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田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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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是很聰明的人,一看我不跟他爭了,就順桿往上爬,長腿一跨和我并肩而站,那頂灰傘又回到了我頭上。
帽子還沒摘,遮擋住了部分視線,還憋著氣也不想看他,就默默往前走。從寢室樓到校門,要經過一座長長的橋,這在大學校園應該也是不多見的。因為下雪,橋面上已經積了薄薄的一層,橋沿上落著白茫茫一片,風景不同以往。
北方的雪,很狂野,隨著風的方向肆意飛揚。漫天的風雪,和南方全然不同的感覺,這里下的并不浪漫。也只有草坪上那樣正青春的人才會這樣笑著叫著,半個天空都飄揚著他們的聲響。
已經穿得很多了,但北風一吹,依舊冷的瑟瑟發抖。
“冷?”
剛聽到古寂的問話,下一秒,手就被他抓進了大衣口袋。很神奇的是,他竟然一點都不冷,手掌的溫度那樣合適。就像一塊冰掉進了溫水里,慢慢融化。手肘那個地方已經凍地生疼,一接觸到溫熱,一時間感覺更強烈了。
他捏了捏我的手,聲音很無奈:“怎么這么冰?是不是衣服穿少了?”
我看了看自己的裝扮,已經裹得像只熊了,他還說我穿的少?
“這邊有暖氣是沒錯,但到了室外就不行,以后出門衣服多穿一點。”開始說他的經驗之談,“南北方差異真挺大。在南方第一年過冬的時候,我也被凍個半死,那種刺骨的冷到現在還記憶猶新。好在有空調,不然就開不了工了。”
回想一下,還真是,他在中學門口的奶茶鋪簡直四季如春。冬天空調夏天更空調,溫度常年都在20度左右。我見過他穿得最多的時候也就一件毛線衣加一件襯衣,已經是最多的裝扮了。
想著就說了一句:“鋪張浪費!我們那兒哪有人冬天開空調的。”
我說的絕對是真的。除了大商場或是不差錢的家庭,很少有南方人會在冬天開空調。像他這樣經營著一家小小店鋪,卻毫不在意整天開著空調的少之又少。想到這兒,曾經生意那么好的原因又多了一條。
他好脾氣地說“是是是,我鋪張我浪費”,毫無原則,因為他冷落了我。
雪越下越大,路上的人也都行色匆匆,要么趕著出校門約會,要么趕著回寢室窩著。這兩天也是約會好時辰,平安夜圣誕節,商家們發家致富的好時機。
快到校門口的時候,我問:“去哪里吃飯?現在這種時間,會不會人滿為患?”
我當然一邊走一邊問,但他卻招呼沒打停住了腳步,我的左手還被他拉著,按著運動定律,我就被他拽了回去。
“怎么了?”
我沿著他的目光看去,前面就只有一個只看背影看不出年紀但卻氣場非常奇異的男人。他穿著很特別的大衣,像是動物毛做成的,我認不出來。給他打傘的是一個穿著軍裝的年輕小伙子。這么冷的天,也就穿著硬邦邦的軍裝,連帽子都沒帶,頂著干凈利落的板刷頭,畢恭畢敬。
那個男人身形消瘦,已經穿著這么厚的大衣,也還是單薄地可以,風一吹就能吹走的樣子。步伐并不矯健,但背脊挺得直直的。
這人的存在感太過強烈,以至于我都忽略了周圍的人。如果我沒認錯,在一邊小心翼翼陪著的應該是我們學校的某位重量級領導。
但這關大叔什么事?
我抬頭看他,帽子一塌,眼睛都被遮住了。在我和帽子做奮力搏斗的時候,卻不想被大叔松開了握著的手。
心里涼涼地閃過一個念頭,旋即被壓了下去。摘了帽子,視野終于恢復正常之后,發現那個男人轉過了身。
已經上了一定年紀,面相很沉穩,積淀了歲月的痕跡。倒不是說長相有多老,相反,五官長得很好看,是中國傳統男士的帥,散發著成熟男人的魅力。但他面色不好,幾近蒼白,沒有血色。頭發一半是白的,雖然那個小哥給他撐傘撐得很用心,無奈風雪實在太大,還是染上了好一些白雪。置身漫天雪花里,他已經要和雪花融為一體。
學校主任大概是送他上車離開,只差臨門一腳,又出現了意外。
我忽然想了起來,想起了這個人是誰。
無論小學還是大學,都會有宣傳欄這個東西。我見過學校的宣傳欄,上面列著一些優秀教師、教授名單,面前這位也在其中。而其實我更有印象,是學校網站關于他的內容,頁面上掛著這位大名鼎鼎的教授的照片及經歷。
他是當今國畫界首屈一指的大師,更是多少學生擠破頭皮想要擺在其門下的老師。我對繪畫藝術界并不關心,但這不妨礙我知道他。
早在我進入這個學校之初,下課的時候就聽到過關于他的八卦傳說。據說,他和美院的那群人關系并不和諧,所以沒有去那里任教。至于為什么會到我們學校來偶爾任教,據稱是因為學校領導賣力挖過來的。學校在美術這一塊有所欠缺,總得找一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田影,就成了不二人選。
但我現在好奇的是,為什么他好像在審視我。
沒等我捋順思路,一向眼高于頂的大叔卻朝那人走了過去。而且,他沒有帶著我。把傘塞到我手里,扔下我一個人,自己走了過去。
我呆在原地,僵硬著身體看著他們。
距離并不遠,以他的步伐,幾步路就到了。那個撐傘的年輕人應該認識古寂,給他敬了個禮,問候他:“古先生。”
主任竟然也認識大叔,還反過來向大叔問候了一句。唯獨田影教授動也不動。他比古寂矮了一點點,氣場卻絲毫不差。
“爸。”
“咳咳……”田教授剛要開口說話,卻被風雪嗆到,捂著嘴咳嗽了一陣,才回應他:“打算去哪兒?今天回不回家?小木一直纏著你媽問你什么時候回去。”
古寂又站直了一點,態度很恭敬:“今天就不回去了,明天吧。”
田教授的視線越過大叔,沖我看過來。我沒想到這人竟然會是古寂的父親,正震驚不已,接下來的話更讓我回不過神來。
田教授說:“你帶那個小姑娘一起來吧。今天家里請了客人小聚,你不去,小木又要鬧。”
我看到大叔也被這突如其來的邀請嚇了一跳,我猜他本能地想要反駁,但過了幾秒,聽到他說:“是。”
“你叫一下吧,我先上車。”
他們的對話一字不差地進了我的耳朵。車就在校門口停著,田教授走的時候還給了我一個微笑。主任陪著他到車邊站著。
心驚膽戰地坐到了車里,主任還陪在車外。直到汽車駛進了馬路,遠遠地還能看到他小小的身影。以前很看不慣諂媚逢迎的人,現在卻覺得能做好這件事也著實不易。
田教授既是學校老師,又是大叔名義上的父親,這兩重角色讓我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喘不過氣來。正襟危坐,手規規矩矩地放在膝蓋上,這大概是幼兒園之后就再也沒有做過的姿勢了。
車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的味道,幽香暗暗,聞著讓人好受了些。我看出來田教授身體似乎不健康,一上車來又咳嗽了一陣。
大叔關心他,問:“您身體不好,以后少出門一些吧,學校的工作能不接就別接了。”
田影笑,他的聲音也幽幽暗暗的,中氣不足,但很溫柔:“我也想退了,往后的時間就待在家里多陪陪你母親。哎……”
語氣一轉,有了點長輩的樣子:“你也不想接我的班,俞家的就更不用說了,他遲早得混官場。哎……這一輩子就兩個得意弟子,你真的不想畫下去了嗎?”
大叔半天沒有回答,最后蹦出一句:“您讓我再想想吧。”
田影點頭,又考慮到我在場,安慰我說:“小姑娘別緊張啊,家里都是年輕人,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們這些大爺大媽。”
我心說,哪兒敢管您叫大爺啊?說什么別緊張,怎么可能?我覺得剛剛在雪里走都沒這么拔涼拔涼的感覺。有一句廣告詞特別適合我現在的心情:透心涼,齊分享。
不過話說回來,被他一提醒,我總算知道大叔的本業了。原來還真的是“藝術家”。那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失敬失敬了。
田教授似乎很容易累。坐在車里的工夫,已經半閉著眼昏昏欲睡。那個警衛小哥坐在副駕駛眼觀鼻鼻觀心什么都不看。
一路暢通,停了車,下來之后被大叔家的格局給震驚了。
仿古的中式建筑,這應該是古代什么王爺什么王爺遺留下來的宅子,暗紅的木門,黃銅的門把,門口還有兩只張牙舞爪的石獅。刨去停著的汽車,就像穿越回了古代。
雪已經下的鋪天蓋地,落在古色古香的宅子里,比電視里拍出來的還要美上幾分。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進了院子,墻腳就長著好幾株梅花樹,正傲立枝頭獨自勝芳。院子里都是些花草,覆著皚皚白雪,就是一副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