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高溫的悶熱帶來濃郁的烏云,金色的陽光再也無法穿透云層,雨水倒懸在天上,電光在黑云中游走。
黑色帕拉梅拉在高架上狂奔,尾翼緩緩舒展,猩紅的尾燈優(yōu)雅拖長。直到雨幕落下,車才放慢了速度。
車內(nèi)空調(diào)呼呼開著,帶來一絲涼意。
“你等會怎么和蕓姐解釋?”他一邊握方向盤,余光瞥了一眼副駕的林晚粥,旋即又收回了目光。
“散心?!彼f。
許青焰笑了,放慢速度,讓一輛車變道超車。雨天他從不搶速度,即便他可以玩游戲一般閃過前面所有人。
“蕓姐不會生氣吧?”
“不會。”林晚粥搖頭,“我就說出來約歌了,反正前幾天一直悶在錄音工作室里好無聊,總不能一直不出來。”
“也是?!彼鬼p點油門,車即刻開始緩慢提速。
十分鐘后,黑色的鋼鐵鯰魚又快又穩(wěn)的下了高架,駛出了普城區(qū)。往市區(qū)中心靠時,外面的雨已經(jīng)小了很多。
車窗緩緩放下,市中心的車流大,到處都是龜速挪動的轎車。哪怕是邁巴赫,在這鋼鐵車流中也得耐著性子等待。
好在許青焰的耐心一向很好,也沒人敢加塞帕拉梅拉,撞上就是全責(zé)。哪怕賠得起,也不想惹事。
人不可能同時擁有帕拉梅拉和自卑,在這個先敬羅衣后敬人的世界里,一輛豪車本身就擁有諸多特權(quán)。
林晚粥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這個大玩具,所以每次都讓他開車。
路口等待的間隙,他一手搭在車窗那,目光一邊漫不經(jīng)心的往外面掃去。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破舊的自建房,艱難生長在高樓之間。
紅磚灰瓦,與現(xiàn)代化的大樓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像是一塊時間沉淀下來的蘚,固執(zhí)頑強(qiáng)的扎根在這。
路口有個萬達(dá),兩個人穿著雨衣在雨幕中奔跑,似乎端著機(jī)器在拍攝什么。周圍的人紛紛轉(zhuǎn)頭,看向那兩個顯眼包。
“他們在跑什么?”林晚粥從副駕那側(cè)過了身子,好奇問道。
“不知道,應(yīng)該是自媒體,在拍什么短視頻之類的。”他隨意答道,卻沒想到那兩人朝著這邊過來了。
許青焰微愣,認(rèn)出了那人,前幾天忽悠著自己租生化墓地的狗中介。這會不見他穿西裝打領(lǐng)帶,反而穿著隨意。
這是轉(zhuǎn)行了?
對方奔跑間抬頭認(rèn)路,偶然一瞥顯然也看到了許青焰,兩人目光相對。
雨中。
趙大星從那天應(yīng)公司破b要求,拉著許青焰直播探墓看房后。同城流量爆炸,陰差陽錯的成一個小網(wǎng)紅。
后來趙大星又試了兩次水,嗅到了潑天富貴機(jī)會后果斷辭職。
因為這個決定,新過門的老婆直接崩潰了。沖著他大吼,“每個月八千的房貸,你說辭職就辭職,是想把我逼死嗎?”
他只能一遍遍安慰,畫大餅,辭職對于他來說,壓力更是大到?jīng)]邊。但老家三百萬的房貸,不努力怎么還?
沒想到今天會下雨,中午在空調(diào)房里沒看天氣預(yù)報。
帶著新招的助理出門差點被淋了個落湯雞,他只能花二十在路邊的便利店買兩件雨衣,下刀也得去拍。
剛從萬達(dá)商場門口沖出來,在刺目的氙氣大燈群里左突右沖。沒想到隔著雨幕蒙蒙,竟然能碰見許青焰。
兩人對望了一眼,趙大星不由有些恍惚。明明才過去半月不到的時間,卻仿佛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
不是時間變慢了,而是自己的變化太快了。
從一個中介成為了一個小網(wǎng)紅,正朝著那條不確定的人生道路孤注一擲的走下去。世界沒搖晃,是自己的人生在打擺。
目光從許青焰臉上移開的一瞬間,趙大星也看到了那輛帕拉梅拉,不由再次瞳孔地震。
如果記得沒錯,上次見他開的好像是奧迪a8吧?這才幾天怎么又換了一輛車?該不會是他丫的租的吧。
臥槽,一千塊的月租付不起,轉(zhuǎn)頭租豪車?
直到許青焰朝著他笑了笑,而后副駕好奇的探出一張美人嬌臉,趙大星瞳孔再度猛擴(kuò),渾身一震。
林晚粥?《我懷念的》?
趙大星平常很少追星,也不愛看電視,唯獨喜歡聽歌。林晚粥算是他僅有的幾個較為喜歡的明星之一,人美歌甜。
一首《我懷念的》更是打破了他對林晚粥的認(rèn)知,對于她的才華欣賞更上一層樓,沒想到林晚粥能寫出這種歌。
即便隔著雨幕,趙大星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車內(nèi)沒戴口罩的林晚粥。
此時再看許青焰,腦海里懷疑他租車的念頭頓時煙消云散。租什么豪車,都不可能讓林晚粥坐在副駕。
byd,他真開豪車租廉價房啊?
后面的攝像不知所以,見趙哥停下不由放慢了腳步。正好不偏不倚,將許青焰和林晚粥一起收入鏡頭。
紅綠燈換了,許青焰沒在意,跟上了前方的車。
“熟人嗎?”林晚粥好奇問道。
“中介,見過一面。”許青焰緩緩打著方向盤,又補了一句,“可能已經(jīng)轉(zhuǎn)行了,改拍視頻了吧?!?
許青焰回到蟬鳴工作室,已經(jīng)是下午五點整。
他身上還帶著雨絲朦朧的水汽,上二樓發(fā)現(xiàn)裴暮蟬在辦公室,于是直接刷卡打開玻璃門走了進(jìn)去。
裴暮蟬沒抬頭看他,仿佛辦公室里只有空氣。
她上身擱在辦公桌上,鼓鼓的,手撐著頭,鼠標(biāo)咔噠咔噠響動,正一臉慵懶的看電腦。一身ol打扮,穿著黑絲襪細(xì)高跟。
“感冒好點了嗎?”他問道。
“嗯?!彼c頭,便沒再搭理他,悶頭看電腦。
傍晚,外面是雨天,隔著半開的窗戶能聞到濃烈的雨味。連帶著辦公室里的空氣也濕漉漉的,帶著一絲特殊的氣氛。
秋雨很克制,并未提前到來,卻沒想到夏末來了一陣短暫的暴雨。
“量過體溫了嗎?”他停在了距離裴暮蟬辦公桌半米前的位置,然后又忽的折返回去,從抽屜里拿出了一根溫度計。
大約是他大力甩臂膀的動作太過于晃眼,讓裴暮蟬不得不抬頭直視某人,這才發(fā)現(xiàn)他渾身幾乎淋了個半透。
頭發(fā)一邊塌下去了,濕漉漉的發(fā)絲貼在眉頭下端,顯得有些狼狽。
但某人依舊在不留余力的甩動溫度計,不是那種放在額頭上測溫的電子溫度計,而是老式的水銀頭溫度計。
一時間槽點太多,裴暮蟬竟然有些想主動說話的想法。
“好沒好不是你說算的,溫度計說了算?!彼麑囟扔嬤f了過去,修長的手臂如同一道橋,“測一下?!?
她愣了半晌,最后還是默默接過了溫度計。
這玩意要往懷里插,裴暮蟬衣服略緊。她猶豫了幾次,還是不想當(dāng)著他的面將體溫計伸入腋下壓住。
“哦,抱歉。”許青焰識趣的轉(zhuǎn)過去了。
辦公室很大,但沒有什么遮擋,會客室在外面。這其實是裴暮蟬自己的私人辦公室,不過是多加了一張桌子。
“那邊有一次性的毛巾,你擦一擦頭發(fā)?!彼K于忍不住開口了。
“好?!?
許青焰走了過去,果然從沙發(fā)邊緣拉出了一個紙箱。全是零散的一次性的洗漱用品,看著挺高級的。
他就站在那擦頭發(fā),無所適從的重復(fù)著動作,感覺頭都要擦破了??蓱z兮兮的,活脫脫像是喪家之犬。
三五分鐘的時間,誰也沒說話。
裴暮蟬自己有些受不了了,雖然不知道在生哪門子的氣,但從中午回來之后就沒再吃東西,細(xì)數(shù)著時間一點點的過。
總歸是有些怨氣,積壓在心里沒地方發(fā)泄。
原本心里已經(jīng)打好了草稿,有一大堆的理由可以質(zhì)問,或是換個角度說叫抱怨,可一見到真人卻什么話都沒有了。
從許青焰自己租房開始,她就知道這人滑溜得像是泥鰍,不是那種正得發(fā)邪的君子。
類似于電影里狡詐近乎妖的角色,不愿意什么都相信別人,可偏偏卻愿意拿出最大的真誠去對待別人。
時時刻刻拿捏著分寸,有種隨時撤退的感覺。
五分鐘過去。
他走到了她面前,伸手做了一個索取的動作。
“溫度計,給我看看?!?
裴暮蟬:“”
她沒想到喪家之犬擦干頭發(fā)后又恢復(fù)了威風(fēng)凜凜的嘚瑟模樣,說起來這人也算不上嘚瑟,倒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
有些時候,壓根沒把她當(dāng)小天后,甚至沒把她當(dāng)姐姐輩看待。
自己看起來很好欺負(fù)嗎?
“不給?!?
“那就打針,估計你也沒好透?!彼涞?。
“哦,給你?!迸崮合s原本想嗆他兩句,但看見他濕漉漉的半身,忽然又心軟了,“我真沒感冒,身體一直很好?!?
“嗯,伱說了不算。”他冷淡的眼皮壓住雙層,略顯敷衍。
一句話差點把小天后喉間血給干出來了,只能在心里默念不生氣。自己請來的寶藏合作伙伴,不能被挖走了。
“切,給你看就給你看?!彼@話說的有歧義,但等她意識到不妥時,手已經(jīng)摸到了溫度計,進(jìn)退兩難。
胸微微有些起伏,聚攏到了一起,顯得頗為壯觀。
裴暮蟬臉紅了一瞬間,索性破罐子破摔將溫度計抽了出來,羞惱的遞給了他。兩人目光相對,微微燙了一下。
“給你?!?
“嗯?!?
許青焰本來身高就比她高,外加這會她坐著,有特殊情感的異性傾軋過來的身高差帶來天然的緊張感。
曖昧在陰影里滋生,瘋狂生長。
他垂眸一瞧,看不清度數(shù),于是又舉起看了一會。
“體溫偏高?!?
“給你泡點藥就好了,倒也不用跑醫(yī)院去。”
聞言,裴暮蟬如同得到了赦令,頓時松了一口氣。轉(zhuǎn)念一想,自己明明是姐姐輩,為什么非要聽他的?
抬眼看了他一眼,許青焰沒看她,轉(zhuǎn)身燒水去了。
茶桌上燒水只需要半分鐘,不到一分鐘,他又端著半杯棕褐色的熱沖劑走了過來。放在桌上,然后用拱起如山脊的手背推了過來。
她低著頭,目光全放在了許青焰的手背上。看到他微微用力的時候,冷白手背上的青色經(jīng)絡(luò)全都會涌起。
完美成全了她某些不為人知的小癖好,內(nèi)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我沒想過走,你對我很好,答應(yīng)好的專輯還沒做?!彼鋈辉谶@個節(jié)點吐露心聲,令人有些猝不及防。
裴暮蟬還有些懵,但全都聽進(jìn)去了。
許青焰道,“我也沒那么容易就跑了,以后要一起走的路還很長,我應(yīng)該能看到你成為天后的那一天?!?
從一開始她就很清楚,如果沒有許青焰,她或許已經(jīng)賣掉了工作室退出了歌壇。偶爾也會感慨,這人姿態(tài)放得如此之低。
可沒等裴暮蟬出聲,下一秒他又道。
“先把藥喝了?!?
“中午沒吃飯?!彼执俚溃闹械臍庖呀?jīng)散了大半,忽然感覺到餓了,“好餓,晚上再喝吧?!?
“那吃飯去,正好一起。”許青焰道。
“好?!?
兩人準(zhǔn)備動身,許青焰順手喝了半杯感冒沖劑,這玩意其實和糖漿沒什么區(qū)別,裴暮蟬餓的心發(fā)慌。
抬眼一瞄,盯著許青焰的手中的杯子。
“餓?!彼÷暤?。
“走啊,現(xiàn)在吃飯去。”他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看向她道,“手機(jī)提前點了,現(xiàn)在過去,馬上就能吃了?!?
“現(xiàn)在腿軟,走不動?!迸崮合s嘀咕了一句,臉開始發(fā)熱,默默移開了目光,“有沒有糖之類的東西?”
“糖?”許青焰微微有些錯愕。
巡視左右,他和裴暮蟬兩個人都沒有吃零食的習(xí)慣,自律得可怕。她喝咖啡幾乎不放糖,他喝茶也沒糖。
工作室唯一的甜品,大概是感冒靈沖劑了。
“沖劑可以嗎?我給你再泡一杯?!彼儐柕?,“雖然最好飯后喝,不過事急從權(quán),喝一點應(yīng)該沒事。”
“不用了,不想等了?!彼搹埪晞莸恼Z氣微微慌亂,一點點縮小,“好餓,我隨便喝一點就走了”
話語有些飄蕩,像是扔進(jìn)湖水里的石頭,一直沒沉底。
說完,她端起那半杯沖劑,面紅耳赤的一飲而盡,身體得到了糖分的滋養(yǎng)。哪里還敢正視許青焰,說:“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