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家霖從城東調研回來才聽說了這件事，不過他並沒有多加評論，只是淡淡的來了一句“不能秉公執法，那要區局還有什麼用”。王敦儒聽到這句話，才意識到連譚書記都看不慣光明粉業的作風，看來老杜這回很仗義，提醒的很及時，否則自己拍馬屁拍到馬屁股上，都不知道何時得罪了頂頭上司。

當天夜裡，蘇徐那邊的求情和諮詢電話一個接一個，弄的王敦儒直到凌晨兩點才上牀睡覺。出人意料的是，打電話的人都是蘇徐下面區縣的領導，光明粉業的高官們卻集體沉默著，這種莫名其妙的默契更讓王敦儒感到毛骨悚然。

次日一早，一架軍用的直升飛機飛抵黎城，降落在城東塌陷區的平整望臺上。飛機上下來兩個年輕人，爲首那個徑直走到正在等候的杜德仲和包慧燕面前，敬了個標準的軍禮，自我介紹道：“你好，我是田璋勳，奉命來黎城調查貝殼飯店羣毆一案。”

杜德仲心裡風起雲涌，臉上卻沒什麼表情，只笑著說了一句：“歡迎，歡迎。”

跟在田梓橙後面的年輕人更加倨傲，只握了握手，一個字都沒說。在車上，包慧燕向田梓橙和那個年輕人簡單的述說了一下案情，兩個年輕人對視一眼，同時用驚訝的口吻說道：“這麼簡單清晰的小事，爲什麼會捅到部裡去，上面還派我們過來處理？”

包慧燕看了看杜德仲，杜德仲卻同樣不知就裡，只能苦笑著搖搖頭以示不知。田璋勳皺著眉頭想了兩分鐘，突然滿臉的嚴肅，冷冰冰的問道：“那個飯店，是不是跟程黎平有關係？”

杜德仲點頭：“嗯，是程黎平和劉衛國投資辦的，不過最近這一年，都是一個叫林得意的人在幫忙管理。他是貝殼飯店的大廚，也是這次案件中的受害人。”

“受害人？”另一個年輕人終於開口講話了，他說話的聲音很細，給人的感覺很不舒服，像蛇一樣。

田璋勳介紹道：“這位是張衛林，部裡的特派員。”

杜德仲客氣的問了聲好，心下卻在想，爲何上頭突然派下這兩個年輕人過來，莫非這件事還牽連到程黎平？可是國安那邊不是傳來消息，最近程黎平都在香港嗎？

包慧燕道：“對，根據我們的調查，光明粉業的朱大葉等人在貝殼飯店吃飯開空頭支票，林得意不同意，要跟他們一起去拿錢。朱大葉等人覺得丟了面子，將林得意打成重傷，目前正在醫院接受治療。”

張衛林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從兜裡摸出一個類似ipad的電子閱讀器。仔細看了幾眼，又遞給了田璋勳。田璋勳看了看，笑著說道：“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事情沒那麼簡單，杜副區長，包局長，咱們到區局去聊聊吧，這件事我需要警方的協助。”

杜德仲心裡略有一點不高興，但他涵養很深，也沒多說什麼。幾人來到區局辦公室，卻見譚家霖和朱家營也在那邊等著了。杜德仲看了包慧燕一眼，包慧燕會意，低聲道：“臨時接到的通知，沒人告訴他們，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突然過來了。”

又有新面孔，便再次做了一回介紹。田璋勳此時才說自己是京城公安部裡的臨時辦事員，張衛林級別略高，是某專務小組的調查員。兩人身份特殊，沒有行政級別上的明示，不過據杜德仲這個老油條來推斷，可能他們的級別都不低於包慧燕。

作爲區局局長，包慧燕把案情簡單的通報了一下，就安安靜靜的坐在那裡不言語了。她也很精明，那麼簡單的案情引起這麼多人的注意，說明背後有人在角力。她一個小小的區局局長，摻和這樣的事沒好處。

譚家霖板著臉，朱家營臉上也不好看。不過朱家營並不知道部裡爲何要派田璋勳張衛林下來，還以爲這件事給黎城臉上抹了黑，引起了上級的不滿，當即將矛頭對準區局，衝著包慧燕說道：“包局，羣衆利益無小事啊，作爲警方，咱們一定要秉公處理，給老百姓一個滿意的交待。光明粉業雖然是國企，他們的管理者也是黨員領導幹部，更要以身作則維護法律的尊嚴。既然他們知法犯法，我建議從速從嚴處理，區局這邊拿個意見出來吧。”

包慧燕心裡頓時一肚子火，輕拿輕放甚至無罪開釋是王敦儒副區長的批示，他主管區局，自己還能有什麼辦法。後來杜德永跑過來跟自己吵了一通，又拿出確鑿的證據，自己纔派了刑警二隊的人將他們緝拿回來。於情於理，甚至於法律上，自己的所作所爲挑不出一丁點毛病。這個朱區長沒經過調查就亂給人扣帽子，換誰誰也不會爽。

不過杜德仲搶在包慧燕的前面把話頭接了過去：“雙方涉案人員均已在警方控制之下，這件事該怎麼處理，我覺得還是請兩位調查員來決定吧。”

譚家霖也認真的點了點頭，朱家營和王敦儒等人見他支持杜德仲的意見，同時自覺的閉上了嘴。張衛林輕輕的敲著桌子，眼睛不時的瞄向那個電子閱讀器。過了幾分鐘，突然起身說道：“主管區局的領導是哪一位？”

王敦儒打了個機靈，馬上站起身來，道：“是我。”

張衛林道：“王副區長，請您和包局親自帶隊，查封貝殼飯店，並將其所有工作人員監視居住。一旦有什麼異常反應，請即刻通知杜副區長的國安部門。”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杜德仲和包慧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約而同的站了起來。謝和平下意識的問道：“爲什麼？貝殼飯店是受害方啊，這樣處理，難以服衆啊！”

張衛林搖了搖手裡的電子閱讀器，道：“各位，這是上級的指示。”

他的上級，那不明顯就是部裡了。杜德仲坐了下來，雙手用大拇指輕輕的揉著太陽穴。包慧燕道：“查封飯店，以什麼名義呢？據我所知，他們一直正常營業，依法納稅……”

張衛林粗暴的打斷了包慧燕的話：“涉黑，涉恐！”

杜德仲心念一動，果然，是衝著程黎平來的。這個小子終於捅了馬蜂窩，也不知道他在外頭到底幹了什麼事。怪不得之前拿出四個億來行善，看來他也知道自己被人惦記著呢。譚家霖同樣皺著眉頭，不過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待到散會的時候，才向杜德仲說了一句：“接待兩位調查員的任務你們國安負責吧，一定要配合好他們的工作。”

王敦儒也沒料到會來這麼一出奇妙的轉折，走出辦公室時滿心歡喜，樂的嘴巴都合不攏了。貝殼飯店的小工們都在派出所裡關著，兩個老闆程黎平和劉衛國都不在黎城境內，暫時無法處理。不過遵照兩位調查員的指示，區局這邊馬上派人來到貝殼飯店，將飯店裡的電腦硬盤等資料全數扣押帶走，並在門口貼上了城關鎮派出所的封條。

周邊的鄰居們都驚呆了，昨天發生那檔子事，他們可都是現場觀衆。誰是誰非，他們心裡很清楚，原以爲會還林老闆一個公道，這警方怎麼跑來封了人家的店呢？

一個鄰居嘆了口氣，道：“胳膊擰不過大腿啊，我聽說打人的那羣人，是光明粉業的領導，正處級幹部呢。”

另一個鄰居罵道：“正處級咋了，吃飯不給錢，要錢就打人，跟畜生有區別嗎？”

一人接口道：“沒區別又能怎麼辦，林老闆命裡有這一劫啊。”

“去去去，胡瘋子，滾廣場算你的命去，別在這瞎咧咧。”鄰居們一窩蜂的叫了起來。雖然程黎平和劉衛國纔是貝殼飯店的大老闆，但一直都是林得意來主事。這傢伙脾氣好，又會來事，用不完的蔬菜水果經常送給周圍的鄰居，名聲那可不是一般的好。所以他遭受如此無妄之災，自然會讓周圍的鄰居們義憤填膺。

事是按照張衛林的意思這麼辦下來了，可區局內部卻吵成了一鍋粥。以杜德永爲代表的年輕警察們紛紛向包慧燕提意見，說這樣瞎搞，以後老百姓怎麼看我們。若是重大案件，咱們小警察承受點委屈也就算了，可這雞毛蒜皮的治安事件弄成這麼大陣仗，以後出門都要被市民戳脊梁骨啊。

包慧燕也很爲難，她能怎麼辦，難道說這案情很複雜，是部裡下來的命令？說出去是泄密，這責任可不輕。可是不說的話，她自己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全局上下的同事。好在她接任局長一職後兢兢業業，深得大家的敬重，看到她左右爲難的樣子，大家也不忍再說下去，一場內部會議啥也沒討論成，就這麼沒頭沒尾的散會了。

但是負面效應很快就出來了。城關鎮派出所周圍的警員們出去吃飯，發現飯店的老闆不願意把飯賣給他們了。反正也不說不賣，就說你來的不巧，今天的飯菜都已經賣光了。幾個小警察無可奈何，只得兜了幾個圈去別家的飯店吃飯。穿便裝的還好，畢竟飯店的老闆們認不全，穿著警服的同事溜達了幾條街，愣是一口熱飯也沒吃到。

把這事兒反饋到領導那裡，領導們面面相覷。人家賣的飯有問題，那是違法犯罪，可以去抓。可人家不幹自己的生意，你找什麼理由去抓人啊。買方便麪對付了一天，警員們委屈的差點掉眼淚。壞警察是有，可大多還是好警察，因爲這檔子破事弄得大家都背黑鍋，誰心裡能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