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收留的孤兒剃著光頭，農戶的孩子都叫他小和尚。我叫他小和尚師兄。

小師兄長得很英俊，皮膚很白，大大的眼睛，念起經來搖頭晃腦，偷吃師傅藏起來的糖果，才七歲，卻就是我的師兄了。

過了一會，我聽見門外有人的腳步聲，輕快的聲音，我知道小師兄回來了。果然小師兄一進門，就看到我坐在臺階上，眼睛一瞪，笑嘻嘻的跑過來，問我：“咦！你醒了啊。還以為你還要睡些日子。”

我拍拍竹子臺階，示意他坐下。他就美滋滋的，笑嘻嘻的坐下來。手里拿著農戶給的果子，拿出來，湊近了，到我眼前給我看：“看啊！大娘給我的果子。你一個，我一個，嘿嘿！”

我接過她的果子問她：“那，師傅呢？沒有？”

小和尚拿起他的果子咬了一口，大眼睛看著我，笑哈哈的：“嘿嘿！就只有兩個。你一個，我一個，沒有師傅的。”

我也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看了看他，摸摸他的光頭：“師傅白疼你了！”

小和尚不以為然：“你把果子留給師傅，就能說明你在疼愛師傅嗎？我每天給師傅講笑話，抓癢，念經，就不是疼愛師傅嗎？我就是貪吃，師傅說了，等我再大一點，我就不貪吃了。”

我點點頭，小孩子么，果然是新奇怪。

“你坐在這里干嘛？”

“師傅說啊，我有執念啊。叫我反思反思。”

“你有什么執念啊！”

“師傅問我，父母兄弟尚在，如何了無牽掛，你說怎么回答？”

小和尚師兄看著他的果子，大大的一口咬下去，聽著我的問題：“不知道，我沒有父母。我看那些小孩子，有爹娘有兄弟都很好啊，有人一起玩，一起吃飯，真開心。”

“那你就是不開心嘍，你只能和和尚師傅吃飯。”

小和尚師兄搖搖頭說：“不是啊！我和師傅一起我也快樂，我和別的小孩一起玩也快樂，如果有父母我也快樂。快樂是我自己的，又不是別人給我的，果子倒是別人給我的。嘿嘿，好吃。”

“師傅說，我心所向，盡在夢里。”

“哦！大概就是，我總想吃糖葫蘆，所以我就夢到自己吃糖葫蘆。”

我笑他就知道吃，又摸摸他的光頭，問他：“那好，師兄我問你，我做夢夢見有個銀發婆婆四處懲奸除惡，但是手段殘忍，還教壞小孩子。我本來想告訴她，這么做不對，但是我沒有說服她，還被她說服了，你說是什么意思。”

小和尚師兄擦擦他的嘴巴，看著我咬了一口的果子：“你把你的果子也給我，我就告訴你！”

“都給了我了還要回去！好，給你，你要是解不出來，我就告訴周邊農戶的小孩子們，你尿床！”

小和尚拿起果子有喜滋滋的咬了一口：“你覺得那個夢里的老婆婆說的很有道理嗎？”

“對！我覺得她說的有道理。”

小和尚站起來，一蹦，蹦下臺階，轉身看著我說：“因為夢里的你不是你啊，夢里的老婆婆就是你，你就是夢里的老婆婆嘍！”

“胡說！”

“我沒有胡說。最難說服的不是別人，是你自己啊，最能說服你的人就是你嘍。上次，師傅叫我不要偷吃糖果，我的牙都壞了。師傅說的有道理啊，但是我告訴自己吃一顆沒關系，我知道那么做不好，但我還是吃了。嘿嘿，不許告訴師傅。”

我看著這個小和尚，我一下子覺得，他才是最有慧根的，明知故犯的是我自己。

我還是怨恨，怨恨那些人。

可我還有疑惑：那，以暴制暴，錯在哪里？

小師兄咬一口手里的果子，搖搖頭：“我不懂。不過每次我犯錯了，如果師傅打罵我，我就不開心啊，不服氣；如果師傅和我講道理的話，我就開心。”

原來如此，我終于明白，以暴制暴，看上去殊途同歸，實則不然。因為這么做，心中怨氣不會消減，反而越積越多，如此循環往復，人永遠都不會快樂，永遠都在痛苦中度過。

原來我一直無法釋懷。

小師兄也學我，摸摸我的頭：“你還有什么要問嗎？沒有的話，我就都答對了，就不能告訴別人我尿床的事了。”

我看著他，小小的手，小小的個子，我喃喃的說：“還有一個問題。”

小娃娃蹲下里，仰著頭問我：“還有什么？”

“師傅說我，塵緣未了，如何了無牽掛，你說呢？”

小師兄聽了我的話，低頭哈哈笑，一邊笑我，一邊走的離我兩步遠：“大姑娘想嫁人嘍！不害臊！”

我聽了也不生氣，坐著慢慢的喊：“小和尚師兄尿床嘍，小和尚師兄尿床嘍！”

小孩子還是要面子，兩步跑過來，有小手捂住我的嘴巴：“不要講，不要講。你這個問題太難了，我不懂啊！”

“大姑娘的小師妹確實想嫁人了，可是沒有人想要娶我了。”

我扒開小師兄的小手，看著他：“在大幾歲，你不會貪吃了，也不會尿床了，不要怕。”

小師兄轉轉眼珠子，低下頭呆呆看著我：“要是沒人娶你，等我長大，不尿床，我娶你！就行了。”

我也呆呆看著他：“你不怕我嗎？我可是江湖上殺人無數的女魔頭，我練功走火入魔，我出身在全江湖都恥笑的江湖，你不怕我嗎？”

小師兄乖乖坐下來說：“不怕啊！你會做飯給我，還跟我玩，還戰鼓我，有什么好怕的。”

突然我眼角止不住的落淚，千斤重的一句話，我終于聽到了。我站起來，走到房間，拿起我的劍，我想我明白了，我要離開這里了。

我停在院子里，看看這個院子，看看這里的一草一木，有風的聲音，有鳥叫的聲音，有小師兄的哈哈笑聲，有師傅佛珠在指尖轉過的聲音。

師傅站在走廊上看著我，問我：“想明白了嗎？”

“是。”

師傅又問我：“你要離開這里了嗎？”

我點點頭說：“是。”

小師兄突然拉住我的手，搖晃我：“不可以，師傅說了，外邊危險，你出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師傅走過來拉住小師兄的另一只小手，示意他，放開我的手。

我看了看他，徑直走到大門口，我回頭看著師傅：“師傅，徒兒三生有幸，得到您的點化。我確實還有牽掛，我怕我命不久矣了，死之前，我還想見他一面。”

小師兄沖和我問我：“那你還回來嗎？”

我看著他，笑了笑：“如果還能回來，我就會回來，你要快快長大，長大了就娶我。”

我身上已經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我把珍藏許久的匕首拿出來，扔到大門上，叫他看：“等你長大了，把他拿下來，帶著他來找我。”

而后我在也沒有回頭，走出了菩提居，沿著小路，走回我的紅塵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