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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馬一走,上面又讓王副館長代理館長。
王副館長一個電話打到八建公司石經理的家裡,要他明天就讓舞廳工程重新開工,並且在一個月內竣工。石經理叫了一陣難處,最後雙方商定,大後天正式開工,十月中旬交付使用。
接下來王副館長又在館內宣佈,舞廳十一月一日正式開業。
王副館長估計,進入到十二月,縣裡就開始調整各級領導班子,所以,自己在這之前必須幹出點實績來,別把這次良機錯過了。
王副館長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後,就讓李會計準備兩千元現金,他要到省裡去要錢。
李會計忙了兩天,也只籌到五百元。
出發的頭一天中午,老宋忽然來找王副館長,要求重新上班。
王副館長一見到老宋,心中就有了主意。老宋說了以後,他就答應下來,但要老宋向館裡上繳一些管理費。老宋絲毫沒有猶豫,問上繳多少。王副館長說,就兩千吧。誰知老宋眉頭也沒皺一下,就從懷裡掏出一沓百元票子,數了數後,抽出一半扔給王副館長。弄得他十分後悔沒有將金額翻一番。
當然,王副館長迅速想出一個補救措施,讓老宋陪自己一道上省裡去要錢。
在宣傳口,王副館長會要錢是出了名的。他平時對上面的人捨得下本錢,所以遇到工作上的難題,急需錢來解決時,總有人出來幫忙。這回去省裡,又得到老宋的鼎力相助,王副館長真是如虎添翼。老宋在外面跑了大半年生意,非常熟悉省裡的人現在喜歡什麼,想尿尿的就送夜壺,想睡覺的就送枕頭。再加上在黨政機關工作的生意朋友幫忙,來來去去,只一個星期,就從文化廳和財政廳各要了五萬元。
回來一說,冷部長還不大相信,半個月後,省裡的錢到了賬,大家才心服口服。
王副館長從省裡回來,發現父親又抽起擱下多年的旱菸筒。
晚上和仿蘭親熱一回後,仿蘭告訴王副館長,女兒近一段很喜歡喝爺爺泡的水,昨天她將女兒喝的水嚐嚐後發覺,那水裡有一股旱菸味。王副館長並不在意,解釋說,旱菸氣味本來就很重,加上父親的手摸了碗沿,氣味就更明顯了。
仿蘭又告訴王副館長,他走後的第三天,老羅喝醉了酒,從老馬屋裡出來後,站在走廊上,指名道姓地罵王副館長心太黑,殺人不用刀子,難怪要斷子絕孫。王副館長的父親聽了這話後,氣得拿上補鞋用的割膠刀,要去找老羅拼命。幸虧李會計在場,他力氣大,才拖住。
王副館長嘆了一口氣說:“你也不給我家爭口氣,一胎生下個兒子。”
仿蘭捶了他一下說:“你有本事再弄個準生證,我一定給你生個兒子。”
王副館長說:“不說這無味的話了。不過老羅這雜種,有事情再犯在我手上,非要整得他用膝蓋走路。”
第二天,王副館長在家休息,睡懶覺睡到上午十點還未起牀。躺在牀上忽然聽到外面有人說話,細細聽,聽出是李會計的母親,又送鞋來讓父親幫忙補。
二人拉了一會兒家常話,父親便改了話題,問:“你先前說,如果第一胎生下的孩子殘廢了,就可以生第二個?”
李會計的母親說:“那還有假!我兒媳婦的同事頭胎生個孩子是啞巴,計生辦的人就讓她生了第二胎。兩胎還都是兒子呢!”
父親嘆氣說:“人家怎麼有那好的福分。”
又說了一陣,李會計的母親約好來拿鞋的時間就告辭走了。
王副館長穿好衣服,從房裡走出來時,父親吃了一驚,問:“你沒上班?”
王副館長說:“出差累了,休息半天。”
剛刷完牙,李會計就來傳話,說冷部長打電話來,不同意這麼隨隨便便就讓老宋回館裡上班,不然,單位就成了公共廁所,可以隨便進,隨便出。冷部長要館裡寫出正式報告,老宋寫出全面彙報,送給他看看之後再說。
王副館長和李會計商量一陣,覺得老宋的彙報可以叫老宋寫,就說館裡要,別的都得瞞著老宋。
後來這事還是讓老宋知道了。他指著冷冰冰的鼻子說:“你爸爸是個僞君子。”
老宋心裡對冷部長的怨恨越發深了。
老馬工作調動之後,人還住在文化館,新單位沒有房子給他住,他也捨不得搬出這套三室一廳。
王副館長抽空上老馬屋裡坐了一回。去時,老馬正在喂罐頭瓶裡的一隻金魚。
王副館長說:“你這麼喂,不出三天,魚就會憋死。我有一隻魚缸,閒著沒用,送給你好了。”
說完,王副館長就轉身出門,片刻後,真的拿來一隻魚缸。
老馬非常感謝。
王副館長問他在新單位工作怎麼樣。老馬說,那單位裡頭頭本來就多了,他去後,只是每月主持開兩次支部會議。幸好學會了喂金魚,他還準備栽幾盆花。王副館長說,難得老馬這麼快就想開了。
老馬將金魚換地方時說:“上次老羅賴著在我這裡喝酒,我又不好攆他,結果喝醉了,罵了你的人,搞得我真不好意思見你。老羅這人品質不好,當初我想依靠他開展工作,真是有眼無珠。”
王副館長來老馬屋裡,本來是打算問問那次老羅借酒裝瘋的情況,同時暗示一下老馬,讓他少過問館裡的事。見老馬主動說起,王副館長反而覺得自己過慮了,就說:“當初,在一些事上,我與你配合不好,你走後,才覺得實在可惜。”
又問了老馬兩個孩子的學習情況,王副館長便推說有事,得走了。臨出門時,他許諾說,過幾天送兩條名貴金魚給老馬。
第二天,他就給老馬送來一條墨龍和一條獅子頭。
到了十月半,舞廳進入了內部裝修階段。
天氣也漸漸涼了,王副館長就讓石經理拿出那筆錢,安排全館的人到北戴河旅遊。老馬也去了,是王副館長請他去的,還讓他在路上帶隊。
王副館長自己沒去,他一個人在家照料舞廳的事。他讓李會計每天打個電話回來,彙報路上的情況,特別是大家的情緒。
李會計每次打電話回來,總說大家情緒很高漲。
這天,仿蘭冷不丁地問他:“你聽說過用旱菸油泡水喝,可以讓好人變成啞巴的秘方嗎?”
王副館長說:“小時候,好像聽大人們這樣說過。”
仿蘭不再說話,等王副館長上班去後,她沒有送女兒上幼兒園,並對王副館長的父親說自己要去燙髮,讓王副館長的父親照看一下孩子。趁其不注意,她偷偷溜進王副館長父親的房裡,躲在蚊帳後面。
過了一會兒,女兒叫渴,要喝水。
仿蘭看見王副館長的父親倒了一杯水,然後用一根細鐵絲,從旱菸桿裡一點點地掏出些煙油,放到茶杯裡攪了攪,便端給女兒喝。
仿蘭大叫一聲,從蚊帳後面跑出來,奪過那杯水,一下子澆到王副館長父親的臉上。
事情也巧,王副館長到辦公室門前準備開門,才發現鑰匙忘了拿,就轉身往回走。在樓前碰到宣傳部小閻和組織部姚科長、張科長站在路邊說話,他就走攏去湊合著說了幾句。大家都盼舞廳早點建成。王副館長再次許諾,到時候負責供應他們的票。
王副館長回到家裡,正好聽到仿蘭在罵:“你這個老不死的,你想害我的女兒,我到法院去告你!”
王副館長一步跳入屋內,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仿蘭將事情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原以爲丈夫會幫她一起懲罰父親,誰知王副館長走上來,照準她的左臉扇了一耳光,又朝右臉撂了一巴掌,並罵道:“你這個不行孝的女人!爲了一件小事就將開水往父親的臉上澆,將父親的臉燙成這個樣子,叫我如何出去見人,大家會指著我的背,罵我是隻要女人不要父親的傢伙。你以爲喝點菸油水,就真能讓人變成啞巴?你到醫院去找人問一問!真的這麼容易,那天下的啞巴不知有多少!”
仿蘭被王副館長兩耳光打蒙了,好半天才清醒過來,抱起女兒就往外跑。
王副館長知道仿蘭要回孃家去,也不阻攔,反說:“想通了就自己回來,我沒空去接。”
仿蘭走後,屋裡只剩下王副館長和父親。
王副館長什麼話也沒說,默默地將正紅花油一點點地往父親臉上搽。
剛搽了幾下,父親就推開他的手,鑽進蚊帳裡,用被子包著頭,一聲聲地哀號起來。
王副館長聽見父親在哭訴:“巧兒,你怎麼不帶我一起走呢,讓我留在陽間活受罪!”
巧兒是母親的乳名。
王副館長一聽到母親的名字,眼淚就流出來了。母親生下他不到兩個月就死了。母親死時,他還叼著她的奶頭。之後,父親打光棍將他帶大。
家裡這一番鬧,外人並不知道。
這天李會計打電話來,說旅遊人員已到了武漢,明天就可以到家。
接完電話後,王副館長就給仿蘭的單位打電話。
仿蘭一接電話,王副館長就開門見山地要她回家,不然,全館人員明天回了,將這事傳出去,就會將他所有的優點一掃帚掃掉了。仿蘭在電話裡嗯了嗯,沒說回,也沒說不回。天黑後,王副館長見仿蘭還沒回,就嘆了口氣,決定去仿蘭孃家接她們母女倆。
縣城很小,兩里路只走了一里,王副館長就看見仿蘭抱著女兒過來了。
一家四口重新住到一起後,大家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夜裡,女兒剛一睡著,王副館長就厚著臉皮撩仿蘭,撩了一陣,他就得手了,夫妻倆也就和好如初。
仿蘭回來後,王副館長的父親就搬出那隻多年不用的補鞋箱,到街上去擺了一個攤。每天早上,仿蘭母女倆沒起牀他就出門,夜晚等她倆睡後才收攤回家,三餐飯都是王副館長送到街上去吃。
外出旅遊的人回來時,八建公司已將舞廳修好了。
王副館長召集大家開會,講清楚離十一月一日舞廳開業,只剩下一個星期,大家務必要在這段時間裡,克服一切困難,哪怕不分晝夜地加班,也要將舞廳內的各種設施裝潢搞好。
所有人都興高采烈地答應了要求。
老羅也表了很好的態。
文化館的人從沒有這樣齊心,才五天時間,就將一切都佈置妥當了。
那天下午,王副館長將電閘一合,舞廳內頓時華燈齊放,音樂悠揚,大家忍不住跳了幾支曲子,華爾茲也好,探戈也好,都跳得有模有樣。
冷冰冰回家吃晚飯時,在冷部長面前描述了一通。
冷部長擱下碗筷,要冷冰冰陪他到舞廳去看看。
冷冰冰連忙給王副館長打了個電話。王副館長得信後,又以冷部長的名義,請幾個有關單位的頭頭來看看。同時,又讓肖樂樂她們幾個,好好打扮一下,晚上陪冷部長他們多跳幾曲舞。
冷部長來後,對舞廳的一切都很滿意,唯一不滿意的是舞廳還沒有取個名字。
王副館長連忙檢討自己的疏忽。
冷冰冰趁機在一旁說:“老馬搞了快一年只搞了個屋基,王館長只用一個半月就搞起來了。你再讓他這麼‘代’下去,我都對你有意見。”
冷部長彈了女兒一指,說:“只要真是人才,總會有用他的時候。”
王副館長忙說:“那是。那是。”
冷部長他們玩到十點半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他們一走,王副館長就召集老宋、冷冰冰和李會計商量給舞廳取個名字。大家要王副館長先說。王副館長就說:“老馬那張攝影作品,不是叫《秋風醉了》嗎?我把它動一個字,叫‘醉秋風’如何?”
大家想了想,覺得似乎還不是最好。
往下,每個人都提出了十幾個名字,都不滿意,和這許多名字一一比較,“醉秋風”反而越顯得合適。
最後,大家一致同意,就叫“醉秋風歌舞廳”。
第二天上午,王副館長就舞廳的名字專門向冷部長做了彙報。
冷部長聽後,沉思一陣,突然說:“不行!不行!這個名字聽起來像是舊社會的妓院。”
王副館長嚇了一跳,他怎麼也沒料到冷部長會產生這樣的聯想,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冷部長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幾圈,說:“我有主意了,依然是這三個字,只是將它來個本末倒置,叫‘秋風醉’如何?”
王副館長心裡有苦說不出,嘴上卻連連叫好。
十一月一日晚七點半,秋風醉歌舞廳正式開業。
沒幾天,地區報紙就刊載了一則消息:
我區第一座現代化舞廳日前在某縣文化館正式開業。該項工程幾經磨難後,在現任負責同志的艱苦努力下,只用四十天就完成了全部基建和裝潢任務。
王副館長尚未看到報紙,小閻就從宣傳部打電話來質問:“這則消息是誰寫的?光你王副館長一人努力,就沒有領導的支持麼?”
王副館長知道小閻口氣這樣硬,一定是有來頭的。站在小閻背後的當然是冷部長。
舞廳開業一個星期,純收入就達兩千元。
李會計告訴王副館長這個消息後,又告訴他另外一個消息:上面已確定,小閻來文化館當館長。