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家人本該鬆一口氣,可不知爲何,在徐氏彷彿看死人一樣的目光下,卻反而有種難以名狀的寒意從背脊竄上來,叫他們毛骨悚然。
徐氏可不在乎雲家人是什麼想法,該說的說完了便準備離去,俞嬤嬤再次疾言厲色道:“限爾等在一個月之內將賠償的銀兩全部拿出,不然少了多少,便叫衙門抓走你雲家中人關起來,何時還清何時放人!”
雲家人嘴脣一哆嗦,所有人臉上都如喪考妣。
徐氏轉過身剛走出雲家的院子,卻又忽然頓住腳步,這一舉動也讓剛要鬆口氣的雲家人再次提心吊膽起來,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徐氏不曾回頭,只語氣淡淡卻又斬釘截鐵地說:“我女兒的墳不能留在這害她傷心難過又受苦受累的地方,改日我便會讓人將墳墓遷回京城,葬在我們家的祖墳之內!”
嫁出去的女兒通常都要跟著如夫家的祖墳是不假,但閆君悅的情況要另當別論,她絕不會將女兒繼續留在雲家這種糟心的地方,說不得不但活著的時候要被這些人磋磨,連到了地底下,還要被雲家祖宗們折騰!
“不,不可以!”雲德順不自覺地站出來脫口道:“她是我的妻子,你們不能把她的墳遷走!”他還打算百年之後和月氏合葬在一起呢!怎麼能讓他們將墳遷走,這和讓月氏脫離他們雲家又有何區別?
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變相和離了,哪怕月氏已經亡故多年。
俞嬤嬤瞪著他冷笑道:“我家夫人作何決定與你何干?而今你倒是知道我家小姐是你妻子了?呵,那你身邊的又是個什麼玩意?”
趙氏咬緊了牙關,面上滿是狼狽和隱忍的怒火。
其實徐氏或是俞嬤嬤也並不在意雲德順在亡妻故去後再娶回家一個繼室,可他千不該萬不該……
“即便我家小姐過去確實是你的妻子,但當你絲毫不顧及自己生身父親的身份,任由家人們變著法地使喚,苛待表少爺時選擇全然的漠視,甚至跟著嫌棄自己的親生兒子,你便再沒資格自稱是父親,是我家小姐的丈夫!你、不、配!”
雲德順臉色瞬間慘白一片,身體也搖晃起來,眼前忽然浮現出月氏的身影,那張素來溫柔的目光中充滿了怨恨和怒火,讓他如遭雷劈,面色僵硬,本能地扭頭看向雲景灝,卻發現這個一向不喜的兒子此時看著他的目光彷彿只是在看一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也是在這一刻,雲德順才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他過去所做的一切,或者什麼都沒做的表現,讓他徹底失去了這個兒子,再也不可能挽回了。
雲景灝和洛錦繡幾乎就沒怎麼出面吭聲,等徐氏帶著國公府一行人離開後,也只是冷淡地掃了眼還沒從欠債五百兩的打擊中恢復過來的雲家人,跟著離開了這個他們本就片刻都不想多待的地方。
圍觀的村民們許多在無意中都憋著一股氣,直到目送著徐氏一行人離開,才吐出來,不少人都憋得臉色張紅,心驚肉跳的,那說不上是緊張還是害怕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而看向雲家人的目光中也多透著鄙視。
拿走了月氏價值五百兩的首飾才讓全家過上好日子居然還那般對待月氏和雲景灝,今天被人找上門來算賬而是自作自受!
從一直混在人羣中,卻在王氏被打,雲家人被爲難時都不曾站出來的里正的態度中,村民們便知道他們該怎麼做了。
連想來公道的里正都不打算幫雲家,可見雲家所做的事情究竟有多麼爲人不齒。
消息當天就在整個上溪村傳開,所有知道了當年內情的人都忍不住唏噓,更有人特意找以前見過月氏的年長的人詢問是不是真的,從那些長者口中得知雲家的院子確實是在月氏進門不久後新蓋的,而云家人對月氏確實不好,罵雲家人不是東西的就更多了。
當時雲家對外說的是家裡有以前祖輩留下來的寶貝賣了才能蓋新房,現在想想,這說辭本身就不靠譜,他們這窮鄉僻壤裡的人都是祖祖輩輩土地刨食的莊稼人,更早一些的時候日子過得比現在難得多,肚子都填不飽,還能留下什麼寶貝?
也不是沒有那站著說話不腰疼或是純粹聖母心氾濫的人覺得徐氏的做法太過分了,而這類人普遍又是不怎麼在乎女兒,覺得女兒都是賠錢貨的人,徐氏爲了一個女兒興師動衆,在這些人眼中難免就覺得沒那個必要。
但基本上這種話沒流入雲景灝和洛錦繡的耳朵裡就被村裡其他人給懟回去了。
用他們的話說就是——
“我倒是不覺得過分,真正的達官顯貴們想收拾我們這種平頭百姓,怕是有一百種辦法,真遇到那心狠的,以月氏最終亡故的結果來看,便是讓雲家以命抵命都有可能。”
徐氏只是說讓雲家拿出五百兩銀子,說不定還是看在雲家好歹和雲景灝有血緣關係的份上呢。
“可是,雲家就算這兩年因爲景灝媳婦那個酸辣粉,還有早前的糖葫蘆賺了些錢,怕也拿不出五百兩這麼多吧。”賺錢是一方面,家裡人多開銷也多,今年雲家成親的人也不少,對了,雲成耀娶馬氏似乎有不少嫁妝陪嫁過來,但怕也不可能有五百兩那麼多。
“雲家能不能拿出來這些錢那是他們自己的事,沒聽那位夫人還有她身邊的人說嗎,當年雲家賣掉的月氏的首飾正正好就價值五百兩,人孃家現在要討回來一點錯沒有。”
“可雲家當初不是說只當了五十兩……”
“那是他們自己沒眼界被人給騙了,難道還指望月氏的孃家人還要去理解他們?”
其他村民們一聽,也頓時不說話了,的確沒理由還要徐氏去站在雲家的角度爲他們著想,說到底,本就是爲了給月氏討公道,雲家人越難過,才越能達成目的吧。
哎,村民們噓聲嘆氣,逐漸也就沒了再幫雲家說話的人。
既然是雲家自己種下的惡果,跪著也得受著,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村裡人都消停了?”里正擡頭看向進屋時臉上還有些鬥志高昂的老妻,道。
里正嬸子笑呵呵道:“被我和弟妹好生提醒之後,可沒人敢隨便說大院的不是了,說來還是景灝那位外祖母表現出來的夠強硬,村裡那些人啊,多是欺軟怕硬的,不敢亂說。”
里正嘆了口氣:“既然當年本就是雲家做了錯事,月氏也死了,我們不能只因爲是同村的人就蠻不講理,這事咱們不能管。”
“那是肯定的!”里正嬸子一臉解氣,“好容易景灝能有了這些幫他出頭的親人,雲家人可再不能仗著長輩的身份就成天想著要佔他們夫妻倆的便宜了!那些人也真是不知足的,當年得了那麼些便宜還不夠,又想繼續來著景灝,活該遭罪!”
“可是……成耀到底是個秀才,而且他的岳父又是縣丞。”里正頭疼地皺眉。
里正嬸子卻有恃無恐,“那有什麼的,景灝他們不還和知縣大人關係不錯嗎,論起來縣丞大人可比知縣低一級吧?再說,景灝外祖母他們是京城來的貴人,他們能查到那麼多年以前的事情肯定很有本事,又敢隨口說讓衙門把雲家人抓了,我猜就是明知道雲家和縣丞有親也有把握想抓人就抓人。”
里正一想,似乎也的確是這麼個道理。
“罷了,隨他們去吧,左右此事便是我想插手也未必真能做些什麼。”連縣丞都沒法子的話,他又能做些什麼?何況本心裡,他也不樂意幫雲傢什麼。
徐氏等人去雲家算賬表現出來的強橫態度,多多少少留下了點後遺癥,使得村裡許多人都畏懼著他們,輕易不敢隨便靠近大院,以往三五不時會上門去讓洛錦繡幫著看看身體,討要個藥丸子的人都沒影子了。
雲家人更是誇張,連家門都不怎麼敢出,有人甚至看到雲德春他們在天還沒亮的時候,以及傍晚天擦黑之後纔會偷偷摸摸地到地裡去幹一會兒活,然後又深怕後頭有狼追似地迅速回家把家門緊閉。
那鬼祟又明顯是受驚過度的反應著實讓村裡人看了不少笑話。
實際上,雲家人也不是一點作爲都沒有。
徐氏帶人離開的第二天,老爺子便讓雲成祖去縣城把家裡發生的事情和雲成耀說一遍,但卻不打算讓他回來,相反,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千萬別回村,免得到時候他們家唯一一個有出息的孫子也要被壞了名聲。
雲家人下意識地不願去想,他們幹了見不得人的事,事情只要傳開,雲成耀避無可避都會受到影響,不是現在不回村就能當沒事發生的。
雖說不讓雲成耀回來,但怎麼說他們家還有縣丞大人這個親家,沒有人想真的因爲籌不夠錢就被抓起來,自然是滿心惶恐地讓雲成耀找縣丞大人幫忙,看能不能解決這個麻煩,或者,查查徐氏他們究竟是什麼來頭,真有如此大的本事,他們就不能反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