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鬼 網(wǎng)中雀(三十)
“原來,”恒淵輕笑道,“你的元神是這個模樣的。”
大鏡仙的眼內(nèi)風(fēng)起云涌,激烈程度比剛才的那場大戰(zhàn)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惜他的元神剛剛一分為二,身體又受到煞氣沖擊,神力所剩無幾,不然,只要有一成勝算,他冒死也要把那張無辜欠扁的笑容狠狠地扯下來!
“太激動的情緒會讓你氣血翻涌,傷勢加劇。”
“這不是正是你希望的嗎?”
“希望你傷勢加劇?我才不做這么無聊的祈禱,反正,你再也不可能是我的對手了。”恒淵笑容清雅慈和,說出來的話卻比刀子更戳人。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誰知道那只黃雀從頭到尾都在獵戶的網(wǎng)里。”大鏡仙竭盡全力站了起來,與他平視,“你什么時候開始策劃的?僵尸王的傳說和煉制僵尸王的步驟,是你一開始就準備好留給我的陷阱吧?”
恒淵無辜地眨著眼睛道:“冤枉。你偷襲之前既沒有寫信給我,也沒有下過戰(zhàn)書,我怎么知道我會被你打得差點魂飛魄散,要把元神分裂才能保住性命。又怎么會知道你那么無恥地翻看我的遺物,還拿一本我當做小說看的書當教科書學(xué)習(xí)?”
大鏡仙仰天大笑起來,笑聲凄涼,半晌才喃喃道:“是啊,是我笨。明明上過一次當,居然還會傻乎乎地上第二次。”
恒淵嘆氣道:“惑蒼,元神丹都被用掉這么多年了,你還是不能放下嗎?”
大鏡仙被他無恥的話語氣得渾身發(fā)抖,“如果你是我,你會放下嗎?”
“我根本不會對天帝之位感興趣。”
“是啊,你是上古大神,地位尊崇,還在天帝之上,諸天神佛誰不對你禮讓三分,你又怎么會明白我的痛苦?”大鏡仙冷笑道,“每次有妖魔來襲,都是我上戰(zhàn)場拼殺,以命相搏,勝利是理所當然,失敗是罪不可恕。我為天庭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可是又有什么用?在天帝面前,我依舊是個臣子,只能卑躬屈膝,只能唯命是從!他若真是才德兼?zhèn)涞拿骶挂擦T了,可是你看看他,一天到晚除了受眾仙膜拜之外,還會什么?我有哪點不如他!憑什么他是天帝我不可以?”
恒淵嘆氣道:“天命所定,無可奈何。”
“天命?”大鏡仙憤怒道,“若真是天命,為何我能率領(lǐng)天兵天將攻入天庭如入無人之境?若真是天命,為何天帝寶座曾在我唾手可得之處?”
恒淵道:“可你輸了。”
“那是因為你!”
“我的存在豈非也是天命的安排?”
大鏡仙一怔,繼而驚疑地看他。
恒淵道:“你不會以為我真的是因為貪戀三界才留下的吧?”
“你是說……”
“我什么都沒說。”恒淵道,“天道玄奧,又哪里能悉數(shù)參透?我只是不想讓三界動蕩,生靈涂炭罷了。”
大鏡仙垂頭,苦笑一聲道:“何必再說這些,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輸在你的手里,我認了。”他抬起頭來,看向恒淵的目光十分復(fù)雜,欽佩、鄙視兼而有之。
“你的眼神我見過的奧數(shù)題還復(fù)雜。”
“我不知道該佩服你還是該看不起你。為了對付我,連自己最心愛的神獸也可以犧牲。”大鏡仙道,“我還記得,當初用困獸陣困住尚羽的情景,你不顧一切,奮身營救,我以為你對他是真心的。”
“是真心的。”恒淵承認得毫不猶豫。
大鏡仙道:“可是你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受我慫恿而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他用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來煉制僵尸,眼睜睜地看著他為了見你一步步地走向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恒淵道:“若是可以,我也不愿,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尚羽不是你的對手,印玄縱然合三宗之力也只是凡人之軀,丁瑰寶也是塊良材美玉,可是他再努力也只能做第二個印玄。就算他們加上我,到你跟前也沒有必勝的把握。我不能冒險,一旦輸了,三界之內(nèi),你橫行無忌。”關(guān)于僵尸王的那本書他本是放在身邊,算是為未來留一條后路,沒想到竟然真的派上用場。不是沒有猶疑過,所以東奔西跑,扶植天道宗,聯(lián)合三宗培養(yǎng)印玄等等,可是無論怎么努力,勝算總是像指甲一樣增長緩慢,思慮再三,他終是沒有阻止尚羽。
大鏡仙道:“你不寄望天庭神仙嗎?”
恒淵道:“你之所以遲遲不敢向天庭動手,不過是忌憚望月、旗離和鏖乘。當年你要不是借元神丹之力,根本無法與他們?nèi)撕侠砜购狻?墒鞘聦嵣希麄內(nèi)齻€……”
大鏡仙心頭一悸,頓時有不好的預(yù)感。不錯,他之所以沒有直接找上天庭,正是忌憚他們?nèi)齻€,不然也不會病急亂投醫(yī)地想要煉制僵尸王,可是恒淵此時的停頓讓他有種極度不安的預(yù)感,就好像他們繞了一個大圈子,最后發(fā)現(xiàn)成功近在咫尺,卻與自己失之交臂。
“不要說!”他莽撞地打斷恒淵。
恒淵笑笑,“也好,留點懸念,這世上很多事本不需要看得太透徹。”
大鏡仙道:“你會不會后悔?”
“后悔什么?”
“尚羽死了。”
“是啊。”恒淵嘆了口氣,朝他伸出手,“所以,可否請你把他的元神還給我,我想留個紀念。”
大鏡仙瞇起眼睛。
恒淵攤開手心,露出大鏡仙的半顆元神,“我和你換。”
“要換換這個。”他把恒淵的半顆元神拋了過去。
恒淵接過放入懷里,想了想,把大鏡仙的元神丟了回去,抬起另一只手,又露出一樣?xùn)|西來,“那用這個換?”
大鏡仙目光一凝,神情糾結(jié)復(fù)雜,半晌才啞著嗓子道:“人都不在了,留之何用?”
恒淵低頭看著掌心里的小鏡子碎片道:“小鏡仙察覺了你的所作所為吧,不然也不會把自己的本體交給阿寶護身,還在關(guān)鍵時刻幫他擋了一下。你說這算是幫你減輕點罪孽呢?還是眼不見為凈,干脆與你一刀兩斷呢?”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憐憫,“你現(xiàn)在的目光可不可以讓我假設(shè),其實你對小鏡仙并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無情?”
大鏡仙眸光冷厲,定定地望了他一會兒,突然哈哈大笑道:“你說我們是不是很可憐?而且可憐得很像。”
恒淵低頭笑起來。
兩個名震三界的大神此時就像兩個瘋子一樣,一個仰頭一個低頭,瘋狂大笑起來。
山風(fēng)凜冽,很快把笑聲吹向四面八方。
不知過了多久,笑聲漸漸停下來。
恒淵和大鏡仙盤膝對坐。
恒淵問道:“你到底換不換?”
“換。”
小鏡仙的本體和尚羽的元神在空中劃過兩個弧度,落在對方手里。
恒淵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還干壞事嗎?”
“我干的不是壞事。”
“好吧,我換個問法。你還打算把你的事業(yè)進行到底嗎?”
大鏡仙道:“不知道。”
“你真誠實。”
“要不要殺了我以絕后患?”
恒淵嘆氣道:“就算知道你只剩下一半的元神,體內(nèi)的神力所剩無幾,我還是沒有必勝的把握。”
“放心,在我進行下一個計劃之前,我要先完成一件事,這件事也許會耗費我千年萬年的時間。在這期間,你大可以高枕無憂。”
“謝謝你給我放假。”
大鏡仙低頭凝望著鏡子的碎片,慢慢地收入懷中,然后站起來,轉(zhuǎn)身往山下走去。
風(fēng)送來他最后的話,“若能以元補元,尚羽元神還有一線生機。”
恒淵看著他的背影,許久才搖頭道:“這樣一來,我這個上古大神以后就真的名不符實啦。”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半顆元神,幽幽嘆了口氣。元神分裂之后,除非仍在體內(nèi),不然神力很快就會干枯,成為無用的死物,這個真的只能留作紀念。
他慢吞吞地站起來,走到草堆邊上,低頭找了會兒,終于找到一株順眼的紫色小花,然后從袖子里掏了一會兒,握拳到小花上方,慢慢從手側(cè)漏出細細碎碎成粉末狀的魂魄,喃喃道:“既然你不想再見他,我便成全你。這樣也好,就讓他上窮碧落下黃泉,無止境地尋找你吧。”
……
清風(fēng)拂過。
山頂只剩下三個躺著的人。
阿寶醒過來的時候,印玄正用手指輕輕地梳理著他的頭發(fā),柔風(fēng)吹過,身體慵懶得連一根手指都懶得動。他仰頭,靜靜地看著印玄恢復(fù)了白皙的面容。
呼神喚鬼盤古令上的咒文已經(jīng)化作金色鎖鏈纏縛大鏡仙,再也不能回到他的身上。
阿寶伸出手,放在他心臟的位置,感受著里面強勁有力的跳動,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長生丹……”一出口,聲音有些變調(diào),又沙啞又虛弱。
“回到身體里了。”印玄的聲音還是老樣子。
阿寶有點嫉妒,又有點驕傲。祖師爺果然在任何時候都這么完美無瑕!
“大人!”四喜急急忙忙地從遠處跑來,“你沒事吧?”
阿寶慢慢地挪動腦袋,看著他,半晌笑道:“每次被你問沒事的時候,我其實都沒什么事,這樣想想,能聽到你的問候也是件挺幸運的事。”
“大人,你終于感受到我的價值了!”四喜感動地握著他的手。
阿寶抽出來,“我的手是給祖師爺握的。”
四喜擦了擦眼角像水龍頭一樣剎不住的眼淚道:“我也沒多久能握了,大人,你就讓我多握一會兒吧。”
“為什么?”
四喜道:“大人,這是個悲痛的消息,我想等你身體好一點兒的時候再告訴你,省的你撐不住。”
阿寶沉吟道:“你得了什么絕癥嗎?”
四喜道:“我是鬼啊。”
“那就是作奸犯科要被抓去地獄了?”
“不是作奸犯科,是被錄取為鬼差了。”四喜道。
阿寶吃驚地看著他,“什么時候的事?”
“你被大鏡仙捉去之后,我收到了地府寄來的錄取書。”四喜羞澀地對手指道,“我之前也沒想到居然會被錄取呢,我只是抱著買彩票的心態(tài)投的。”
阿寶道:“所以,我以后要用召喚術(shù)才能見你了?”
四喜道:“大人,你每次召喚之前,多準備點冥紙,我聽說下面消費挺高的。有好差事多介紹我一點。”
“……”阿寶疲倦地打了個哈欠道,“你從哪里看出我現(xiàn)在身體好一點兒了?”
“呃,一如既往的八卦精神?”
“……師弟呢?”
四喜道:“師弟大人躺在那邊。已經(jīng)醒了,正在閉目養(yǎng)神,要是大人覺得好一些,我們就可以回去了。”
“那就好,再躺一會兒。”阿寶閉上眼睛,兩秒鐘之后猛然張開,焦急道,“大鏡仙呢?!我們剛剛不是在和他大戰(zhàn)三百回合嗎?”
四喜對他漫長的神經(jīng)回路無語,“大人,你沒堅持到三百回合就暈過去了。”
“我是問后來!”
“后來來了一群天兵天將,把他帶走了。”
“天兵天將?真的假的?”
“真的。”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阿寶道,“我全程躲得很好。”
阿寶狐疑地看著他,“天兵天將長什么樣?”
四喜認真地比劃起來。
阿寶聽了一半就不耐煩地打斷道:“真的被帶走了?”
四喜用力地點點頭。
“這太不科學(xué)了!我們之前拼死拼活都沒看到他們出場,為什么一下子又突然冒出來了?”
“可能因為大結(jié)局了吧?”
“……”阿寶喃喃道,“我怎么總覺得下一秒鐘大鏡仙又會獰笑著從哪里鉆出來呢?”
四喜道:“我們可以寫信給天庭,讓他們判得重一點。無期徒刑什么的。”
“這種怎么也得判個死刑吧?”阿寶抱怨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印玄從頭到尾都沒有加入對話,疑惑地轉(zhuǎn)頭看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睡著了。
四喜小聲道:“祖師爺醒來就一直看著大人,已經(jīng)看了快兩個小時了。”
阿寶吃了一驚,發(fā)現(xiàn)自己還枕著印玄的腿,正要起來,就被四喜噓了一下。四喜道:“祖師爺大人要抱著大人才能睡得安穩(wěn)吧。”
阿寶看著印玄眼睛底下淡淡疲憊痕跡,心里那根名為愛情弦被撥得震天響,像裝了馬達一樣無法停止。
“以后再也不分開了。”他發(fā)誓般地呢喃著。
印玄搭在他肩膀的手微微緊了緊。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完結(jié),還有番外。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