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大彪贏來的錢被程黎平拿走了。今天下了雪,程黎平穿的是黑色羽絨服,裡面穿的是仿羊毛薄毛衣。把毛衣用腰帶束住,形成一個天然的口袋,魯大彪的二十多萬,就這樣被程黎平輕而易舉的帶走了。居民區(qū)裡沒有監(jiān)控,程黎平又是刻意走的偏僻路線,除非魯大彪硬扯到程黎平身上,否則誰也查不到有效線索。
坐在牀上,程黎平看著這些誘人的鈔票犯了難。存起來有點不太現(xiàn)實,因爲一個窮光蛋突然去存幾十萬進去,豈不是明擺著告訴魯大彪:就是我打的你,錢也是我拿走的,不服你來咬我。放在這個破房子裡也不妥當,萬一哪天被人光顧了,哭都沒地方哭。至於暫時交給父母保管,程黎平更是壓根兒沒想過,二老一直擔(dān)心程黎平去找魯大彪呢,要是知道事情鬧這麼大,搞不好要當場嚇的昏過去。
想了半天,程黎平終於想出來一個法子。拿一塊塑料布,將這些錢緊緊裹了起來,然後去水塘旁邊挖了個坑。裡頭先用幾塊磚頭墊上,把錢放進去,掩上泥土,最後上面再撒上一堆雪,用掃帚抹平。埋錢的地方?jīng)]有做任何標誌,反正有特殊的參照物,程黎平不怕想不起來。
趁著年關(guān),程黎平怕老爸老媽忙不過來,也回到熱電家園小區(qū)裡幫忙。跟老媽說的情況差不多,臨近過年這幾天,生意反而更好了,每天的營業(yè)額竟然有三千塊之多。扣除成本,每天淨(jìng)利潤都在一千塊以上。
程黎平笑道:“要是一年四季都這樣就好了。”
老媽也笑了,說:“那一個月就有兩三萬了,可了不得呢。”
確實,儘管黎城的房價已經(jīng)逼近八千大關(guān),可人均收入還沒上去,依然停留在兩千六百元的水準上。哪怕是工薪階層,平均收入也只是堪堪超過三千五百塊的納稅線。一個月掙兩三萬,在黎城是屬於最頂尖的了,據(jù)程黎平所知,程家村出來的這些同齡人,還沒一個能做到。
不對,或許有一個。
想到這個人,程黎平的心情就有點沉重。自從杜德永告訴他程紅彬的異常情況,他幾乎每天都會撥打亞亞給他的電話號碼,可是直到現(xiàn)在,一次都沒有打通過。現(xiàn)在快過年了,按照黎城的風(fēng)俗,要燒香祭拜死去的親人,程紅彬會不會回來看看父親的墓呢?
程黎平了解程紅彬,儘管所有人都覺得程紅彬已經(jīng)變了,可程黎平知道他是個孝子。老程叔死的很憋屈,以程紅彬的性子,他不可能不回來。一旦他回來,黎城警方很有可能採取抓捕行動,自己是出手相幫程紅彬,還是坐視不管呢?
這是一個難解的題。不幫程紅彬,程黎平心裡會內(nèi)疚。幫了程紅彬,等於跟警方作對,後果也不是程黎平能承受的。既然左右爲難,索性不去想了,程黎平暗地裡提醒自己,馬上要過年了,今年唯一的任務(wù),就是好好陪爸媽過個年。
臘月二十七這天早上,天還沒亮,杜德永的電話突然打了進來。程黎平起了身,不知道是天氣太過寒冷還是意識到了什麼,竟然打了個寒顫。
“出事了。”杜德永的語氣有點兒古怪。
程黎平吸了口氣,趕緊揉揉臉讓自己清醒一點:“發(fā)生什麼事了,是不是紅彬回來了?”
杜德永說:“不知道。”
程黎平皺著眉問:“那出了什麼事?”
杜德永停頓了兩秒鐘,說:“孫興死了。”
程黎平嚇了一跳,不知道該說什麼。孫興的身份非同一般,雖然已經(jīng)卸任了,但畢竟是前任市長,曾經(jīng)的正處級幹部,他的突然離世,搞不好要惹出大風(fēng)波。
程黎平迅速套上外套,走到門外望著白茫茫的魚塘,說:“怎麼死的,有線索嗎?”
他問的很乾脆,因爲從直覺上,他已經(jīng)知道孫興屬於非正常死亡了。否則的話,杜德永沒必要給他打電話。杜德永的回答果然證實了他的判斷:“被人殺死的,死亡現(xiàn)場跟你有關(guān),在程家村。”
從這些簡單的對話上,程黎平又得出一個結(jié)論,警方的懷疑對象是程紅彬。不單單是警方,程黎平也是這麼認爲的,當初的強拆行動由孫興現(xiàn)場指揮,程紅彬很有可能把他當成了害死自己父親的第一兇手,於是潛回黎城伺機報仇。離職之後,孫興身邊不再有那麼多隨從,很容易找到下手的機會。等程黎平看到死亡現(xiàn)場的照片,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因爲孫興死亡的地點不偏不離,就在自家和程紅彬家之間的小衚衕裡。
順著那個小衚衕再向北面走五米,就是當初程紅彬躲藏的那個地窖。現(xiàn)在程家村已經(jīng)被推平了,到處都是建築用的混凝土和鋼筋,能在面目全非的工地上準確的找到那個小衚衕的,不是程黎平,就是程紅彬。
這幾天程黎平都在熱電小區(qū)給父母幫忙,相信警方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了,自己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所以懷疑對象才鎖定在了程紅彬身上。
程黎平沉默片刻,冷冰冰的問杜德永:“需要我做什麼?”
杜德永說:“一會我派人去接你,你去市局吧,這起案子現(xiàn)在由市局負責(zé)。”
程黎平?jīng)]有選擇,只能答應(yīng)了。他知道警方爲什麼找他幫忙,無非是希望自己勸程紅彬投案自首。可是,自己根本就聯(lián)繫不上程紅彬,如何去幫這個忙?就算聯(lián)繫上了程紅彬,難道自己能心安理得的看著程紅彬落入法網(wǎng)嗎?
程黎平很矛盾,但是他又不能不去,萬一警方找到了程紅彬,而他負隅頑抗的話,肯定要被當場擊斃。有程黎平在場,或許事情還有緩和的餘地。
到了市局,見到王敦儒等領(lǐng)導(dǎo),杜德永規(guī)規(guī)矩矩的敬了個禮,程黎平卻沒事人一般,點點頭就完事了。王敦儒臉上有點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向程黎平介紹了一下身旁的中年警官:“這位是馬先重,刑警大隊大隊長,案子由他負責(zé),你們聊一聊吧。”
馬先重大約四十來歲,看上去是一桿老煙槍,食指和中指滿是煙燻的痕跡。張口笑時,那口牙齒也證實了這一點。前任市長被殺害,不是一件小事,王敦儒幫他們引薦過後,就匆趕去市政府向譚書記彙報情況去了。馬先重把杜德永和程黎平領(lǐng)進市局會議室,命人打開工地上的監(jiān)控錄像,說道:“這是事發(fā)現(xiàn)場附近的錄像,孫市長……受害人是被挾持過來的,你們看,這堆鋼材後面有輛越野車,從這個角度來看,只能看到一截車身……從車上下來三個人,中間的那個就是受害人,如果還有人開車的話,我們推測,兇手至少有三到四個人。”
幾個肩膀戴花的警官在筆記本上不停的記著,杜德永坐在程黎平身旁,苦笑著搖搖頭。
介紹過了監(jiān)控錄像的情況,馬先重坐回到主位上,說:“根據(jù)現(xiàn)有資料的彙總分析,我們認爲犯罪嫌疑人是程家村村民程紅彬。按照本地習(xí)俗,程紅彬要在大年三十之前給他父親燒香磕頭,所以,他和他的同夥應(yīng)該還潛藏在本市。我已經(jīng)派人去省城接他的媽媽和妹妹了,估計下午就能回來。”說完這些,馬先重的臉轉(zhuǎn)向了程黎平,說:“你和程紅彬從小一起長大,關(guān)係比較好,如果在墓地能等到程紅彬,儘量協(xié)助我們警方的工作,勸他投案自首。”
程黎平點點頭,沒有說話。在市局食堂吃了點早餐,程黎平給老媽打個電話,說自己以前的老朋友來黎城了,自己先陪他玩兩天。
杜德永站在小花園裡,踩著地上的積雪,嘆了口氣,說:“以前杜局長在任時,千方百計想調(diào)市局來,現(xiàn)在他去了政協(xié),這地方我來了也不習(xí)慣。”
程黎平從兜裡掏了一包煙,遞給杜德永一根。
“又是喜鵲,你這檔次能不能提高一點。”杜德永不滿意的說。話雖如此,但他還是美美的抽了一口。
程黎平也點了根菸,故意問道:“哪個杜局長?”
“杜德仲啊,前任市局局長。”杜德永說。
程黎平笑道:“是你哥啊,怪不得。”
杜德永撇了撇嘴,道:“怪不得什麼,我比他還大一歲呢。不過啊,我們倆還真的沒關(guān)係。他是本地的,我老家福泉的。”
程黎平有點詫異,笑道:“不是你兄弟,你感慨個什麼勁?”
杜德永撣撣菸灰,說:“我感慨市局沒人才啊。你看看馬隊長的表現(xiàn),說的全是廢話,監(jiān)控裡的情況是個人都能看得懂,哪兒還用他來解說。講了那麼半小時,最後還不是一句話,讓你去勸降。”
程黎平無奈的笑了笑,一個字也沒說。
杜德永蹙起眉頭,道:“其實,這案子有幾個很明顯的疑點,如果是杜局長帶隊的話,肯定能發(fā)現(xiàn)。”
程黎平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看著杜德永。
杜德永揮揮手,說:“你想想看,如果我是程紅彬,既然下定決心要找孫興報仇,幹嗎還藏著掖著隱藏自己的身份?大大方方把臉漏出來,讓攝像頭拍到又有什麼關(guān)係?再說了,警方內(nèi)部的通報上說,程紅彬團伙持有殺傷力很大的槍支,他們幹嗎還費那個勁用繩子勒死受害人,直接一槍爆頭不是更解恨嗎?還有,程紅彬早不動手晚不動手,非得等到要祭拜父親的時候動手,這不是明擺著讓警方來抓他嗎,那他還怎麼給父親燒香磕頭呀?”
一口氣說完這些,杜德永心裡好像舒坦了一些,沒等程黎平接話,杜德永又抱怨道:“馬隊長以前是搞政工的,根本不懂刑偵工作應(yīng)該怎麼做,如果杜局能回來主持大局,這案子就有希望破了。”
程黎平微微一笑,說:“你也不錯啊,杜所。既然能看出這麼多疑點,搞不好你也能破這個案子。”
杜德永難得的臉上一紅,道:“我只是轄區(qū)派出所的,這案子沒讓我參與,打個外圍已經(jīng)夠給面子了。”說到這裡,杜德永纔回過神來,驚訝的問:“哎,不對啊,你聽到我說這些,竟然一點都不吃驚?”
程黎平言不由衷的笑笑,說:“我只是個平頭百姓。看見程紅彬,就張嘴說句話,看不見程紅彬,這事兒跟我也沒啥關(guān)係,我吃驚個什麼勁。”
杜德永盯著程黎平的眼睛,彷彿要看透他的內(nèi)心,但程黎平的臉上平靜似水,什麼異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