什么是舒荷?”陸晚舟的語氣淡得馮立根本聽不出他的真實情緒。
“她說,舒荷驕傲,不屑于接受施舍,特別是在感情上。所以,若以后需要舒荷離開,會比較容易。而且,舒荷愛你。在你面前,她會更驕傲,更不屑于你對她的憐憫、不屑于感情的糾纏。”
“你們那時,就知道舒荷愛我?”陸晚舟的心弦被重重地?fù)軇恿艘幌拢呐K跟著微微顫動。但臉顏上,仍是波瀾不驚,讓人看不出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都是她說的。”馮立掏了支煙,夾在指間沒有點燃:“她說她剛進校見到舒荷第一眼時,就能肯定舒荷愛你,愛得很深,也很隱忍。”
“呵!”陸晚舟輕笑了一聲:“她倒是很了解舒荷。”
“晚舟,你當(dāng)時解釋一句,就不會將舒荷扯進來了。我也一直認(rèn)為,你會解釋。”馮立哀嘆。
“解不解釋有區(qū)別嗎?解釋了她就不走了嗎?那么偏遠的山莊,若不是事先安排好,會那么順利攔到出租車?”陸晚舟眼眸一抬,眉眼處盡是讓人不可臆測的淡笑。當(dāng)年,他從樓上透過窗玻璃看到宋嬌徑直拉開停在院子里的出租車離開,心里隱隱就明白了很多東西。他只是不想懷疑不想求證罷了。
他當(dāng)時以維護舒荷的名譽為借口,許以她婚姻,并提出立即去領(lǐng)證。舒荷說,她第二天一早到辦/證處等他,若他來,就是一生一世。舒荷給了他考慮的時間。這個時間,其實他給了宋嬌。若宋嬌回頭,他會繼續(xù)履行對她的承諾。可是,她沒有。
“晚舟,你,當(dāng)時就知道了?”馮立剎那的驚疑,是了然:以陸晚舟的聰明,就怎會察覺不了其中的蹊蹺?怪不得,宋嬌的回歸,陸晚舟并不是料想中的熱情。
“不想知道得太明白罷了!”陸晚舟凝視著馮立,瞳眸中,漸漸染上厲色:“我非常感謝你們將舒荷拉進來!我更是萬分慶幸,我當(dāng)時沒有解釋一個字!馮立,我們是同學(xué)、是朋友、是合伙人,你沒有任何對不起我,你對不起的人,是舒荷!”
“我......”馮立垂下了頭。
“你知道舒荷是在什么樣的情況下救的悅溪嗎?你知道舒荷救悅溪的時候,孩子是怎樣的情形嗎?你知道她為什么給孩子一個‘悅’字嗎?”陸晚舟的語速很慢,卻字字如針尖,直刺馮立的心臟,針針見血:“你應(yīng)該清楚,我和舒荷的第一個孩子之所以沒能保住,是誰起了最關(guān)鍵的破壞作用。而她在能推測出這個孩子的母親是誰的時候,卻仍視這個可憐的孩子為己出!馮立,她要多努力,才能壓制這些剜心割肉般的傷痛?”
“她還只是推測?”馮立疑問:“她沒有看那些鑒定?”
“你想再往她身上狠狠刺上幾刀?”陸晚舟眼光一斜:“她根本不同意我做什么鑒定,也不想看不會看!我讓你看到那份鑒定,是還當(dāng)你是朋友,讓你看清自己到底在心里藏了什么樣的人!幫了什么樣的人!”
“對不起!”馮立再次愧疚地垂下了頭。
“不過,我很好奇,孩子是怎樣來的。當(dāng)初,她信誓旦旦地說孩子是我的。而你,似乎對孩子的存在,完全不知情。”陸晚舟盯著馮立,不放過他的一絲表情變化。
“她不知道那一夜我代替了她找來的人。”馮立自嘲一笑:“我想,她只是需要一個人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并不在乎那個人具體是誰。我以為,你們一直很親密,有孩子,很正常!”
“我對她,從來沒有親密之舉。包括大學(xué)的時候。”陸晚舟聲線凌然,蹙緊了眉:“關(guān)于那晚,你還知道些什么?”
“那晚,你的酒中,應(yīng)該是被摻雜了不干凈的東西。承受藥力的,應(yīng)該是她安排的人。監(jiān)控設(shè)備那段時間癱瘓,沒有記錄。”馮立壓下心里的另一疑問沒有說出來:陸晚舟說和宋嬌沒有親密之舉,但那晚的宋嬌明顯不是初次。不過,這也就能解釋她為何要找個替代品現(xiàn)行進入陸晚舟的房間了。
“你幫的她?”陸晚舟的語氣極淡,但卻有不怒自威之勢。
“沒有!”馮立立即否認(rèn):“我完全不知情。送走客人我原是要去看你,無意中撞到她安排人去你的房間和她的房間。監(jiān)控設(shè)備的事,我不想她知道我取代他人進了她的房間,就沒有及時追查,也沒讓人恢復(fù)。”
陸晚舟的眸光穿透過馮立的瞳眸,抿唇不語。
“還有,聽說......”馮立的話語不太連貫:“聽說,那晚的藥性,很烈......讓人難以承受。目的,是要你對她產(chǎn)生愧疚之情。”
“是很烈!”陸晚舟的目光灑落在馮立臉上,完全沒有焦距:“那晚的人,是舒荷!”
“啊?!”馮立心里一驚:“她不是花錢找了個干凈女孩嗎?”
“舒荷單位那晚在那里恰好安排有接待。她也無意中看到我被人扶上樓去房間休息,就先一步進來了。”陸晚舟幽幽地敘述著:“后單位有要事,催得急,看我睡著后,她不得先離開。”
“......”馮立再次露出自嘲的笑容,垂目點燃了手中的香煙。
“悅溪姓陸,我希望你能理解。”陸晚舟轉(zhuǎn)移了話題:“將真實的鑒定結(jié)果透露給你,只是覺得,你有知情權(quán)。但孩子,并不宜知道這一切!舒荷,是真心對待這個孩子。”
“我知道。我相信你們。”馮立遞過來另一個文件夾:“所以,我把我所有的股份轉(zhuǎn)到你名下,待孩子成年出嫁時,請你以父親的名譽,將這些股份作為她的嫁妝!而且,她只能帶走這份嫁妝!”
陸晚舟凝著馮立,沉默不語。
“她成長過程中需要的花費,我希望,你盡可能用這些股份的收益安排。”馮立眼眶中有閃光的淚花:“我已經(jīng)虧欠舒荷、虧欠你很多了。只有這樣,我才能稍稍安心些。”
“你今后怎么辦?”陸晚舟虛著眼眸問。馮立的決定,他能理解。
“還不至于窮到愁吃愁穿。”馮立咧嘴一笑:“這些年跟著你,也算風(fēng)光紅火過了。以后,想過一段簡單輕松的日子。也許,運氣好的話,會遇到簡單輕松的人。”
“有時間的話,多到家里坐坐。小溪除了不能喝豆?jié){不宜接觸豆制品,不挑食。而且,喜歡收到小禮物!”陸晚舟寬厚的大掌用勁壓向馮立的肩:“她在跟舒荷學(xué)小提琴。她很喜歡,也很用功!”
“我明白!”馮立哽咽:“謝謝你!謝謝.....舒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