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薰期盼已久的清凈日子終于來到了,可百無聊賴地過了幾十天的米蟲生活,卻只覺得越來越無聊。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窗外的落葉也一天比一天多。而北方傳來的消息,也一天不如一天了。
敦略可汗親帥十萬精銳騎兵南下馳援,九月初進駐涼川城,厲兵秣馬,隨時準備南下突擊。
很快就是永巍六年的新年了,這也是突厥大軍屯兵北方虎視眈眈,京城民眾提心吊膽度過的第三個新年了。曾經以為不久就能夠擊退的突厥入侵終于變成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僵持戰,而在今年的冬天,伴著敦略可汗的到來,整個戰場的局面更有向突厥一方傾倒的勢頭。
京城里人心惶惶,謠言四起。有些人私底下談論起敦略可汗平生縱橫草原的武功霸業,只覺得大周北方的防線仿佛紙糊的一般不堪一擊。但也有更多的人認為,北方有沈涯將軍駐守,就算敦略可汗親臨,也難以寸進,雖然暫時無法收復失地,守城卻是萬無一失。畢竟沈涯在北方關的城墻上已經無數次擊潰突厥的來犯了,這些輝煌的戰績被一件件翻檢出來,鼓舞著京城百姓的信心。
沈涯暗中親自領兵北上的消息在朝中幾乎無人知曉,甚至連兵部知道的都不多。絕大多數人都以為他依然駐扎在白汶城統籌全局、布陣迎敵呢。
葉薰對沈涯的布局計策也并不明白,但她知道沈涯的北上必然是牽動整個戰局變動的關鍵,不然也不必他這位三軍主帥親自領兵深入敵后了。
秋霜霧濃,風掃落葉,當葉薰窗前那棵樹的葉子快要落光地時候。秋獵終于結束了。
縱然國事艱難,該有的禮節依然不可少。秋獵的隊伍返回京城首先就是入宮獻禮,幾位皇子領頭將打來地獵物紛紛獻入御前。
皇帝龍顏大悅。像是要一掃這些天來積壓的不快氣氛,下旨在昭陽殿大開盛宴。遵循舊例召集文武百官及其眷屬共享獵物。說白了就是一頓皇家燒烤,只是以前是在獵場行宮,而今年搬到了皇宮里而已。
葉薰坐著車子又一次走在入宮地路上。對于踏入這個是非之地她實在興趣缺缺,不過想到今天晚上就可以見到久別的蕭若宸和沈歸曦了,她的心情依然開朗雀躍。
天邊的太陽還沒有完全落下。數百盞光彩閃爍的琉璃宮燈就已經競相輝映,將大紅地宮墻映照地一片燦爛。
宮人分列左右,熟練地將入宮的各家眷屬引入宮廷。四面望去,遍地皆是華冠麗服,錦繡無雙。這樣灼熱濃烈的色彩下,初冬夜晚陰冷的寒意仿佛也消散殆盡了。只余下這一片笙歌和樂,太平盛世的美景。
昭陽殿分為前后兩殿,皆寬廣精美,陳設優雅。兩殿之間有人工開挖的河流經過。上面建著懸空的浮橋。兩側則有寬廣的御花園,風景優美,冬暖夏涼。皇帝與群臣的宴席在正殿。而各命婦內眷則是由沈皇后在后殿設宴招待。
宴席開始,精美地糕點食物果酒佳肴流水般端上桌。正式的宮宴不同于上一次的自在隨意。座位都是固定地。葉薰的位置正顯眼。她只好正襟危坐在席前,連吃東西都覺得無比辛苦。
酒過三巡。氣氛稍微和緩下來。葉薰才尋到機會放松下身體。
通過敞開地大門,前殿地歌舞樂聲隱約傳來,想必那里的酒宴正盛吧。也不知道小宸在干嘛?而沈歸曦呢?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不自在呢。
正開心地想著,葉薰卻發現前殿地歌舞聲不知道什么時候停止了,隱約升騰起另一種聲音,像是有什么騷動一樣。
她的視線投向門外,兩殿的燈火照在中間相隔的懸空走廊上,諸般景致皆恍如白晝。不一會兒一個身影出現在她的視線盡頭,是個胡子半白的官員,仿佛是禮部的服飾。正貓著腰一溜兒小跑,到了殿門處也不知道停步,無頭蒼蠅般一頭就要往殿里闖。
侍立在殿前的內監總管連忙上前攔住。那官員卻一把扯住他,然后在他耳邊說了什么。
相隔的太遠,葉薰聽不清楚他們的談話,但明亮的燈光下,那官員臉上焦急驚恐的表情卻纖毫畢現。
葉薰心中禁不住升起一絲不詳的預感,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不等那官員說完,內監的臉色已經變得蒼白如紙,驚惶顫抖。他連忙拉著官員,沿著墻邊向主座跑去,腳步趔趄虛浮,路上險些絆倒。
“這是誰啊?這么失禮。怎么內監也不攔住,還放他進來了?”葉薰聽到身邊的一個藍衣女孩輕聲問道。
“連他你也不知道啊,不就是那個禮部新入的金大人嗎?”她旁邊一個身穿翠色長裙的同伴小聲說道,一邊用天水碧的長袖沿著櫻唇,表情似笑非笑。
“哪個金大人?”藍衣女孩疑惑地問道,轉而神色一驚,“不會就是那個……”說著掩住嘴,瞅了走入殿中的官員一眼。
“可不是嗎,”她的同伴一笑,道,“如今可是京城人人稱羨的人物呢。”
“什么人人稱羨,王妹妹說話好尖酸啊,”另一個年齡稍長的女孩笑道,“養了那般的女兒我看金韜大人要折壽好幾年才對,沒看到他剛剛四十幾歲就滿頭白發了嗎,只怕也是被那個女兒連累的。”
金韜?這個名字入耳便有些熟悉,葉薰略一思量,立刻想到,這不是金菱父親的名字嗎,記得以前聽她提起過。
“說起來那個金菱也是知書達理的書香門第、顯宦士族出身了,竟然會去當……唉,真是滿腹詩書白讀了,自己的、家人的臉面都丟盡了。”
“只是……聽說她做的詩詞曲調如今市井街坊之間最為流傳呢。人人皆說她是天下難得的才女。這樣好的才華……”藍衣女孩略帶惋惜的說道。
“淫詞艷曲而已,不值一提。”她的同伴不屑地撇了撇嘴,“才女我看不算什么,妓女才是真的。”
葉薰聽得一陣火大,金菱是她的朋友,而且她所遭遇的一切并不是她的錯,更不是她所能夠選擇的。她在逆境之中依然保持傲氣,掙扎求存,卻被這些大門都沒有出過幾次的女孩說地這么不堪……
葉薰忍無可忍,正要反駁,忽然年齡稍長的女孩掩口道,“可不是嗎?不僅去當妓女,還跑去突厥當了妃子……呸,真是可恥……”
“聽說那個什么敦略可汗對她寵愛的不得了。哼,這等下賤女子。”
這幾句話入了耳,葉薰不禁愣住了。自從涼川一別,她很久沒有金菱的消息了,只知道她入突厥王庭獻藝去,按照時間也應該已經返回了。
原本以為她已經平安回了涼川,有陸謹在那里,撒兀甘又已經倒臺,相信她不會有什么危險才對。可是現在聽來,竟然是留在敦略可汗的身邊為妃妾了?
這怎么可能,以金菱那種個性,敦略可汗都六十多了吧?葉薰心里一陣發悶,沉甸甸地難受。
“說起來前幾天不是有人在朝中彈劾金韜他教養不嚴,有失大體嗎?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了。”
“還能如何?金大人早已經聲明與女兒恩斷義絕了,又有葉將軍大力作保,自然無礙了。”
“說起來他洗清罪名,重新入朝為官,也是葉將軍舉薦的呢,真是奇怪,葉將軍竟然會為這種人洗清罪名,并且重新推薦為官。”
“這有什么奇怪的,龍生九子,子子不同。家門不幸,也不是金大人的錯吧?”
幾個女孩子的議論聲不停的傳入耳中。金韜是小宸推薦入朝為官的?
對了,蕭若宸好像對她提起過,他入朝之后,為了培養自己的勢力,暗中為不少當年受牽連的蕭家一脈官員洗清罪名,引為助力。金韜本來就是傾向于蕭家的人,小宸保他倒也平常。
只是……葉薰無聲地審視著他,他知道自己女兒所受過的苦嗎?恩斷義絕!而金菱又知道這個消息嗎?她會是什么感受?
片刻之間的功夫,金韜已經踏上高臺,走到沈皇后身邊,低聲說了什么。
葉薰暫且拋開了心中的糾結,將注意力全部投注到鳳座這邊。
她與鳳座距離不遠,全神貫注之下,雖然金韜的聲音很小,耳中依然隱約傳入:“陛下……太醫已經……軍情密報……微臣不知……”幾個斷斷續續的詞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